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惜嗎?不可惜
丁洋看着宋如琢可憐巴巴地一根根挑着碗裏的青椒,覺得人家過生日只請人家吃一碗寡淡的肉絲湯面實在是說不過去,于是起身又去店裏頭點了一塊醬油素雞。
他将一塊用小碗裝着的素雞擺在宋如琢面前。
“這是什麽?”嘴裏半口面條還沒咽下去的宋如琢問。
“素雞,好吃的。”
“雞?”
“是豆制品。”
“哦。”
宋如琢确認了這食材的安全性,于是用筷子艱難地從碗裏把那塊吸滿了醬油湯汁的素雞割出一小塊,夾到嘴裏。
他仔細品味了一番。
口感有些像他吃過的老豆腐,帶着八角桂皮的香氣,挺好吃的。
于是他伸出筷子又想再割一塊。
“都是你的,你全都夾過去吧。”坐在對面的丁洋突然說。
那素雞的味道此刻已經在宋如琢口中蔓延開來了,比剛才入口的時候更美味。
于是宋如琢也不同他客氣,将一整塊的素雞夾到了自己碗裏。
丁洋看他喜歡吃,也很高興,點上一支煙笑眯眯坐在那裏看着宋如琢把碗裏的素雞和面條都給吃完了。
“吃飽了麽?不夠再去加一塊炸豬排?”丁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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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琢匆忙把最後一口面咽下去:“不了,我消化不太好,其實那麽晚了不該吃那麽多的。”
“好,過生日主要還是吃面。”丁洋說,然後他裝作不經意似地問出了他糾結了一晚上的問題:“所以……今天是你幾歲的生日?”
宋如琢抽了一張桌邊的紙巾,擦了擦滿頭的汗和嘴邊的些許油膩湯汁:“三十三歲。”
丁洋感慨:“看不出來。你瞧着跟我差不多大。”
“你多大?”
“二十六。”
宋如琢聽罷笑了一聲:“我倒是也想跟你一樣大。”
丁洋奇怪地問:“為什麽?”
宋如琢反問:“年輕不好麽?”
丁洋思索了一下,他确實也覺得年輕好,但他以為的年輕是那種還未出校園十七八歲的年輕。
他覺得二十六的年紀十分尴尬,已經沒有了少年人的無憂無慮,可也沒有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距離像老丁那樣可以成為一個擺爛老癟三的年紀又還很遠……處于一個不上不下的階段。
不過,像宋如琢這樣的“精英”,二十六歲的時候應該過着跟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吧。
丁洋這麽想着,看着宋如琢面前的碗,突然伸手把碗攬到了自己面前。
還沒等宋如琢反應過來,丁洋已經三口兩口把裏面的青椒都給送到了嘴裏。
宋如琢目瞪口呆。
丁洋則輕飄飄地說了句:“別浪費了。”
他當不了什麽精英,但他是個節約糧食的好青年。
吃完了面已經将近淩晨四點,在這盛夏的時節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
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已經多了起來,環衛工人也已經上崗,大概是想趁着天還不熱的時候多掃一些地方。
丁洋穿過馬路,帶着宋如琢又鑽進了對面狹小的弄堂,七拐八繞地帶他回到了永福裏10號的門口。
宋如琢畢竟三十三了,通宵到那麽晚加上又吃得那麽飽,已經幾乎要壓不住自己的困意了。他強撐着一道精神在家門口感謝了丁洋的盛情款待,然後一個人進了屋子,艱難地爬到二樓卧室,脫了衣服連澡都不洗直接就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今天是休息日,他本來也沒什麽計劃,生日也已經慶祝過了,他可以睡到飽再起來。
宋如琢不記得自己睡前有沒有關房門,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只覺得身上突然一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湊到了他臉上蹭了蹭。
“Coco……你怎麽上床了。”
他之前是不讓Coco進房的,因為貓毛會飛得到處都是沾在西裝上不好打理。
但是今天他實在太累了,心裏頭又好像正好有些空,于是便在半夢半醒間把那毛茸茸的東西摟到胸前,像是孩童時抱着泰迪熊一般地抱着Coco。
Coco在他懷裏調整了一個舒适的姿勢,癱軟下來發出幾聲咕嚕聲陪着他一起睡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宋如琢覺得懷裏的Coco突然渾身抖了一下,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連毛好像都豎了起來。
他聽見Coco發出兩聲帶有敵意的“喵”,聲音朝向房門的方向。
宋如琢艱難地擡起眼皮朝着門口看了一眼,房門口站着一個人。
他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摸不知被自己扔到哪裏去的眼鏡,而懷裏的Coco趁着他松手的瞬間一溜煙就逃到床底下去了。
等宋如琢戴上眼鏡再一次擡頭的時候,門口那人已經進了房間。
“啊,Sam,你怎麽來了。”宋如琢看清了那人的臉,松了口氣,又倒頭躺了下去。
李思睿站在床邊,低頭看着昨夜沒換衣服就睡了的宋如琢有些訝異:“你怎麽這樣睡着?”
“哦……昨天晚上談項目到家太累了,就先睡了。”
“你……看到我為什麽那麽平靜?”
“不是什麽入室盜竊犯就好……”宋如琢脫下眼鏡,把胳膊擡起遮在眼睛上。
還好昨夜不是宿醉,現在頭不疼,只是太困了。
“你樓下大門的密碼沒改。”
“嗯。”
“為什麽不改?”
“懶得改。”
李思睿沉默了一會兒。
“我塊表忘拿了,今天回來取。樓下按了門鈴沒人理我以為你不在家,就自己進來了。”他說。
宋如琢依舊把胳膊擋在眼前,随口嗯了一聲。
李思睿沒再看他,自己走進了衣帽間,不一會兒功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塊表。
他直接把表帶在手腕上,從衣帽間裏走出來,手裏還拿着另一盒東西。
他把那盒子丢在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宋如琢身上,宋如琢吓了一跳,再一次帶起眼鏡坐起身,奇怪地捧起那盒子。
“生日禮物。”李思睿說:“剛來S市那幾天一起去古鎮的時候,看見你盯着這屏風看了很久,就悄悄買下來打算等你生日送你的。我留着也沒用。”
宋如琢擡了擡眉毛,緩緩打開手裏的禮盒。
裏面是一個雙面刺繡的屏風,上頭是一個身着修身旗袍的老上海女子圖樣。
女子沒有臉,但動作妩媚身材曼妙,仿佛是舊時大上海霓虹燈下舞廳裏唱着《夜上海》的紅玫瑰。
宋如琢記得這屏風,自己當時只是在一衆工藝品中對他多看了兩眼,也不知道李思睿是什麽時候買下來的。
“謝謝。”他說。
二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而床底下的Coco大概是确認了屋內沒有危險,蹑手蹑腳地從床底下鑽了出來。
它翹着尾巴仰着頭,看了一會兒李思睿,想起了他。于是便走到李思睿身邊,在他腿間來回蹭了幾下
李思睿只是看了它一眼,沒有如從前那般将它抱起。
他繼續看着床上已經坐起來的宋如琢。
“跟我回美國吧?”他糾結了很久,終于決定為這個人再一次放下自尊,語氣中帶有些許的乞求。
宋如琢搖了搖頭:“這件事情我們已經讨論過了,我目前想在S市試試。”
“那我先回美國等你,等你試完了再來找我。”李思睿說。
“可是我之後也不一定會去美國。”宋如琢說。
“那你要去哪裏?”李思睿問。
宋如琢垂下眼:“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從來沒想過要找個地方定下來嗎?”
宋如琢搖搖頭。
“那你也沒有想過要找個人定下來是麽……”李思睿的語氣變得冷厲。
宋如琢擡眼看着他不說話。
“我懂了。你也确實沒跟我承諾過什麽,是我自作多情了。”
“Sam,我很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只是我不可能為了你改變我的生活軌跡……而你也不能……”宋如琢說。
李思睿垂在身邊的雙手緊緊握起了拳頭。Coco感覺到了他的怒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悄躲出了房間,站在門口探頭看熱鬧。
如果不是因為從這個男人身上獲得過從未有過的快樂,他的拳頭此刻應該早就落在那人臉上了。
宋如琢聰明、風趣、長得還好看。李思睿是在宋如琢公司當實習生的時候認識他的。
看到他的第一眼,李思睿就知道這個人和自己是同類人。
李思睿一開始覺得可惜,那麽完美的一個男人卻比自己大了那麽多歲,他覺得兩個人無論在心理還是生理上都會有很大的代溝,于是一開始也沒敢對這位前輩有什麽非分之想。
可是有些情感如幹枯草堆裏的火星一般,不徹底撲滅遲早會出事。他實習結束的那一天,兩個人一起出去喝了酒,他借着酒勁還是把自己對這個男人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個遍。
一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因為他發現兩個人各方面都是如此契合,他過去的顧慮都是杞人憂天。
火還是燒起來了,燒的那麽炙熱放肆。
他确實沒想過這火會燒多久。兩個人沒聊過,宋如琢是個随性的人,他說他喜歡順其自然。
自然……就是當這火滅了的時候,他也一點都不覺得傷心麽?
李思睿強壓着怒火扔下一句:“你繼續睡吧,我走了。”
然後轉身快步走出了房間,把躲在門外看熱鬧的Coco吓了一跳,喵的一聲竄下了樓。
宋如琢也不想起來送他,只是又倒回了床上。
他長長嘆了口氣。
可惜嗎?确實可惜。
但他不能為了別人而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這是他從母親那裏學到的最重要的事情。
宋如琢聽見樓下的黃銅大門被重重得摔上,嗡嗡聲延續了很久。
那個人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