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可支:“什麽?這個號碼真的能通?哎,好好,我現在給,現在給你。”結果見阿爾加一臉含情脈脈,覺得自己被殺死。“別用那種眼神!”

“嘿,格雷。”阿爾加故意放沉嗓音。瑪麗安眼睛笑眯成月牙狀。

“嘿,阿爾加。”

“嗨,男孩,你就是阿爾加的缪斯?”瑪麗安湊上前,手指叩擊酒杯,玻璃與戒指相碰出詭異的叮聲。“你知道麽,我是瑪麗安,是他的阿芙洛狄忒……”

“你嗝,什麽時候成了……啊!芙洛狄忒?”

兩人像孩子似的笑作一團。

直到電話那頭傳來一句聲調無起伏的:“還有別的事麽?”他們仿佛才醒過來,讓黑夜重歸寧靜。由于兩個酒精上頭的人反應遲鈍,談話出現了令人尴尬的空擋。

從一數到五。

阿爾加移動嘴唇:“格……”,電話挂了。

“哦不,哦不,我們是不是惹他生氣了?他不會誤會了吧?”瑪麗安攤開雙臂,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噢,對不起,阿爾加。我只想逗逗他。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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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塞洛:一款經典朗姆酒

十五、

涼風,微醺,透過窗戶俯瞰這座城市,只覺十分不真實。這裏,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窗臺上的高腳玻璃杯映出這流光溢彩的一切。對于阿爾加來說,這是幻影,冰裂紋瓷磚鋪就的廚房也是幻影。他只是個不那麽窮困潦倒的畫家,收拾體面而居無定所。未受過正統的藝術訓練,只是從小到大喜歡看奶奶畫畫。畢業于羅德島設計學院的奶奶給予了他最初的藝術啓蒙。奶奶說,這個孩子有天賦。可父親說,你給我去讀商學院。那時候,奶奶已經去世多年了。

從商學院辍學是他這輩子幹過最勇敢的事情。可想而知父親是多麽暴怒,母親是多麽失望。他再沒回去過。他對自己說,你不能回去,直到你闖出名堂,獲得社會地位,贏得世人尊敬。這樣你就能告訴父母:我的選擇,并沒錯。

如今他以60至200美元一幅的價格将作品賣給獨立書店,裝潢設計會所,以及一些小型畫館。學習CG算是向現實稍作妥協的決定,因電子游戲前景大好,人人皆知。阿爾加本人也從Stream*上捕獲了諸多靈感,以致他的作畫愈發偏離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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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有一小撮火苗在舔舐神經。火苗何物?謂之初心。

可境遇之別就呈現在眼前。

若沒辍學,我是不是就和瑪麗安一樣了?每夜賞識樓塔流金,燈火通明。

縱然自恃璞玉,奈何無人賞識。

且自甘平庸。

九點十分。

“我該走了。謝謝你的招待,瑪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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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eam:著名單機游戲平臺

十六、

我在深似地獄的沒完沒了的夜裏等待,生怕在哪個沒有星光的夜裏就會迷失了方向。*

格雷有些迷惑。

他說不清楚自己的性格是什麽樣的,時而張揚,時而怯懦。張揚是薛定谔的貓*,怯懦也非真怯懦。非常矛盾。

自我懷疑導致自我分析,經常性的。他想自己是有陽光的一面的,哪怕童年父母離異,遭人嘲笑捉弄一度讓他自暴自棄,哪怕他後來……

停。

是的,一大堆爛事曾經像黑潮一樣裹挾他的生活,爆烈的怒燃燒了他,無望的悲凍結了他,可已經過去了。如今他心理狀态穩定,做一份與文字打交道的工作,同事都是簡單善良的人。除了睡眠有些問題,以及自己奇怪的體質,一切都很平安。

還有阿爾加。阿爾加,闖入者。

在阿爾加面前,自己似乎一直處于思維清晰的得意忘形之狀态,自我感覺過于良好。活潑、喜悅、驕傲,憤怒、不滿、焦躁,活成自己最喜歡的樣子,像搖滾一樣自我,對抗痛恨的一切,擁有Gattopardo的力量。

沒什麽能讓他脆弱,沒什麽能使他受傷。

結果一通電話把他打碎了。

放下手機,格雷看了看四周,茫然。文件堆積的格子間,乏善可陳的寫字臺,平凡的臺式機。安安靜靜,繁冗無味的工作。這才是他狹窄的生活。

阿爾加永遠想不到,漂亮青年在報社工作,淡藍襯衫加條紋領帶。若是阿爾加在的話,一定會為此暴躁的。他會認為是精靈套上了城市文明的枷鎖。

格雷好看得可以做模特,可他身高不夠。做演員明星,他不願裝瘋賣傻。事實上,他對混亂唯恐避之不及,而模特界或是娛樂圈,就是失序之地。況且,他并不是自帶鎂光燈的人。我自帶暗室。他戲谑地想。

忽然,狹小的空間讓格雷有點受不了了,兩邊隔板好像在往中間靠攏……嗯?

格雷心中一悸,飛快伸手去推——啪!隔板紋絲不動。微風吹得他打了個寒顫,原來後背已經濕了。

現今這裏也是失序之地了。

那個女人是什麽人呢,阿爾忒彌斯?真好笑。可笑的還有自己。缪斯。缪斯?

他還挺喜歡那支樂隊的。*

格雷忽覺自己一直以來的幻想很蠢。

他找不到我。

翌日,阿爾加匆匆來到Gattopardo,神色疑惑地停留了好一會兒,便朝前走了,留得格雷呆坐在階梯上,光色盡滅,手腳冰涼。

好半晌,他才如溺水者爬上岸,大口大口地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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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等待戈多》

*薛定谔的貓:你應該知道的……

*指的是Muse,英國著名搖滾樂隊

【上部完】

【下部】

十七、

瑪麗安挽着阿爾加的手,漫步湖邊。有風,老樹垂條飒飒,湖面細波微微。

“真美啊。”瑪麗安感嘆。

“嗯。”

“美麗得讓人心碎,是不是?”

橘黃,赭紅,粉紫。由街景至天際,日落霞光将傍晚暈染,仿若置身一個哀婉的悲劇童話,愉悅而惆悵之感萦繞不去。

阿爾加評價:“很适合創作。”頓了,又說,“你不知道,也是黃昏那麽好的一天,他就在那兒,蹲在地上看,看一塊碎瓷片。我想那該是一個圓形的,藍色的女孩臉,被摔碎了只剩半邊……我看他。風來,門吹得半開,他的身體一半是金燦燦的,一半在陰影裏。”

瑪麗安不知如何作答這位朋友如臆想般的話。

……一切藝術都是為了追求美。阿爾加想。

“然後我就畫了《黃色黑人》。”

《黃色黑人》中的主角并不是黑人,人物的“黃”與“黑”都是夕陽造就的戲法。此畫成為阿爾加代表作之一,并成就了他後來。

黃昏。懷舊色。

此時應有蘇格蘭風笛随風揚起,拽來風蝕的漫長歷史時光。

然而并無蘇格蘭風笛随風揚起,只有三三兩兩的同行人的平常絮語。

“瑪麗安,謝謝你介紹我認識了謝裏奇先生,沒有你,也許我現在還是個無名的流浪畫家……替我向謝裏奇先生說謝謝。”

約書亞謝裏奇先生早年是在華爾街攪金融水的一位著名風投大佬,現已隐退,如今熱衷酒莊産業,并不十分在意盈利。半年前,瑪麗安偶有機會與老先生相識,兩人就如今歐洲酒莊“太多中國面孔令人不安”各自發表了見解。得知謝裏奇對當代藝術作品頗具興趣,瑪麗安便向其引薦了阿爾加。結果是謝裏奇對年輕人的作品青睐有加,阿爾加本人也由此受到矚目,成為風格獨樹一幟的“鏡像代言者”——他們的說法。

“不用謝,你已經謝過我啦,冰淇淋火鍋,哈根達斯*,記得?”瑪麗安笑得風情萬種,惹得路人悄悄駐望。“其實你要感謝你自己,感謝你的天賦,感謝你的努力,感謝你,堅持住了,沒走。”

一直畫畫,沒走到別的地方去。

“對,謝謝我。”

如今名氣漸起,父親對他語氣柔和了,母親激動得兩眼淚花,他終于得了家人支持,也知道,自己終能真正将藝術作事業了。阿爾加想,自己幸運。

“……也謝謝我的缪斯。”

阿爾加輕聲喃喃,幾乎聽不見。瑪麗安還是捕捉到了。猶豫一會兒,還是說:“怪我。”

“不,這不是你的錯。也許他早厭煩我了。我只是沒看出來。”

“我惹他誤會了,然後他離開了。阿爾加,我真想幫你找到他,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自責。”

瑪麗安看過阿爾加的畫。那個叫做格雷的青年占劇了他後來大部分作品,這狀況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距那時兩年,作品裏的青年更加華美、細致。阿爾加解釋,那是他發揮想象的緣故。格雷的影像已模糊不清,他便讓他成為自己想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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