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回

了,你再拿走。”

“主子!”品硯吓得跪倒,“皇上千萬吩咐,不讓您看見這些!”

“他不會發現的,他在的時候,我不拿出來。”

“……主子!”品硯為難地懇求。

我将那小衣裳收在懷裏,埋頭不語,也不肯還給品硯……我不會讓福臨看見的……他這般瞞着我,怕我睹物思情,我怎能不瞞着他?

***

雨停了。

天空湛藍,放出晴光。

不過,今年的夏日,倒不大熱。

福臨命人在乾清宮後殿的花園內挂了一架秋千,他擁着我坐在秋千上,曬着太陽,閑閑地說話。

“我時而想起那個玉姬。”福臨忽而道。

“……是麽?”我頓時有了些玩心,輕問:“她美麽?”

“是不是你們那裏的女子,都這般美?”福臨不答反問,低眸看我。

“都這麽美!莫非你見一個愛一個麽?”我頗不悅。

“這你大可放心,你與她之間,我還是會選你的。”福臨一本正經道。

“為何?”我不解地問,若說美貌,玉姬亦是姿容非常,最重要的是,她是他的母親。福臨對她有別樣的感受,我也可以理解。

“這還用說?我自然是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福臨得意洋洋,慢悠悠笑出一句:“那玉姬的年紀,怕是能做我額娘了……”

“……”原來他是在玩笑,我擡眸瞪他,“我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她年紀确實大,我怎麽可能——”

“你瞧見其他年輕貌美的呢?”

“……碰上你,碰上她,還會碰上更美的?”福臨眸子一亮,四處看着,似是充滿期待。

明知他是在逗我,但心裏還是酸澀,我站起身便要走,福臨急忙将我拉住,解釋道:“我玩笑的,怎麽當真了!”

“玩笑也不可以!”我近日心靈脆弱,經不得福臨這般玩笑,說出這一句,淚也跟了出來。

“絕不了!”福臨忙許諾,替我抹着淚,“你還不知道我麽?生生世世都和你約好了,你在我心裏是最年輕,最美的,誰也及不上你……我只在乎你啊,這也用得着哭麽?傻……”

我破涕為笑,覺得自己真是好笑,不過是個玩笑,怎麽竟哭了呢?

但,若不是這淚水,我尚不明白心底有多在乎福臨。

這虛幻浮生,只有他與我相伴。

***

福臨埋首公務,他不讓我伺候,我便溜出乾清宮。

日頭晴爽爽地照着,天地間一片熾烈的白光。

品硯說,“天太熱了,主子找個陰涼處歇歇。”

我卻不覺熱,慢慢沿着宮牆一直往前走,往幽深僻靜處走,越走越遠,遠離乾清宮。走了很久。

品硯又說,“已離乾清宮很遠,皇上不會看到了。”

我精神一松,沒有回頭,扶着宮牆慢慢蹲下身。

手按着胸口,那裏劇烈的痛楚席卷而來,幾乎将我撲倒,身上的力氣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樣,我軟跪在地。

孩子,孩子,孩子……

我的孩子沒了……

福臨和我的孩子……怎麽辦,怎麽辦……

我遏不住,恸哭出聲。

從心底發出的一種深深疼痛,枝枝蔓蔓攀纏在我周身,我抑不住,受不住。多久了,我期待了多久的孩子,我那麽想有個孩子,那麽想……

許久,傳來腳步聲,僵呆在我身後。

旋即,有人伸手将我緊緊摟住,溫柔地輕哄着:“吟兒,你別傷心,會有的,我們還會有的……”

這聲音低啞,說着已然哽咽。我淚眼迷蒙中見是福臨,心頭微怔,卻猛然抱住他,哭得愈發大聲。

福臨面色慘白,眼中也滿是淚,他身上輕顫着,将我摟緊。他不再說話,慢慢也哭了,哭聲漸漸變大,肆意洶湧的無邊疼痛。

于是,背對着所有人,福臨與我,抱頭痛哭。

***

蘭琪又找我下棋。

蘭琪是北方虛海之龍女,生的聰慧伶俐,甚得高頌天後喜愛,幼年便被高頌天後收作義女,常年居住天宮。當今天帝臨胄王便是她的義兄,大家素來稱她為“公主”,因而她在天宮地位極高。

窗外海棠花瓣悠悠飄落,淺淺的粉色。

蘭琪以手托腮,專注盯着桌上黑白分明的棋子,瞧了片刻,她悠然落下一枚白子,将我堪堪逼入死局。我收回望着海棠的神思,瞧着那棋局,一笑道:“公主又贏了,龍吟甘拜下風。”

蘭琪不滿:“每回都這樣,你總是心不在焉!”

“……龍吟不敢。”我忙道。

雖然同為龍女,雖然瀾海位于四海之首,但此時的蘭琪身為天後義女,我只是普通女官,只得恭恭敬敬對她。不知為何,她總愛跑來找我下棋,臨胄王也總是準假,我只得奉陪,可我實在懶得費這精神,便總是走神。

蘭琪跳下榻,拂了拂她迤逦的裙裾,粉碧色的波光便在闊大的殿內蕩漾開來,說不出的流光溢彩。聽說用的是高頌天後宮中蓮花的顏色織就,怪道這般華貴。

“聽說中聖殿下常往你的朔宮去?”她理完裙擺,走到我面前,忽而問。

“中聖殿下?王上的弟弟?”我一怔,想了想,老實道:“中聖殿下為何要來我的朔宮?我從不曾見過。”

蘭琪俯下身來,仔細盯着我瞧,見我不是騙她,而後笑:“那便好!”

她一笑粲然,很是奪目。虛海有七龍女,蘭琪最年幼,也最漂亮。

蘭琪又問:“聽說天帝哥哥将純鈞劍送給你,你接受了?”

我收着桌上的棋子,分黑白而盛,點一點頭。蘭琪頓時興高采烈:“我也覺得還是你和天帝哥哥最般配,兩人都寡言少語,最适合在一起!”

我沒答話,其實高頌天後并不喜歡我,也不願我嫁給臨胄王,她有意将蘭琪許配作天後,怎奈蘭琪公主鐘愛那終年見不到影子的中聖殿下。不禁喟嘆,這世間的姻緣,這星辰的軌跡,向來無人能左右,連高頌天後也不例外。

我方将棋子收好,冷不防蘭琪臉色陡然變了,她一把抓起棋子兜頭向我砸來,眼神幽冷:“瀾海龍吟,你這個騙子!你明明是天帝哥哥的妻子,怎麽偷偷下凡做了中聖的女人!”

那黑白的棋子紛亂砸在身上,伴着蘭琪恨恨的斥罵聲,我躲閃不及,痛得一個顫栗,猛然便驚醒。

帳中昏暗,只我獨自躺着,不見福臨。透過帳子,隐約竟瞧見書案前亮了一盞孤燈,燈前瘦長的身影。我揉了揉身上的暗痛,擦了冷汗,方掀開帳子下床。

明日便是大婚,福臨怎麽還不睡?

書案前,福臨正埋頭看着什麽,聽到我的聲響,方擡起頭來,皺眉輕道:“怎麽醒了?”

“怎麽還不睡?”我皺眉問。

走近前,才發現福臨手中一張素箋,紅蓮與海棠花紋交纏描繪,上面字跡相同書着他與我的生辰八字,甚是眼熟……竟是我們的合婚帖。

“這麽晚,看這個做什麽!”我氣息不順,将那婚帖拿走。福臨手中一空,婚帖下白紙上的那一首詩便露出來: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月暫晖,星常明。

留明待月複,三五共盈盈。

我瞧着一呆,福臨他知道了,這首詩還有下半段?

福臨将我擁入懷中,低眸瞧着白紙上的詩,輕笑句:“今兒翻古詩無意間翻到範先生這首詩,才知道這首詩原來後頭還有兩句。”

我不敢看福臨的笑容,微哽無言。福臨已又道:“月暫晖,星常明。留明待月複,三五共盈盈。吟兒,我今夜才真正明白當日你寫下這兩句詩的意思,你早已料到有這樣的日子,對不對?”

“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你我都做不得主。”我笑着去撫福臨的臉頰,“別想了,早些睡,明日有的忙呢。”

“知道。”福臨乖乖地答應着,将合婚帖與詩收好,吹了燈,将我一抱往床邊走去。這裏他太熟,夜色又清亮,一路走得還算順暢。

暗夜裏,我們彼此無法看見神情,只聽到我微啞的嗓音:“明兒我要多睡會兒,你走時別叫我。”

“好。我辦完事會盡快回來。”福臨微笑輕語。

***

天氣好的不像樣。入夏以來,難得這般熱烈喧鬧的晴日。

福臨成婚去了,不在乾清宮。

不過,他走之前還親自下了碗面,讓品硯交給我。

味道不如何。吃的我一腔苦澀。想來他這般的天潢貴胄,又值大婚之喜,肯細心地替我煮了碗長壽面已然難得,我也不該太過挑剔。

但,我坐不住,也走出去。往僻靜處走。

撿了一處水邊,伏在欄杆上看魚。名為“看魚”,其實也不知在看什麽,那水上的波光閃得我眼前微微眩暈,太陽實在大,周身憊懶。

發髻斜插一支碧玉簪,在我出神間,無聲滑落。

眼看要落入水中,身旁忽而探出一只手,将那簪子堪堪接住。然後有人将那簪子遞到我眼前。

我一怔,這樣快而及時,且悄無聲息——尋常人誰有這樣的手法?

一擡眸,撲面而來一雙冷冽寂靜的眸子。

竟是許久未見的季昂。

“……多謝。”我拿過玉簪,坐直身子,簡單整理下憊懶的容态。

季昂沒有看我,也沒有說話,只冷冷望着那微光粼粼的水面。我在陽光下眯了眼,微笑了笑:“大人最近忙什麽?”

“我這回是為小寒而來。”季昂答非所問。

“……”我無言。過去,每回傷心的時候,似是都有他在身邊。他這回特意辯解,也如此冷淡,是不要與我做朋友了麽?不能說沒有失落,但我向來不好強人所難,便順着他道:“小寒……怪怪的。”

福臨雖命博果爾徹查此事,但皇宮內一向忌諱妖邪之術,所以并無進展。

季昂亦無言。

靜得讓人心頭有些恍惚。季昂有時候讓我一不留神,便想起王上。

我忽而又想起,“靈煥呢?”

季昂毫無驚訝,手在虛空畫了個弧,便見一只白貓憑空出現。我一喜,那白貓已撲入我懷裏,親熱地蹿上蹿下,十分想念。

我道:“讓靈煥陪着我麽?”

“随你。”

☆、救命

金風玉露,又是秋天時節。

這麽大好的晴日,福臨難得帶我出宮,本來說好要去永平洛家看芸妞兒,吃洛大娘包的餃子,誰想到了之後才知道——

洛家出事了。

香香說,一個月前,一隊官兵忽然闖入洛家,要抓走洛青山,洛母拼死攔着,卻被那官兵推倒,頭撞在院牆上,竟這麽沒了!出事後,洛青山被抓,芸妞兒被蓉妞兒暫接到董鄂府。

心中早已将洛大娘當做母親,将洛家人當做自己在塵世間的親人。他們出了這樣的事,我又驚又痛,心急如焚。

當即,我們又驅車回京城,往董鄂家趕去。

自那日在慈寧宮有石小寒作證後,我是董鄂家“烏雲珠”格格的身份便落實。至于我的“青樓”出身,只有福臨與莊太後知曉。連蘇茉兒都不知。畢竟并非光彩之事,所以莊太後連蘇茉兒都不曾告訴。

福臨對我亦有埋怨,說我不該添了這麽個身份給自己,但我情急之下,也不知怎的——只是生怕莊太後看出我“非人”,便咬牙說出了這樣的狠話——或許再想想,會有其他法子,但事已至此。

這麽一路颠簸,到董鄂府外時,日頭已然偏斜。

我掀開車簾,看着街頭鋪滿的夕光,薄而涼的微紅,心中莫名煩亂,洛青山犯了何事,竟會被官兵追捕?

福臨當先下了馬車,回身扶我,忽而道:“吟兒,只要你開口,不論洛青山犯了何事,我都會放了他。但你——”

“我?”

“但你不得對他有一絲情意。”福臨皺眉,頗悶悶不樂:“看你這一路,為了他神思恍惚的,這般緊張!”

我一醒神,才瞧出福臨眼中的別扭與酸意,連忙辯解:“哪裏只是為他,有些怕來董鄂府罷了。”

福臨臉上登時有了些光亮:“董鄂府是你娘家,怕什麽?”

不由我說話,福臨扶我下馬車,命人上前叩門。我掌心微汗,說不出的緊張,董鄂府裏的人必然知道我是假的,可我還要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進去找芸妞兒。若可以,我真真不願來跑這一趟。

朱紅的門打開,開門的小厮瞧見福臨與我,先是大怔,眸光落在我臉上,又看了片刻,旋即跪倒在地,驚呼道:“大,大小姐回來了!”

“……”我被這小厮的動作與話語驚了一跳,他口中所說的“大小姐”是我麽……連董鄂府裏看門的小厮也知道我成了“烏雲珠”?

福臨不動聲色向我耳語:“說了是回娘家,你無需害怕,也不必這般驚訝與拘謹。”

我頓時明白,福臨将這一切都打點好了。

卻是那小厮擡起臉再看我一眼,又看了看福臨,似是猛然想到福臨的身份,慌慌忙忙又埋了頭,吓得渾身發抖。福臨負了手,閑閑而立:“通報一聲,爺要見你們家老爺!”

“……是,是!”那小厮從地上彈起,飛也似的朝院中跑去。

福臨拉着我不疾不徐邁步而入。董鄂府并不華麗,屋宇樓閣都建的中規中矩,十分端正樸素,與鄂碩這人秉性相似。一路碰到的,但凡是個人,瞧見我都是大驚,而後跪倒,都不敢發一言。

看來,我這個“大小姐”,在董鄂府是被“認同”了,阖府皆知。

方走至中庭,鄂碩已慌忙迎出來,他只穿便服,面容瘦削而惶急,“下官不知——”

鄂碩“皇上”二字未出口,福臨已将他打斷,淡淡道:“是烏雲珠聽說你近來身子一直不大好,要來看看你。”

福臨這麽一說,鄂碩登時會意,連忙收話,卻是看向我——他随即垂了臉,恭恭敬敬道:“下官已無礙,多謝主子挂念。”

名義上鄂碩雖是我阿瑪,但我入宮成了福臨的身邊人,便與福臨一樣,也是他的“主子”。鄂碩這般稱呼我,倒也沒有不妥。只是,我不經意瞧見鄂碩身後冷冷靜靜站着的烏雲珠,這時,她是董鄂府的二小姐“玉染”。

玉染見我看她,規規矩矩朝我施了一禮。她的神色美麗而平靜,看不出敵意,卻也看不出暖意,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悠悠地漣漪。

我微有冷,幾乎本能朝福臨靠了靠。福臨手上溫暖,緊緊握着我,溫柔輕責:“都說天涼了,讓你穿厚些,偏不肯。”

這樣衆目睽睽之下,福臨這般對我,于我便像是飲鸩止渴。明知有毒,卻深陷其中無法離開,舍不掉舍不得。骨子裏的綿密糾纏。

我深吸口氣,向鄂碩道:“……阿瑪,女兒想和妹妹單獨說話。”

鄂碩微一愣,回頭看玉染,神情頗擔憂,似是怕我傷害了他女兒,竟一時沒答應。

“朕正有事要找你。”福臨适時開口,又看向品硯與無雙,囑咐句:“你們好好伺候。”

品硯與無雙不敢怠慢,上回我小産的事,他們倆已經駭破了膽,自那之後,只要福臨不在,他倆便是寸步不離守着我。

鄂碩再猶豫。

福臨已沉了臉色:“你随朕來。”

幽靜的花廳。

紫檀花架上開着晚香玉,花姿正盛,香氣正濃,花廳一片馥郁。我走上前,去撫那淺柔的淡黃花瓣,也不拐彎抹角,“我來是要見見芸妞兒。”

“芸妞兒家裏出了事,姐姐可是要幫她?”玉染立在我身後,溫聲細語。

聽她這麽自然而然一聲“姐姐”,我心頭滋味難辨,若是旁人不知,倒真以為她是我妹妹呢。

“我問過阿瑪,洛青山犯了大錯,罪該株連九族。”玉染輕輕柔柔說着,“姐姐若要幫他,便是為難皇上。”

我猛然轉身,“株連九族?!”

玉染穿香玉色旗裝,在這萦繞的香氣中,開的淡雅而清麗。她正要點頭,蓉妞兒猛然跪倒,含淚哀求:“小姐,您別說了,蓉妞兒求您了!”

玉染淡聲道:“誰也幫不了你哥哥。”

蓉妞兒轉頭看向我,忙不疊磕頭:“哥哥是一時昏了頭,求您救救他!”

我踉跄一步坐回椅中,難以置信地問:“你哥哥到底犯了何事?”

蓉妞兒只磕頭,并不答話。我看向玉染,玉染看着蓉妞兒眼中有了些憐憫,沒再說話。

我正驚疑不定,花廳外傳來“咚咚”地跑步聲,很快來到廳外,那人似是要闖入,卻被侍衛攔着。

雖隔了大半年,但我一眼認出是芸妞兒,忙道:“讓她進來。”

芸妞兒一臉憔悴,看見我便撲上前嚎啕大哭,品硯與無雙攔也攔不住。我撫着芸妞兒的肩頭,竭力平靜道:“究竟怎麽一回事?洛大哥怎麽了?”

芸妞兒只是恸哭,“吟姐姐……”

“……”我無言地擡起臉,才發現玉染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位英俊少年。那少年皺眉盯着我,眸子裏一股藏不住的冰冷敵意,很是桀骜不馴。

這是……費揚古?

玉染輕道:“還不快向大姐問安。”

費揚古驀然轉開臉,冷冷一哼。他哼罷,上前來拉芸妞兒,倒是放緩了聲音:“別哭了,待會兒你求皇上,向她哭有何用!”

芸妞兒甩開他的手,“吟姐姐,烏雲珠小姐說你在皇上身邊,說你能救哥哥,你救救哥哥!”

我心裏亂作一團,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玉染告訴我放洛青山會讓福臨為難,卻為何又告訴芸妞兒我能救洛青山?

我正覺難過,外頭傳來齊刷刷地跪安聲,便見福臨當先,鄂碩跟在他身後,并一衆侍從緩步而入。

福臨面色本來平靜,瞧見芸妞兒抱着我哭,倒皺了皺眉。

玉染跪地行禮,蓉妞兒本就跪着,費揚古扯着芸妞兒要跪下來——芸妞兒抱着我不肯松手,一個勁兒只道:“姐姐救救哥哥!”

“芸妞兒,皇上來了,有話跟皇上說!”費揚古耐着性子勸說。芸妞兒才一個激靈驚醒,“皇上來了?!”

費揚古半攙扶着芸妞兒,與她一起跪在福臨面前。芸妞兒淚眼朦胧看向福臨,身上一震,驀地又回頭看我,驚愕道:“他,他竟是皇上?!”

我點一點頭,從椅子上起身,也向福臨行禮。芸妞兒震驚地盯着福臨。福臨說句“都起吧。”便上前握住我的手,“天色不早了,咱們先回宮。”

“那——”我為難地說不出話,心中既擔憂洛青山的安危,卻又不敢開口,怕洛青山果真犯了大錯,為難了福臨。

“洛家的事我自有分寸。”福臨輕輕一句。

福臨這麽說,一定是他心中自有對策,我倒不好再說。再看廳外天色已暗,時辰果然不早。我回頭去看芸妞兒,頗不放心,“我改日再來看你,洛大哥的事你先別急,咱們從長計議,總有法子。”

芸妞兒抓住我的手,戀戀不舍:“吟姐姐……”

“你也別太過憂慮,看好自己的身子。”我叮囑着,又看向玉染,“勞煩妹妹照顧好她。”

***

自七月間福臨大婚後,我便沒再出過乾清宮,這後宮裏的事,一切與我無關。日子倒還算平靜。福臨終日忙于前朝事,少言寡語,亦很少笑顏。原本今日出宮,他難得開懷,卻不妨又碰上洛家出事。

回宮的路上,兩人都疲倦,便都無言。

我惴惴不安洛青山究竟犯了何事,趁着福臨去沐浴的空當,問吳良輔。吳良輔竟也推說不知。

坐在鏡前,握着梳子翻來覆去,夜風吹進窗,涼涼的。我又想起玉染冷冷靜靜的神情,與費揚古的敵意來,不由打了個顫。

“心神不寧的?”福臨沐浴歸來,拿過梳子替我梳着長發,微笑句。

“洛青山為何被抓?還……能放麽?”我仰頭問他。

我到底還是開口。福臨說,只要我開口,他一定會放了洛青山。餘光裏,鏡面映出我的面色,蒼白着。

“你曾說洛家是你的救命恩人。”福臨輕道,眼眸裏也有了笑意,“那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放心。”

“可——”我急得眼裏有了淚,可我不想福臨為難,他身為天子,舉手投足都被人盯着,但我又不能眼睜睜看着洛青山“誅九族”。

“他犯得并不是大錯,你無須這般為難。”福臨溫聲勸慰。

“不是大錯?”我再一驚。

“這些事讓我來辦,你別費神了。”福臨将梳子放下,拉我起身,“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

第二日,我正獨自坐在秋千上,福臨在暖閣內閱奏折。

吳良輔忽而上前來,“主子,皇上命奴才帶了個人讓您瞧瞧。”

我微一怔,吳良輔已閃在一旁,他身後跟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這時走上前來。

這男子原本英武的面孔瘦削,頸間,手背依然有傷痕,雖塗了藥,看着仍是猙獰駭人。不過,身上倒是收拾的幹幹淨淨。

我驀然定住目光。

洛青山瞧見我,冷漠的神情一變,不能置信道:“你,你——”

☆、身體

芸妞兒瞧見洛青山,撲上來嚎啕大哭。劫後重逢。我又想起洛大娘來,不免也哀哀凄凄的。福臨道:“咱們出去走走,讓他們兄妹倆單獨待會兒。”

陽光尚溫暖,秋水邊設了茶點。我這次來,鄂碩他們愈發應對自如,仿佛他真有這麽個女兒一般。自然,費揚古對我依舊冷冷淡淡的。

福臨正與鄂碩閑話,玉染捧上她親手做的四樣秋日點心,配着別致的碟盞,十分香甜好看。福臨素來不吃甜,但因了我,乾清宮內一向甜點不斷,所以外人都誤以為福臨也喜吃甜食。

無雙每樣試吃之後,便眼巴巴地望着,似是意猶未盡。該是味道不錯。

“怎麽不吃?”福臨見我只羨慕地看點心,并不下手,奇怪問。

我頗有幽怨,這麽精致的點心,拳拳真意,玉染又美目殷殷期待地看着他,明顯是獻給他的,我怎麽好意思下手?

福臨握了我的手,在我耳畔輕笑:“這麽多人,別讓我喂你了,好麽?”

他雖是耳語,但在座,在站的各位都聽的清清楚楚。我騰地紅了臉,輕去瞪他。玉染臉色發白,幽幽望着福臨。鄂碩一愣,忙道:“玉染做了這點心,連費揚古都不讓吃,說是定要請皇上與主子先嘗嘗。”

費揚古早看的眼饞,用力點頭,難得柔和地看向我:“大姐若是不喜歡,那小弟便不客氣了!”

為了一盤點心,費揚古竟改口叫我“大姐”?再看費揚古,十四五歲年紀,又有父母與長姊疼愛,分明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既是你喜歡,便拿去吃。”我順水推舟,樂得大方一回。

費揚古眼神歡喜,上前要抱走點心碟子,福臨不悅:“這麽抱走?也不謝謝你大姐?”

費揚古對福臨很有畏懼,聞言,鼓着腮幫子看看我,又看他手中的點心,略作權衡,終是朝我言不由衷道:“……多謝大姐……哼!”

鄂碩唬的臉都白了,忙道:“費揚古還是孩子心性,主子別見怪。”

“阿瑪多慮了,我怎會和自己的弟弟計較?”我真心道,費揚古這般真性情,我倒是喜歡得很,羨慕得很。我看向福臨,福臨面上有微笑,并未生氣,深藏的眼底,也有說不出的羨慕。

我與福臨十指相扣,他與我相視一笑。他的心事我明了,我的心情他知曉。

昨夜,我問福臨:“你為何讓洛青山做我的近身侍衛?”

福臨不僅将洛青山放了,還将洛青山安排在我身邊,做了侍衛。福臨一向最不喜我與其他男子有任何關聯,這回倒是大度?他不怕我……紅杏出牆麽?

“大多的時候,我會在你身邊。”福臨眸色認真,“可我不在你身邊時,仍希望有一個能為你拼命的人留在你身邊,護你周全。”

“我不需要你為我拼命。”他說這樣的話,讓我害怕。

“那,你得安安穩穩的,不能有絲毫的損傷。”

上回因我的大意而失了孩子,福臨雖未責怪我,雖沒有大懲品硯與無雙,但他心底的懊惱,心底的痛苦,心底的幽恨,并不比我少。若不然,他也不會一怒之下沖到宗人府,不顧任何人地勸阻,要親手斬殺石小寒。

不過,我已與洛青山把話說得明白,他見了芸妞兒,兄妹倆再商定以後的日子,不必一定要在我身邊做侍衛。

我不想任何人因我而丢了性命。福臨不行,洛青山也不行。

……

沒多久,洛青山與芸妞兒也走過來。洛青山雖只在宮裏待了兩日,也不與他人往來,但舉止已有板有眼,十分中和規矩。與當初那個粗犷的樵夫判若兩人。他穿一身藏青色侍衛服,高大英武,看起來威風凜凜。

芸妞兒在他身邊,梨花帶雨的,瞧見福臨與我,便要跪地行禮。我一驚起身,連忙拉着她:“別跪了,有什麽話你說。”

芸妞兒道:“吟姐姐,我要随你入宮。”

“入宮?!”這皇宮看着浮華,其實生活艱辛,我已勸說洛青山出宮了,怎麽芸妞兒還要入宮?洛青山怎麽不攔着芸妞兒?

“哥哥也要留在宮裏。”芸妞兒抽噎了下,可憐巴巴道:“吟姐姐,你不肯收留我麽?”

“當然不是,只是——”我看向洛青山,他為何也要留下?

洛青山單膝跪地,高大的身板在我面前低下來,嗓音中厚穩重:“奴才願在主子身側,護衛左右。”

“……”我一呆。福臨端然坐着,從容淡淡。

那日勸洛青山出宮。洛青山問:“皇宮諸多險惡,為何你勸說我離開,自己卻留下?”

“我有放不下的人,不得不留下。”

“……為了他麽?”

“……嗯。”我能留在紫禁城,忍受一切,只是為了福臨。

洛青山沒再說話。

……

“哥!”蓉妞兒原本站在玉染身後,這時跑上前,急得滿頭大汗:“哥,你和芸妞兒這是怎麽了——”

“蓉妞兒!”玉染輕斥。蓉妞兒嗓子一哽,拉着芸妞兒小聲道:“跟我在外頭,別入宮,別入宮……”

芸妞兒也滿臉淚,“姐姐,我不能拖累你。”

“怎麽是拖累!娘沒了,該是我來照顧你!”蓉妞兒也哭出來,“哥,你替我勸勸芸妞兒,她這直來直去的性子,怎麽能入宮去?”

洛青山眉頭緊蹙,還未說話,費揚古抱着點心本來躲得遠遠地去吃,這時又竄回來,瞪着芸妞兒:“你要入宮?你為何要入宮?!”

“我要和吟姐姐一起。”芸妞兒埋了頭,緊緊抓着我的手。

“你不能入宮!”費揚古一臉的着急,大叫。

“不要你管!”芸妞兒沒好氣地瞪費揚古。

福臨手裏的茶往桌上一擱,輕輕地一聲響,卻是響在每個人心頭。晴空漫漫,驀地寂靜,吵鬧的人呼啦一片跪倒。

“朕問你,你為何要入宮?”福臨淡聲問芸妞兒。

芸妞兒瑟瑟發抖:“我……要與吟姐姐做伴。”

“既是她一番心意,你便答應。”福臨也站起身。

他将我一攬,低眸輕道:“省的你一個人在宮裏,悶得慌。”我凝眉看向芸妞兒,當此之時,我在宮裏都如履薄冰,怎麽保護得了她?

“吟姐姐……”芸妞兒淚汪汪望着我。

***

福臨的意思,我在這宮裏也沒個知心人,所以讓芸妞兒入宮陪我,至于那些規矩,可以慢慢學,只要不出乾清宮,他不會計較。而芸妞兒經了這生死的大變故,又曾在董鄂府寄人籬下,性子收斂,倒也不如過去那般活潑。

品硯的耐心教導,加上洛青山的囑咐,小心翼翼地,算是沒出大岔子。

透過窗棂看去,十一月的天空,幹燥湛藍。空氣流入窗,清爽冰寒。

我歪在榻上,被那冷氣一激,打了個噴嚏出來。福臨端坐在書案前批折子,這時走過來,擡手要關窗。

“別關!”我急道,“我還沒看完!”

“看什麽?”福臨無奈地收回手,來到榻邊,摸我的手,“這麽涼!”

“也不知看什麽。”我笑望着他,“折子看完了麽?你看了許久。”

福臨在我身邊坐下,脫了靴子,也上榻來,“早看完了。”

“那你還在忙什麽?”我奇道。尋常他批了折子,都會陪我出去走走,不過近日天氣轉涼,他怕我凍着,總是與我膩歪在一起,閑閑說話。

熟練而自然地将我擁住,福臨才心滿意足神秘兮兮一笑:“不告訴你。”

“那我自己看。”我推他,要去書案前看。福臨不松手,孩子一樣得意道:“不讓你看。”

我回眸瞪他。

福臨清湛狡黠的眸色一深,忽而不言不語了,靜靜望着我。

暖閣內清涼的氣氛頓時熱乎起來。

我僵僵呆在福臨的臂彎中。

“吟兒……你真美。”福臨呢喃一句,紅潤的唇瓣湊上前,吻住我。

我自小産後,身上小病不斷。太醫幾番診治,只說大傷了身體,要好生調養。所以福臨很是克制,與我很少秘事。有時忍不住了,方小小親熱一番,便是這時,福臨也是諸多小心,生怕再傷了我。

看他憋得滿臉通紅,滿頭大汗的樣子,真是心疼又無奈。怎奈福臨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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