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椒也算辣椒?算
“真的麽?那麽巧?”丁洋瞪大眼睛不可思議道。
宋如琢點頭。
“那你真該跟我剛才載的那姑娘認識一下,她和你的生日只差一天……”丁洋說。
他想起剛才那個因為錯過自己的生日而在出租車後排當着陌生司機的面嚎啕大哭的姑娘。
“你有什麽計劃?”他問。
宋如琢愣了一下,似乎沒太懂。
丁洋又問了一遍:“自己生日的這一天你打算怎麽度過?”
宋如琢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和媽媽打個視屏電話問候一下吧。”
“也對,都說孩子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丁洋點頭應和道,“還有呢?不約朋友一起慶祝一下?你們國外不是很喜歡搞party麽?”
宋如琢垂眼思索了片刻:“沒有。”
丁洋不大清楚他說的“沒有”是只沒有party的計劃還是沒有朋友,故而有些尴尬。
還好宋如琢沉默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我的那些朋友都不在S市。”
“果然嘛,就算是同性戀,國外那麽開放,宋如琢看起來又那麽好相處,怎麽會沒有朋友呢。”丁洋想。
此刻,丁洋心裏對自己剛才的無端猜測有些自責。
他繼續開着車,眼前的道路從寬敞的四車道漸漸變得狹窄,最後只剩下了一條狹窄的單行道。
單行道的上方,茂密的梧桐枝葉從道路兩側向路中央延伸,街邊的店鋪大都已經拉上了卷簾門,只有24小時便利店亮着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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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洋熟門熟路地在一個弄堂口拐了個彎,然後将車停進了一處剛好能容納一輛車的死胡同裏。
死胡同非常狹窄,車子停在裏頭只能打開一側的車門。
平時丁洋都是把駕駛位這邊留出空隙的,但他又覺得不應該讓宋如琢這樣的體面人狼狽地從副駕駛爬到駕駛位再爬出來。
于是這一回他将空隙留給了副駕駛位。
宋如琢下車後才意識到這一點,他正想問:“那你怎麽出來?”
就看到丁洋靈巧地從副駕駛的位置鑽了出來。
宋如琢看了看停的嚴絲合縫的車,不由得稱贊:“技術不錯。”
丁洋得意洋洋地關上車門:“唯手熟爾。”
宋如琢沒聽懂這話的意思,迷惑地看着丁洋,眼睛同頭頂那盞壞了的路燈一道閃着有節奏的光。
丁洋突然意識到文言文對這位本就中文不大好的美籍華人來說确實有些難了,解釋道:“每天都這麽停,停出經驗來了。”
宋如琢點了點頭,環顧四周:“這地方,我還從沒來過。”
“嗯,從前面那條小路繞出去就能到永福裏,走幾步路就到你家了。”丁洋說。
深夜的弄堂裏家家戶戶都早已關燈休息了。只有偶爾幾個窗戶會透出暗紅色的燈光——那是供佛的燈,那光透過簡陋的薄窗簾透到街上,有一股詭異的感覺。
弄堂裏安靜得吓人,卻又能隐約聽見一些大概是老鼠或是黃鼠狼翻垃圾桶而發出的摩挲聲響。宋如琢對此有些緊張,他跟在丁洋身後,一點一點跟緊,直到覺得丁洋的腳步聲和呼吸聲蓋過了那詭異的聲音才覺得安心。
他們一道又穿過一處完全沒有路燈的小道,眼前瞬間豁然開朗。
黃銅的大門,做舊的廊燈,廊燈邊幾個不知死活的撲棱蛾子。
“到了。”丁洋說。
宋如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漆黑的的道路,又看看眼前熟悉的大門。
他從沒留意到這裏居然還有一條通往外面車道的路。
“你是怎麽知道這條路的?”他問。
“我一出生就生活在這裏,小時候和朋友一起到處亂竄。”他擡手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永福裏的地圖都在這裏,大到一間房,小到一個坑。”
看着丁洋自豪的表情,宋如琢忍不住也笑了。
“真是了不起。”他說。
丁洋再次看到眼前這個男人露出那種甜美的笑容,恍惚了一下。
他之前一直默認宋如琢三十多了,是基于對他談吐和穿着以及同他在一起的李思睿的外貌的分析。
或許宋如琢的真實年齡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大?
丁洋有些好奇了起來。
宋如琢面對着家門剛按下開門密碼的第二個數字,就聽見身後的丁洋突然開口問了一句:“你餓不餓?”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丁洋,臉上的表情有些困惑。
“帶你去吃個面吧,今天是你生日。”丁洋說:“就在隔壁雁蕩路,米其林一星。”
宋如琢臉上困惑的表情一下子更甚了。
但丁洋并不是開玩笑,隔壁雁蕩路确實有一家開了幾十年的小面館,去年被評上了米其林一星。
丁洋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米其林餐廳并非都是昂貴而奢華的,一星的标準也不過是“這家餐館在其類別中表現出色,提供了高标準的料理,是旅途中順路經過時很好的用餐選擇。”
作為從高中起就吃那家面館的老食客,他覺得那家面館确實配得上這顆星。
丁洋帶着宋如琢在幽暗的弄堂裏又七拐八繞了一會兒,最終二人從一個極為隐秘的弄堂縫隙鑽出來,眼前已經是另一條馬路了。
這也是一條市中心的小馬路,狹窄、路燈昏暗。
放眼望去,這條路上此刻只有兩個門面亮着燈。
一個是遍布S市大街小巷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一個是一家門口挂着“阿慶面館”招牌的面館。
面館的門面不大,堂食的空間大概只有十幾平米。門口還擺着幾張桌子,此刻也幾乎都坐滿了,只剩下零星兩個空位。
宋如琢看了看手表,已經淩晨三點多了。
“不可思議。”他從自己貧乏的成語積累中找出一個詞來感慨。
丁洋熟門熟路地帶着他走到面館門口,撩起有些油膩膩的塑料門簾探身朝裏頭問:“爺叔,裏面還有位子嘛?”
“你自己看呀,沒有位子麽就坐外面。”裏頭傳出了老板不耐煩的回應。
丁洋放下門簾,轉身朝着宋如琢聳了聳肩:“坐外面可以嘛?”
宋如琢點點頭。
他十分好奇,如此破舊狹小且服務态度那麽差的面店到底是如何被挂上米其林一星的,并且在這午夜時分居然還有那麽多的客人。
“應該是得要食物非常好吃才行吧。今天一定要試試。”他想。
丁洋在店門口挑了一個桌面稍許不那麽油膩的二人位子站定,示意宋如琢坐下。
“我去點菜,你有什麽不吃的嘛?”他問。
宋如琢倒也不挑剔,直接拉過凳子坐了下來:“我不吃辣。”
丁洋:“好。”
不一會兒,丁洋點完餐從店裏出來了,順手帶了兩罐冰鎮可樂。
他把一罐冰可樂放在宋如琢面前,然後利落地打開自己的那一罐,咕嘟喝了一大口。
“這幾天太熱了,晚上還那麽悶。早知道裏面沒位子就不帶你來吃了。”丁洋一邊向宋如琢抱怨着,一邊卷起兩個袖管。他剛才跑網約車的時候也穿着長袖襯衫,這會兒剛從空調車裏出來幾步路就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熱就把衣服脫掉,赤膊吃面,爽得不得了。”店老板正好出來給他們隔壁桌送面,聽見丁洋的抱怨後用本地話對他說道。
丁洋回頭用本地話回道:“我赤膊沒關系,就怕倒你店裏客人的胃口。”
老板調侃道:“怎麽會呢,兩個赤膊小帥哥坐我門口,講不定還能幫我拉點小姑娘生意。”
老板走後,坐在那裏全程沒有聽懂二人對話的宋如琢一臉迷茫。
“剛才老板跟你說什麽了?”他問。
“他讓我倆脫光了吃面。”
宋如琢:“?這……不太好吧。”
他知道這家米其林一星餐廳不講究,但也不知道竟然能如此不講究。
丁洋擺了擺手:“開玩笑的。”
二人面對面坐着,一時沒有其他話題可聊,場面有些冷。
好在蒼蠅館子的後廚總是很神秘,效率出奇的高。
才過了沒一會兒,老板就端着他們的面出來了。
丁洋看着桌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對宋如琢說:“我這碗是這家店最出名的八寶辣醬面,上過雜志的。其實只是微微辣,但是你說你不吃辣我也沒敢給你點。我怕你半夜吃油膩的不習慣,給你點了份青椒肉絲面。”
他說完,從邊上的筷筒裏取出把筷子,用紙巾随意擦了擦,遞到了宋如琢手裏。
宋如琢盯着面前自己那碗面,接筷子的手有些猶豫。
“怎麽了?”丁洋見他神情異樣便好奇問道。
宋如琢眨巴了兩下眼睛:“沒什麽,看着有點多。”
“沒事,吃不下給我吃。”丁洋說着便用筷子在自己面前的那碗面裏攪了攪,然後抄起一大口挂滿了澆頭的面條就往自己嘴裏送去,然後含着滿嘴的面條和澆頭意識到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他舉起自己的可樂罐和宋如琢的碰了碰:“祝你生日快樂啊。”
八寶辣醬,顧名思義要有八寶,大白幹、香菇、蝦仁、青豆 、筍丁、雞丁、肉丁、花生。
然後在這些食材裏加入少量的油、蔥、蒜,辣醬、海鮮醬、糖,再倒入少量的黃酒、老抽,再加水小火煮制。
雖說是“辣醬”,但其實這道菜的辣度是會被川渝地區人翻白眼的程度,它的主要吃口還是鮮香并且帶點甜。
不過,如今很少有店家會遵循傳統做法在八寶辣醬裏加足了八種食材了,而這家“阿慶面館”就是極少數的完全遵循傳統配方制作八寶辣醬的面館,并且在食材的選擇上毫不馬虎。
蝦仁都是新鮮手工剝的河蝦仁,香菇飽滿,雞丁和肉丁切得大小适中十分入味,新鮮的青豆撒在其中,讓這個澆頭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丁洋生長發育期的時候,搭着這澆頭可以一口氣吃半斤面,現在的胃口雖然不如以前,但是區區一碗面他還是三口兩口就幹完了。
丁洋吃完了自己碗裏的面,又端起碗喝了兩口湯,身上又是出了許多的汗。
他随手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自己臉上快要滑落下來的汗珠,擡頭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宋如琢看去。
只見宋如琢正用不标準的執筷的手勢,從碗裏夾起一小撮的面條。
他對着筷子上挂着的面條吹了吹,用嘴唇碰了碰确認不燙了,才送到嘴裏。
其實宋如琢吃面的速度并不算太慢,只是丁洋自己吃得太快了。
所以丁洋也不好意思催他,端起那罐已經不太冰的可樂喝了兩口,然後翹着二郎腿看着對面的宋如琢一口一口慢慢吃。
看着看着,丁洋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不太對勁。
這家面館的用料很足,不像外面的有些店家一盤青椒肉絲裏只有兩三條肉絲。
丁洋記得宋如琢那碗面剛端上來的時候,裏頭的澆頭是肉絲和青椒幾乎各占一半的。
然而此時,碗裏的面條已經吃完了一大半,而那澆頭也被吃掉許多,只是……剩下的好像幾乎都是青椒。
丁洋眯起眼又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宋如琢居然是在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把青椒挑到一邊,然後才用面條挂上肉絲往嘴裏送。
“你……不吃青椒?”丁洋忍不住問道。
宋如琢剛夾起一筷子面條的手停在半空,擡頭看向他遲疑了片刻,然後緊緊抿起嘴。
“我……不吃辣。”宋如琢尴尬地說道。
丁洋不可思議:“青椒也算辣椒?”
宋如琢認真點頭:“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