第10章 ☆、啓紅

“八爺,您來得正好。”張府的管家看到齊鐵嘴來了,像是看到救星一樣。

“怎麽了?”齊鐵嘴也不過是來串串門的,一來就看到周叔擔憂又無可奈的老臉。

“今早佛爺從紅府那回來以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沒出來,這飯也不吃水也不喝……”

齊鐵嘴一怔,想着從早上開始,現在都下午了,張大佛爺都沒出門兒?這真是怪事了,平日裏要麽去巡城,要麽就是到礦山那邊去轉悠,今兒是怎麽的了?

“周叔,勞煩您帶我上去看看。”

管家忙不疊地點頭:“好好好,八爺随我來。”

上了二樓,齊鐵嘴讓周叔先退下,敲了敲書房的門:“佛爺,佛爺你在裏面嗎?”

過了會兒還沒見人應,齊鐵嘴握住把手放下一拉,書房的大門便開了,朝裏面瞄了兩眼,看到張啓山坐在書桌後面不知道看着什麽東西入了神。

“佛爺?是我,老八啊!”齊鐵嘴也不敢直接走進去,因為平日裏書房都是禁地,張啓山很多機密文件都是放在書房裏,若是沒有經過張啓山的同意踏進書房半步,便要受軍法處置。

當然,這并不是張啓山跟他說的,而是該死的老是欺負他的張日山告訴他的,話說回來,今兒個怎麽沒見人影呢?

張啓山擡起眼皮子看了一眼齊鐵嘴,道:“進來吧。”

得到了佛爺批準,齊鐵嘴這才合上書房的門,笑嘻嘻地走到張啓山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佛爺,你今早去紅府了?”

“嗯。”難得張啓山應一聲,要在平日裏張啓山一般都是用不說話的。

“是去看丫頭?”齊鐵嘴問,“昨兒晚上不是去看過了嘛?”

張啓山道:“是丫頭讓我去的。”

“啊?她讓你去?是身體有哪兒不舒服?”

張啓山将一封信和一塊玉佩往齊鐵嘴面前推,齊鐵嘴拿起那一枚玉佩,擡頭看張啓山:“佛爺,這不是二爺送給丫頭的定情信物嗎,怎麽會在你這兒?”

“你看看那封信。”張啓山朝桌面的信封擡了擡下巴,示意齊鐵嘴拆開,那封信張啓山他已經看過,字字都還在腦海裏翻湧,到現在他的腦袋還漲着。

齊鐵嘴拿出信紙,抖開,一目十行,越是看到最後臉色越是難看,最後不敢相信地看着張啓山:“佛、佛爺,這可是遺書啊……”

“對。”

“可是,這,到時候二爺定會恨死你,”齊鐵嘴連呼吸都不暢快,“甚至會殺了你的,佛爺!”

張啓山沒應話。

“佛爺,請三思。”

“不用,我相信二爺。”張啓山道,“九爺那還有一封信,到時候是給二爺的,所以我不會有危險,你放心好了。”

齊鐵嘴把信疊好,嗫喏道:“放心,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看了這信以後,我每天晚上都會睡不着,佛爺,你害死我了。”

張啓山聞言,挑眉道:“若是你真無法入睡,那我便派日山去陪你吧,這下總能睡得着了吧。”

齊鐵嘴趕忙擺手:“別別別,佛爺,這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難不成我還要哭?”

“佛爺……”

張啓山打斷齊鐵嘴的話:“好了,你什麽都不用說了,此事我自有打算。”

齊鐵嘴沉默,過了良久才道:“沒想到丫頭的病如此嚴重,連鹿活草那三味藥都治不好,昨夜看了丫頭的氣色倒比以前好,卻不想身體是如此羸弱。”

“藥有三分毒,副作用已經很明顯,再吃下去也是沒用的,丫頭也是深思熟慮之後才做的決定,如此情深義重,我們怎能不幫。”張啓山拿起桌面上的玉佩,回想起今早丫頭和他說的那一番話。

“佛爺,若是我去了之後,二爺便由您來照顧了,我知道佛爺您一直放心不下二爺,怕他随我去了,若是二爺沖動,你便拿出這玉佩,他定會知道您的一番苦心。且,再有适合之人,将這玉佩交給對方吧,讓她代替我照顧好二爺。若是沒有那個人,那還請佛爺您……丫頭懇請佛爺您照顧二爺一輩子吧。”

當然這些話是不可能對齊鐵嘴說,這玉佩交到了他的手上,連帶那一封信,重如千斤,丫頭入瀚海般的深情已經将張啓山席卷淹沒,他沒理由不接,也無法拒絕。

“佛爺,若是丫頭去了,二爺會不會也……”齊鐵嘴從衣兜裏摸出龜殼,“不行,我得算一卦。”

一只大掌摁住了龜殼,齊鐵嘴擡頭,只見張啓山目光決絕:“不許算。”

“佛爺……”齊鐵嘴看到了張啓山眼中的隐忍。

張啓山不想看卦象,他只要二月紅活着。他将手收回,道:“二爺絕對不能有事。”

其實是他張啓山不敢!他知道二月紅對丫頭用情至深,他心裏也怕二月紅因為丫頭的離開一蹶不振,也追随而去!

“哎,佛爺,若是命數如此,咱們也只能認了。”

“你閉嘴!”張啓山怒斥,雙眼發紅,死死盯着齊鐵嘴。

突出其來的暴怒吓到了齊鐵嘴,看着張大佛爺一臉要吃人的模樣,擰巴道:“佛、佛爺你別吓我啊……”

此時張副官在外面聽到聲音,開門進來,就看到青筋暴凸的張啓山目眦欲裂地瞪着齊鐵嘴,暗想應該是齊鐵嘴說錯了,趕緊把齊鐵嘴拉出門外。

“佛爺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就別擾他了。”張副官好心提醒道,試圖安撫還在驚吓中沒回過神的齊鐵嘴。

迷茫地看着張副官,齊鐵嘴手有些哆嗦:“剛才佛爺好像是要打我呢……”

“那是你自個兒找抽的,怨不得誰。”張副官攬着齊鐵嘴的腰,在背部從上往下的摩挲,像是給炸了毛的寵物順順毛似的。

“我、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齊鐵嘴疑惑,“佛爺從來不這樣的。”

“你知道二爺在佛爺心裏有多重要,所以以後別亂說,知道嗎?”張副官輕聲安撫着齊鐵嘴,一邊往樓下大廳走去。

齊鐵嘴懵然地點點頭,張副官給他倒了杯紅茶暖手。

捏着齊鐵嘴的耳珠,張副官道:“緩一緩,等佛爺氣消了,你給他道歉去,佛爺不會責怪你。”

“……好吧。”齊鐵嘴正在愣神,完全沒有察覺到張副官的舉動。

張副官覺得齊鐵嘴肥厚的耳垂手感甚好,靠近道:“我送你回去吧,回去睡一覺,什麽事都沒了。”

齊鐵嘴點點頭,雙手捧着茶杯,只覺得耳垂異樣,身子一凜,怒道:“你幹嘛!”

“安慰你。”張副官臉不紅氣不喘地回道。

“有你這麽安慰人的?”齊鐵嘴打掉張副官的手,把茶杯塞到張副官手裏,站起身來就往大門走去。

“我送你吧?”張副官追上去。

“不需要。”齊鐵嘴一口回絕。

送走齊鐵嘴之後,張副官回到書房,看到張啓山依舊是冷着一張臉,嘆了口氣,道:“佛爺,您剛才……”

“我剛才沖動了,我會去跟老八道歉。”

張副官沉氣,也沒說什麽。

時間又過去兩日。

天空陰霾,似乎預示着什麽事情将要發生,沉悶壓抑,冬日原本就寒冷,現在街上更沒什麽人走動。

二月紅把虛弱的丫頭帶到張府大門,只見大門緊閉,無論二月紅怎麽捶打,裏面都沒人出來給他開門。

一聲驚雷乍起,丫頭虛弱地喊了一聲二爺。

“丫頭,你等等,很快有人出來開門了。”二月紅轉過頭去,繼續拍門,結實的雕花銅門被拍得嘭嘭直響,卻依舊固若金湯。

“佛爺!二月紅求見!”

這是二月紅喊的第一聲,平日張府大門都是開着的,有士兵把守,今日卻大門緊閉,一個人影都沒見着。二月紅不禁疑惑,佛爺今日為何這般……

看了一眼虛弱的丫頭,二月紅再次喊道:“佛爺!二月紅前來求見!把門開開!”

還不見人,此刻,二月紅終于明白了——是張啓山不願意見他。

那又是為什麽?丫頭已經病得如此重了,佛爺卻把藥拿回去,今日來拿藥閉門不見,不是純屬要丫頭死嗎?

佛爺,你是想讓他二月紅一起死嗎?!

“佛爺!二月紅前來求藥!請佛爺開門!”

悶了一天的雷雨終于下了,噼裏啪啦往二月紅身上砸,丫頭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氣若游絲,喊了幾聲二爺卻微不可聞,連雨勢都蓋過了她的聲音。

雨越下越大,還是不見張家來人,二月紅全身濕透,不顧拍疼了的手掌:“佛爺!佛爺!佛爺您開門啊!佛爺二月紅來求藥!!!”

坐在大廳的張啓山聽到二月紅的呼喊,站起身來,張副官在一旁道:“佛爺,二爺帶着夫人……”

但話也說不下去。

雨水冰冷至極,二月紅嘴唇開始泛白,一扯下擺,雙膝一彎便詭在了地上,音落複起,聲聲扣人心弦如杜鵑啼血——

“佛爺!二月紅求藥!”

“佛爺!二月紅求藥!”

“佛爺!二月紅求藥!”

“佛爺!二月紅求藥!”

……

那凄厲的喊聲抓疼了張啓山的心,最終決定走出去,站在院子裏,張啓山隔着大門朝二月紅喊到:“二爺,你回去吧,藥我是不會給你的。”

丫頭捂着胸口,被雨淋濕了全身,聽到張啓山的聲音心如刀絞,熱淚合着冰冷的雨水流淌在臉上……

二月紅見張啓山出來了,跪着上前兩步,眼眶濕潤:“佛爺!佛爺!丫頭在等藥吃呢!佛爺求求你把藥給我吧!!!”

張副官站在一旁,管家将雨傘遞了上來,但又看到二爺那般,這傘也到不了張啓山的頭頂。

“二爺,我不能對不起給我藥的人,她重情重義,心胸曠闊,為了你好,還是回去吧!”張啓山站在雨中,看着二月紅被大雨砸得快睜不開眼,心疼難忍。

二月紅終于控制不住攀着張家的雕花銅門,聲如泣血:“佛爺!佛爺我求求你,求求你開門啊佛爺,佛爺丫頭不行了……”

張啓山心疼至極,如鲠在喉,正要邁開步子,被張副官叫了一句佛爺冷靜下來,轉身進到屋裏去,留下還在門外拍打銅門瀕臨崩潰的二月紅。

看着張啓山離開,二月紅張着嘴,眼淚混着雨水看向丫頭,那一刻,二月紅甚是無助,連張啓山都不幫他,他還能指望誰?!

“二爺,不要藥了,我們回家好不好……”丫頭哭着說道。

二月紅點點頭,抱起丫頭,淋着大雨一步一步往紅府走去……

在二月紅看不見的地方,張啓山在後面跟着,一直跟到了紅府。

一場雨,三個人。

一個心如刀絞,一個心如死灰,一個心有遺憾。

當天晚上,丫頭在二月紅懷裏離世,整個紅府都死一般的寂靜。張啓山背靠着紅府外的高牆,緩緩跌坐在地上,內心無比掙紮,雙手抓着自己的頭發,腦海裏全都是二月紅抱着丫頭離開的身影,如此凄涼,如此悲哀,也如此地絕望。

“佛爺,”丫頭跪在地上,被張啓山扶起來,“二爺勞煩您照顧了,只有這樣二爺才會繼續活下去。”

想起丫頭生前的話,張啓山再次站起來,扶着高牆往家的方向腳步不穩地行走,最後隐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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