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回
呃,就讓福臨以為我睡着了吧。
“你……蓋的是我的被子……”福臨悶悶的聲音,從被外傳來。
我手上一僵,悄悄扯了被角看一眼,果然是明黃的緞面——我平常蓋的是那條粉緞的被子,這條明黃緞的被子确實是福臨的。情急之下,居然拉錯了。我愈發尴尬,把臉埋在被子裏,小聲道:“那今晚你蓋我那條。”
“不要,我只要我的被子。”福臨斷然說着,說不出的孩子氣的執拗。
我為難片刻,只得松了手,血紅着臉把被子往他身邊一抛,然後去拉我的被子。沒敢回頭,只隐約知道明黃的床帳子已放下,剛沐浴過的福臨穿着明黃的寝衣坐在我身後。
我的手還沒碰到我的被子,福臨已迅捷地拉起他的被子躺下。溫暖一蓋。不過,那被子是蓋在了我們兩人身上。
我呆了一呆。福臨修長的手臂已從我身後探來,将我環住,他臉貼在我腦後,歡喜地笑語:“我們可以蓋一條被子。我不介意你蓋我的被子。”
我身上陡然僵硬,一動不敢動,福臨這麽近,這麽真實地貼在我身後——這封閉的明黃空間,突然間呼吸不能順暢。
福臨也一動不動,他的手臂落在我腰間,有很熱的溫度。
寂靜了很久。
福臨手臂漸漸收緊,臉慢慢低下來,偎在我頸間。
灼熱的氣息噴出,我身上愈發繃緊,也有些發抖,很想躲閃。我身上還穿了襖子,身上蓋了被子,還被福臨這麽熱熱地抱着,不多久便一身的汗,脖子上也有汗。我終于熱的動了動。
福臨也動了動,他忽而把我翻過來,平放在枕上。而他手臂撐着床,俯下身來,半壓在我身上,近近地望着我。
兩人目光這麽近的相觸,唇角幾乎偎依,呼吸便都是一滞。我幾乎本能地轉開臉,不能迎上他熾熱的目光,胸腔裏一顆心幾乎跳出來,腦中嗡嗡直響。
“你出汗了……”福臨聲音微啞,呢喃一句,“穿的有點兒厚。”
他話音一落,忽而擡手來解我頸間的扣子。
豎領的冬衣,花團玉扣子,他纖長的手指輕輕發抖,不時碰到我的脖子,我下意識躲閃。好半響,扣子解到胸前,露出裏頭的中衣。我自己都能感覺到熱氣湧出,涼意湧進身體,貼着肌膚,着實舒适許多。
福臨的手在我胸前頓了半響,忽而閃開,沒再往下。我也不知是舒了口氣,還是有點失落,只僵躺着不敢動彈。他的手忽而落在我臉頰,把我的臉轉回來,然後他的臉貼近。
我尚未回神,他紅潤的嘴唇已覆上來,軟而燙地落在我唇上。
我原本抓在被子上的手一時松了,氣息不吻,睜大眼睛望着福臨。福臨擡手覆上我的眼睛,不讓我看見他。只感覺他掌心的溫度,唇上柔軟的厮磨。
他的唇瓣貼着我的嘴唇輾轉輕吻,并不用力,只是那麽輕輕地蹭着,細細地蹭着。蹭出一些灼熱的溫度,蹭出一些悱恻的纏綿,蹭出一些說不出的複雜情意,有珍惜,有愛戀,也有些悲壯的來之不易。
我眼中微潮,微仰起臉,也輕輕蹭着福臨。
福臨的手徐徐落在我腰間,唇上用力,吻深了些。我一時茫然,只覺有一樣火熱而濡濕的東西探入我口中,小心翼翼地試探着碰觸與索取。而那碰觸,那索取,總能讓我身體顫栗不止,卻又泛着說不出的甜蜜與舒适。
那濡濕的東西尋到我的舌頭,便緊緊纏住。
我悶哼一聲,幾乎是本能,反手抱住福臨,環住他的肩頸,與他緊緊親吻,深深親吻,用力親吻。
太久,太久,久到潸然淚下。
就在我神思恍惚的時候,福臨緩緩松了我,與我額頭相抵。他望着我,紅熱的臉上有一絲怔然地難以置信地微笑,許久,他回過神來,擡手輕柔地擦去我眼角不知何時滾落的淚水。
“你哭了……不要緊麽?會下雨麽?”他憐惜道。
我搖頭,哽的說不出話。
“真好,你想哭便可以哭了,不用再忍着。”他輕柔地吻了吻我的眉心,摸索着找到我的手指,與我十指相扣,緊緊地合在一起。他的唇瓣滑過我的眼睛,額頭,臉頰,只是那麽細細地輕柔地摩挲着。說不出的溫柔珍惜,纏綿悱恻。
我止不住落淚,不敢回憶過去。
許久,他将我擁住,兩人安安靜靜躺着,我的臉埋在他懷中,聽着他的心跳聲,心內溫暖而柔軟,緩緩沉沉睡去。
我睡去之前本來還穿着襖子,待我第二日晨間醒來,卻是只穿了貼身的寝衣,想來是福臨幫我脫去。
品硯拿了簇新的宮裝給我穿,不是宮女裝,我頗不願意,品硯于是道:“皇上特意吩咐,說主子您這幾天穿的那衣服料子太硬,不舒服。‘不許’穿了。”品硯特意在“不許”這兩字上加重語氣。
我一怔,旋即紅了臉,他昨晚就抱了那麽一會兒,倒覺出料子不好了麽?
這回的新衣裳比我初入宮時的低調許多,看着并不那麽華貴,式樣愈發簡單,但穿着很是舒服。品硯笑着說:“這樣主子便不怕那些女人說三道四了。”
“還是無雙做的?”我岔開話題。品硯點頭。我不覺驚嘆:“無雙看着膽子小,畏畏縮縮,卻有這麽巧的一雙手。”
“可不是,實在是個內秀的人。”品硯一面幫我梳頭,一面頗為感觸:“不過,皇上這麽疼主子,若是尋常人,他也不會放在主子身邊。”
“是麽?”我從鏡中看着品硯,探究地問:“你呢?”
品硯在我身邊也有二十日,沉靜穩重,做事少有差錯,但這麽看來,也只是個聰明的宮女而已。我倒不知,她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品硯淡淡垂下臉,靜了片刻,微笑道:“奴婢只是個普通宮女,若定要說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便是略懂醫術。”
說來說去,最普通的便是我了,一無所長。
我伏在桌上,悄悄回憶着昨晚的親昵,不覺面紅耳赤。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是福臨,便趴着沒動。繼而,一件外衣披在我身上。我聽到福臨走遠,吳良輔伺候他換下朝服,換上便服。
“皇上,奴才看了,今兒便是黃道吉日。”吳良輔聲音很輕。
“是否來得及?”福臨亦是低聲。
“這有什麽,您一聲令下,奴才就是跑斷腿,也給您置辦齊全喽。”
“朕不想驚動皇額娘。”
“奴才明白。”
……他們神神叨叨在說什麽?我忍不住悄悄擡臉,從手臂的縫隙間看福臨。福臨剛換上件朱紅的龍袍,吳良輔小心替他系腰帶,他本是出神看窗外,卻似是有感應一般,突然轉臉看向我。
我躲閃不及,福臨嘴角一揚,有幾分好笑道:“睡不着別硬趴着,起來走走罷,當心把胳膊壓麻了。”
沐着晨光,他的笑容清湛如風,又波光瀾瀾。我讪讪站起身,發現腿和胳膊果然都麻了——截止當下,看來我還是十分缺乏做人的經驗,仍需不斷努力。吳良輔替福臨扣好腰帶,向我施禮:“主子您醒了。”
“你們在說什麽?”我好奇地問。
“這……”吳良輔擡臉看福臨的眼色,然後嘿嘿一笑,“主子和皇上還未用早膳,奴才下去準備。”福臨來到我身側,撿起滑落在地的衣裳,然後拉我在榻邊坐下,神秘兮兮把臉湊過來:“……不告訴你。”
“……”我氣的捶了下他的肩膀,起身往外走,沒好氣吐句:“不是有意的。”
福臨背着手漫不經心跟上來,抿嘴笑,“不是有意的,還這樣疼?”
我埋頭往前走,隐隐感覺自己越發像個女人了,卻不知是禍還是福?福臨趕上我,執了我的手,一起往外走,又說:“你用過早膳了麽?”
我這才想起,我原是在等他下了朝一起用早膳來着。被他這麽一搗亂,居然忘了:“尚未。”
福臨旋即又拉我轉身,往暖閣內走去:“那用了早膳,再出去走走?”
今日天氣頗好,近中午時暖洋洋的,或許是吳良輔口中所說“黃道吉日”。我不願出乾清宮的門,但福臨興致盎然,拉我出了乾清門,往禦花園走。并肩坐在水邊,曬着太陽,水面陰涼處仍有薄冰,水中央卻是波光粼粼,耀着金子。不由想起福臨晨間的笑容來。
側眸看他,容顏清俊,唇角笑意噙着陽光,幹淨而美好。
福臨沒有回頭,卻忽而擡手将我一攬,把我的臉埋在他胸前。我驚愕之下,聽到他胸前裏傳來悶悶的聲音:“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
“……”我詫異擡眸,恰逢福臨低眸看我,我竟發現他臉頰紅紅的,眼神羞窘,他皺了眉頭,輕聲喃喃:“別看我。”
“……好。”
我于是不再看他,只看他與我交握一起的手,白淨交纏的手指,指上雪銀的戒指,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剎那柔情似水蕩漾胸間,仿佛佳期并不如夢。
這麽偎依着,這般的歲月靜好,讓我滿足地即将睡去,卻是不遠處傳來吳良輔的呼聲:“奴才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禮成
“呵,吳良輔,”一聲冷淡的笑意,“今兒你倒有閑工夫在這禦花園裏晃悠?”
吳良輔一笑,不卑不亢:“可不是,娘娘興致也好得很。”
“本宮的興致還輪不到你這當奴才的管!”
我清醒了,從福臨懷中直起身,回過頭,隐約看見拐角處,華寧驕傲又冷淡的眼眸瞥過來,身上便是一個激靈。
我急忙要站起身,福臨頭也沒回,淡淡将我按住:“你怕她做什麽?”
“不是怕……何苦得罪她……”我推開福臨,徑自站起身。福臨這才也站起身。我衣角坐的皺了,他毫不避諱彎身替我抻了抻,又輕輕拉住我的手。
華寧早已驚得呆住,定定望着福臨。
前年大阿哥夭折,有人說是華寧所為,福臨一怒之下,不顧所有人阻攔,将她的皇後之位廢除,降為靜妃。聽聞,當時在宮內外引起軒然大波,華寧的姿态瞬時低了下來,可福臨再也沒理過她。莊太後替福臨安排日子,幾番輪回,也總是輪不到她。她同時,被莊太後和福臨遺忘。
吳良輔沒再阻攔,華寧步履不穩地難以置信走上前,她僵直地朝福臨行過禮。福臨淡淡颔首。我抽回被福臨握着的手,微彎了身子,正要向華寧行禮,福臨已一把把我扯入懷中,眸光中怒火迸濺:“你幹什麽!”
我讷讷不能語,我是不願得罪她們,但福臨看來很生氣。
他旋即看向華寧:“外頭冷,你回宮歇着吧。”
華寧眸光幽幽若冷泉滑過我臉頰,她面色慘白,卻又了然:“怪不得皇額娘竟肯讓你入宮,原來你們早已——”她踉跄一步,“臣妾告退。”
她落寞轉身離去。
我心中滋味難辨,當初她與福臨大婚,若說沒有一絲幽怨嫉妒卻也不是。但這時看見她的模樣,又于心不忍。
福臨松了我,徑自轉身氣哄哄往前走。
我悄然嘆息,他是一心為我,不要我遵守這些宮廷禮儀。但我若留在他身邊,若要長相厮守,便不得不彎身行禮自稱奴才,甚至磕頭請罪。
吳良輔瞧見福臨的臉色,急得直看我:“主子,您和皇上這是置什麽氣?”
“誰說我們置氣了?”我瞟了吳良輔一眼,快步上去,拉住福臨的手。
福臨身上一顫,旋即反手将我握住,兩人漫漫往前走,穿過花園裏蕭疏的花木,聞着時光淡淡冰涼的氣息。他悶聲道:“以後不要這樣做。”
我沒吱聲,做不到的事,我無法答應,亦不願騙他。
福臨氣得冷哼。迎頭到了乾清門,他又猛然想起什麽,忽而拉起我往回走,“去養心殿。”
我自是順着他,卻又忍不住回頭看吳良輔,這麽神神叨叨的?吳良輔嘿嘿一笑,埋了頭,視而不見。
暮色黃昏時,福臨與我回乾清宮。我任他拉着,随便去哪裏,心中頗不在意,只要與他在一起。進乾清門,裏頭安安靜靜鋪滿冬日黃昏的光,與尋常無異。暖閣外恭恭敬敬候着無雙,擡手打簾子,福臨與我攜手而入。
簾子在身後放下,我目光一觸到暖閣,生生震住。
福臨乃天子,暖閣內一向明黃鋪設,今夜的暖閣,卻是紅綢鋪展,一片濃濃嫣紅。我以為自己眼花了,卻分明瞧見屋中央桌上燃着一對兒臂粗的龍鳳呈祥紅燭,紅燭中央貼着一個精美的“囍”字。
我仰起頭看福臨,福臨白俊的面龐在這紅光掩映中,也有了紅芒。他握住我的雙手,低頭認真看着我,眸光歉意而悵然:“吟兒,枉我身為一國天子,竟不能光明正大娶你過門,連尋常百姓都不如——”
我擡手掩住他的唇,淚水盈睫:“已是足夠,已然滿足。”
品硯從內殿閃出,微笑恭敬道:“主子,奴才伺候您更衣上妝。”福臨松了我的手,輕道:“去吧。”
大紅的龍鳳吉服,華麗精美,我擡手撫着,心頭一片驚訝:“這一日之內怎麽準備得好?吳良輔果然厲害!”
“主子沒回來時,這些衣飾便已備好了。今兒不過讓吳公公準備了些零碎細活兒。”品硯伺候我更衣,笑着道。
“我沒回來時已準備好了?”我一怔。
“皇上像是知道主子一定會回來一樣。”品硯又笑。
換好衣裳,我端坐在鏡前,品硯替我梳頭,發髻繁複,還插很多簪環,沉甸甸的。鏡中紅澄澄一片,映的我也是紅光滿面,朝身後瞥去,竟連床帳子也換成大紅。我兩手握緊,讷讷出聲:“好紅……”
“皇上說,要紅。”品硯放下梳子,拿起胭脂欲幫我搽臉,又突然放下了:“主子臉頰已然很紅,不上胭脂也罷。”
我擡手去撫摸鏡中的自己,眉目如畫,矜貴端雅,全然變了個人一般。不禁想起當年在龍宮出嫁時的情形,隔着天地廣大茫茫時空,一別如夢。
其實,我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女子,想找一個如父王疼愛母後那樣的男子來疼愛我。終于,我有了福臨。
品硯将紅蓋頭替我蓋上,然後扶我起身走出內殿,我看着腳下,一路空蕩蕩的安靜,只聽得到殿內炭盆不時“荜撥”輕響,暖人心房。出內殿時,品硯已悄然退開,一只手探過來,将我緊緊握着。
我看見福臨大紅的衣角,連明黃的靴子亦成紅色。嘴角抿出笑意,原來我更衣這空當兒,福臨也換了衣冠。我一時好奇,竟着急地想看看他此刻的模樣。不等我擡臉,已有人在我腳下鋪了一只麻編袋子,福臨拉我走上去。
走完這一只,登時又鋪一只。
我走完第五只袋子,與福臨攜手站在一對龍鳳呈祥的蒲團前,心下才明白過來,方才走的這陣勢便是書中記載“傳宗接代”。
我估摸了下,福臨與我此刻應該正站在那對紅燭前。吳良輔站在福臨手邊,輕問;“皇上,幾拜?”
福臨手上緊了緊,吐出兩個字:“三拜。”
吳良輔似是恍然,旋即放平聲音,可還是有些發顫:“一拜天地。”
福臨與我齊齊跪下,一拜到底。
“二拜高堂。”
福臨與我齊齊跪下,我聽到耳邊福臨抑不住哽咽的話語:“額娘,兒子帶龍吟給您磕頭了。”
我心弦一顫,淚漫上來,心道:父王母後,龍吟終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一生無悔,請你們不要再擔憂。
兩人頭碰在冰涼的地面,都是許久未動。我身邊品硯來攙扶。品硯語聲微哽:“主子,快請起吧。下面還有呢。”那邊吳良輔攙扶福臨,也是語調微哽:“皇上,您快起吧,太後定能明白您的心意。”
第三是夫妻對拜。
後來,福臨與我并肩坐在床沿,品硯将秤杆捧給福臨,蓋頭掀開的剎那,眼前突然光亮,福臨顫動而明燦的目光。我滿滿地望着他,綻開笑容。世事本如浮雲,而我的心境,卻宛如重生,充滿歡喜。
福臨先是怔然,而後把秤杆遞給品硯,擡手來摸我的臉頰,輕喃道:“真的是你。”
品硯又捧了子孫饽饽上前,掩唇笑:“皇上,您待會兒再看。”
福臨與我陡然回神。
我轉臉看去,只見煥然嫣紅的暖閣內,吳良輔、無雙、無花三個都在,都垂手立在門口處,歡喜而期待地望着福臨與我。他們因是太監,所以不敢碰觸這些寓意吉祥如意的禮儀,一切都由品硯來操辦。
“生不生?”品硯見我吃了個饽饽,問。
“嗯,生。”我勉強将半生的饽饽吃下去。才發現福臨正一臉期待地望着我,聽到我的話,一下子笑了開來。他催促:“多吃幾個。”
“……生的。”我頗不情願。福臨也沒多解釋,徑自拿了饽饽往他自個兒嘴裏塞,含糊道:“那我替你吃。”
不遠處傳來吳良輔他們幾個的低笑聲。品硯也忍俊不禁:“皇上,您吃沒用,還得主子吃……孩子是從主子身上出來的。”
福臨握着饽饽的手一僵。我後知後覺地終于明白,于是默默拿走福臨指間剩下的半只饽饽,心甘情願吃了。
正要再拿一只來吃,品硯已笑道:“這不過是個寓意,也不是說吃的多就生的多。”
臉騰地紅了,看向福臨。福臨臉也紅,“那別吃了。”
喝了交杯酒,品硯又請福臨與我對坐在榻上。
小炕幾上擺了吉祥如意的飯菜。一看到飯菜,我肚子“咕嚕”一聲,餓了。再看窗外,天色黑透,早已是夜深。
這時吳良輔帶着無花無雙,連同品硯四人,一起跪在榻邊,向福臨與我磕了頭,才一起退下去。出門前,吳良輔又回頭看了一眼,眼中淚光閃閃。
驀然安靜。福臨與我相視一眼,都笑出來,眼中卻也都有淚。他擡手替我夾菜,“多吃點兒,餓壞了吧。”
我埋頭吃飯,吞入肚子裏的有飯菜,更有鹹鹹的淚水,心裏滿是酸澀的喜悅,高興地不知說什麽好。草草吃了幾口,我放下碗筷,撲入福臨懷中,将他緊緊抱住。福臨也将我擁住,輕然微笑,“天地作證,永以為好。”
天地作證。福臨卻不知,他與我是悖天逆地。
兩人額頭相抵,輕輕觸着,偎依着都不說話。過了片刻,福臨紅唇前探,似要碰觸我的臉。我呼吸一滞,卻沒躲閃,倒隐隐期待。
即将呼吸交錯,福臨忽而擡眸看了眼一旁供桌上擺着的一對紅燭。那紅燭紅豔豔燃燒着,燭淚堆砌如花,燒了半根。
福臨驀然閃開臉,有些氣憤地說句:“這蠟燭怎麽還沒燒完?”
兩人間旖旎的氣氛頓時醒了一醒。
“啊?”我一怔。
福臨眉頭緊皺,垂了臉,認真地說:“我聽人說,只有這蠟燭燒完後,才能……”他聲音低下來,嗫喏窘迫:“才能行周公之禮。”
臉上騰地燃燒。我從福臨懷中退開一些,明白他是很重視這些細小禮節的,于是小聲道:“那,便等蠟燭燒完。”
從來不知一根蠟燭燃盡需要多久時光,覺得夜色太漫長,又生怕轉眼消盡。我倚在福臨懷中,眼睜睜看着那蠟燭一滴一滴落淚,到最後眼皮酸澀,昏沉沉似睡非睡。恍惚中,福臨急躁地嘆氣聲:“怎麽還沒完!”
我翻了個身,把臉埋在他懷中,不管不顧睡了過去。
……
“吟兒,吟兒!”福臨搖我,語調裏掩不住興奮:“蠟燭燒完了!”
我倦意正濃,不明白他大半夜在高興什麽,推了推他,繼續睡着。
福臨又喚了我幾聲,然後呆怔片刻,抱起我放在床上,隐約覺得是他替我脫了身上繁複的衣裳。後來,他在我身邊躺下,喃喃句:“你竟這麽睡了。”
語聲幾多幽怨。
夢中,他将我一擁,被子溫暖的罩下來,最後吐出一句:“那我也睡。”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觸目一片紅豔。我呆怔怔躺了片刻,才擁被坐起,身上蓋着的也是大紅的龍鳳錦被。福臨已上朝去了。
“主子,您醒了。”帳外傳來品硯的詢問聲。我擡手掀開帳子,品硯眉眼帶笑,觑着我道:“主子好睡。”
我點頭,品硯彎身替我穿鞋,嘴裏道:“熱水備好了,您起來沐浴一番。”
“……”我怔了怔,我一向沒有晨間沐浴的習慣。品硯見我發怔,也是一怔,困惑道:“主子不要沐浴麽?”
正面面相觑,話不到一處去,卻是福臨大步進來,他已換下朝服,只穿簡單便服。品硯急忙行禮。福臨道:“你且出去。”品硯不敢遲疑,躬身退出。
福臨來到床邊,居高臨下望着我,語調莫名:“醒了?”
像是有些氣悶,又有些無奈。
我自個兒彎腰去穿鞋,“醒了。你這麽快下朝回來了?”福臨在我身邊坐下,擡手把嫣紅的床帳子放下來。我一怔:“我正要說,讓他們把這些紅色撤了吧,昨兒應應景就夠了。”
“總要把禮數行完,才能撤。”
“什麽禮數?”我穿鞋的手一頓,福臨已自顧脫了他自個兒的靴子,坐上床來。他坐上床不夠,還把我的鞋一扔,拉我上床,面對着他。
“周公之禮。”
福臨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我似在夢中尚未清醒,直到他探出手來解我寝衣的扣子,才渾身一震,我忙抓住他的手:“這可是白天。”
“我不管,我……等不了太久。”福臨說話間,已俯身吻住我的嘴唇。
☆、秘事
就像是花開一樣。
忽如一夜春風來。
福臨的親吻像是暖而熱的風呼呼卷過我的身心。
我在顫栗中迎風招展,千朵萬朵盛開。
花開的時候,有無法言說的濃濃歡喜。眼前不斷浮現的是福臨笑時的模樣。他一笑,我便覺這世間有諸多美好,是如此的貪戀不甘。
書上講的畫面已完全抛之腦後,我唯一想做的只是抱緊福臨,用力抱緊他,用身心抱緊他,像藤蔓攀纏樹幹一樣把他纏緊,任他熱烈親吻,任他滾燙撫摸,任他在我身上烙下他的痕跡。
耐不住嘆息。
他與我肌膚相親,是不可分割的人。
我要與他永遠不分離,生生世世都糾纏在一起。
福臨進入我的時候,我不能遏制地落下淚來,疼,別樣的難過,卻又從這血肉的疼痛中體會到一種深刻的愛戀與纏綿。星辰叛動,我們悖天逆命終于在一起。
福臨與我臉頰相抵,探尋親吻,汗水交融……他吻着我的淚水,亦然哽咽:“吟兒,我要與你永遠在一起……”
他要與我永遠在一起,我也要與他永遠在一起,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疼痛夾着歡悅襲來,我分不清了,疾風驟雨夾着亘古不變的愛意,我淩亂地抱着福臨,手指扣在他肩頭,任由他直抵我身體最深處。不由自主後仰了脖子,空茫地盯着嫣紅的帳頂,隐約間,福臨滾燙的唇舌埋在我胸前吮吻。
……就像是一個盛開在疾風驟雨中的夢。
有缤紛的色彩,有淡淡的白光,星光下他的笑容,絢爛奪目。
福臨。
身體很是疲倦,還有疼痛,我裹緊被子面朝裏躺着,意識清明的剎那,腦中現出一首詞來: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
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
應是綠肥紅瘦。
這首詞大約可形容我此時的心情與形狀。像是濃濃大醉了一場,放浪之後初醒,發現自己形狀很是狼狽。雖則狼狽,卻又有化不開的甜蜜與慵懶,只想這麽躺着,動也不動。
身後傳來輕輕一聲“阿嚏”。我驀地又醒了醒,愈發裹緊被子,仍不敢回過頭去看福臨,我倒也不是矯情,只是我在福臨面前一向以長輩自居,身份突然徹底轉變,內心甚是有些羞澀不安。
“阿嚏!”又是一聲。
我心下倒有幾分擔憂,怕福臨着涼——床上被子只有一條,被我裹着。雖然暖閣內溫暖如春,但方才大汗之後,驟然涼下來——而他身子也是一貫不好的。
我悄悄轉臉去看他,福臨穿着他薄薄的寝衣,枕着手臂歪在床頭上,面頰紅暈尚未退去,眼中泛着烏亮卻又水茫茫的光澤,正慵懶着出神。他猛然身子前傾,再打出個噴嚏來。
我悶悶轉回臉,忍不住道:“你讓他們給你送條被子來。”
福臨語調驚喜:“你醒了。”他湊上前來看我,我躲着不看他。他便又靠回床頭,輕聲道:“我們是夫妻,以後應蓋同一條被子。這床上,一條被子足矣。”
“……”我忍着不理他。
福臨也安靜地不說話,只那麽衣衫單薄地靠在那兒,不時“阿嚏”一聲。
我分不清他是真的着涼,還是苦肉計,終于聽不下去,松了手中的被子,輕道:“那你進來躺着。”
福臨像是早已巴不得這一聲,一面叫着“好冷”,一面掀被而入,冰涼的身子立刻将我環住。我其實是有些熱的,汗濕的頭發繞在胸前與腰間,身上也是汗津津黏糊糊的難過。被他這麽挨着,倒也舒服,只是我身上沒穿衣服,耳根子與臉頰不免又火燒起來。
我把臉往被子裏埋了埋,輕問:“你……方才開心麽?”
書上都說“洞房花燭夜”乃是人間至樂美事,我反倒覺得火辣辣的疼,不知福臨感受如何?
福臨落在我腰間的手臂猛然又熱了些,他臉往我頸間湊了湊,聲音低啞而細軟,濃的化了一樣的羞澀:“嗯……很開心……你呢?”
我一時沒說話,不想騙他,但只要他開心就好。福臨已扳過我的身子,望着我,紅着臉問:“你……願意麽?”
我隐隐知道自己是願意的,卻還是不肯承認,緋紅着臉,話語出口已低若蚊吟:“我并不大舒服,有點疼。”
福臨微怔,下一刻,赧然注視着我:“吟兒,女子第一回都會疼,到後來便不會……疼了……”他說着,聲音也低下來,眸光卻是熱烈而真摯,“真的,你信我,第二回肯定不疼了。”
我羞得轉開臉。
福臨以為我是不信,他扳過我的臉,一本正經挑眉:“不信試試!”
“……”
我未及反抗,福臨的吻已落下來,像是按捺不住一般,深深淺淺落在我眉目間。他的手指滑過我的脖子,胸前,滑到後背,依然往下。我清醒着縮身子,卻又被他的手指點燃火焰,耐不住渾身無力,胡亂着任由他團揉——
終是不再清醒。
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卻又重生而出。揉碎了再捏一個。揉碎了與福臨交纏在一處,再捏一個。這樣彼此地擁有。
身子連接處傳來一陣一陣難言的快意,像一只溫柔的手瞬間撫過全身,讓我周身柔軟無力,舒服地逸出低吟。又像是在無邊絕望的崖底忽而看到明媚的花朵,充滿了繁花爛漫的希望,芬芳渺遠。
我只是攀纏着福臨,如踏浪小舟,随他遨游——并不知纏綿了多久。
睡去之前,隐約回味,福臨終是沒騙我。
一夢沉酣。
待我再度醒來,帳中已黑透,帳外也是漆黑一片。耳邊傳來福臨勻細的呼吸。我疲軟地身子休憩片刻,才察覺我正偎在他懷裏,枕着他的手臂,被他抱着。
兩人身上都有熱乎乎的汗意,濡濕的長發纏在福臨與我身子間,肌膚相貼……這回福臨身上的寝衣也不見了……情狀十分不堪。我有意離他遠些,身子卻不聽話,反而将臉悄悄貼在他胸膛上。清瘦卻溫暖。
帳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繼而遠遠點了一盞燈,照出一些朦胧的紅光。有人在帳外站了許久,才壓低聲音道:“皇上,醒了麽?”
福臨似是要翻身,猛然察覺懷裏還有個我,便登時不動了,只從喉間低低地“嗯”了聲。我閉緊眼,僵硬了身子。
“皇上,要不起來用了晚膳,您和主子再繼續……歇息……”吳良輔措辭頗斟酌。我卻臉上火燒火燎,不知想到何處去了。
福臨似是想了想,擡手輕搖我的肩膀,“吟兒?”
我假寐不動。福臨又低喚了幾聲。我臉上撐不住,只得作夢中呓語狀,而後翻了個身背朝他,假裝繼續沉睡。
“先送熱水進來,沐浴了再用膳。”福臨吩咐完這句話,似是徹底清醒了,便在帳中那朦胧紅光中望着我,目光溫柔而憐惜,即便我沒睜眼,沒敢回頭,甚至沒敢呼吸,也能感受他心底那一片濃濃的愛意與眷顧。
于是我心頭也滿滿飽脹着,叫嚣着,翻滾着。
他手指輕柔地撥去我臉頰與頸間的亂發,握在掌心輕輕梳理着。帳外傳來輕輕的腳步雜沓,然後是輕輕的水聲。四下裏一片雜亂的安谧。
沒多久,吳良輔在帳外輕道:“皇上,水備好了。”
“退下。”福臨輕道。待暖閣內只剩下他與我,他又俯身來喚我,見我不答應,便徑自掀開我們身上的被子,擡手來抱我——我一急,忙将他的手按住。福臨似早有所料,噴出笑來,眼神卻又羞赧,“不是睡着了麽?”
他的笑,在暗夜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