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午一點。

已經吃完飯的艾松雪站在自己房間的落地窗前,手裏拿着個玻璃杯,裏面盛了半杯水,她沒喝,就用兩指托住杯壁輕晃着杯子裏的水,雙眼注視平靜地注視着窗外。

一個人影闖入視野,她眸光閃了下,擡眼。

門外的人身形高瘦,手裏提着個袋子,皮膚略黑。

不是陳安風。

是另一個她認識的人。

在這裏她只認識兩個年紀相仿的人,一個陳安風,一個周越。

周越和陳安風像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周越的膚色、性格、經濟狀況都和陳安風是反着來的,還不止。

陳安風不愛出汗,周越這才剛出門,汗已經淌了滿臉。

艾松雪看見了他因為出汗而反光的額頭,自然也看到了他額頭一側正包紮着的紗布。她見他此刻眉頭緊鎖着,想來是汗流進了紗布裏面。

大熱天的,汗進到傷口裏,再被紗布悶着,很容易感染。

艾松雪正想到這兒,周越擡頭擡頭看到了她,這人先是一愣,然後有點不好意思的沖她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看起來有點傻,有點憨。

這笑容讓艾松雪心裏的某根螺絲似乎松動了一下,她緩緩吸了口氣,把杯子放下,推開落地窗走出去。

“周越。”她喊了他一聲,“你站那兒等我下來。”

說完,她轉身又關上落地窗,然後朝樓下走。

她下去時,周姨正在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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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家裏藥箱你知道在哪兒嗎?”她問。

周姨放下手裏的拖把,“我去給你拿。”

艾松雪腳步沒停,走出一樓客廳,到院子裏,再拉開院門。

周越乖乖站在門外等她。

“進來,你傷口進汗了,得消毒。”

周越表情一驚,吃驚于她怎麽知道他傷口進了汗,心裏接着騰起一股暖流,他有些開心,可不敢流露,只能低頭說∶“好。”

他跟着艾松雪進到客廳,剛好碰上周姨把藥箱拿出來。

看到周越,周姨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接着幹笑起來, “小越來了啊。”

周越向她點頭,“姨。”

“诶。”周姨把藥箱放桌子上,扭頭對艾松雪說,“我去拖地了哈。”

說着,她拿起拖把從拖了一半的客廳去了廚房。

“你跟周姨是親戚?”艾松雪開口。

周越搖頭,“不是。”

“那你叫她姨。”

“我們這兒叫姨,就跟你們城裏人叫長輩阿姨差不多。”周越解釋道。

艾松雪“哦”了聲,指向旁邊的沙發,“坐。”

周越有些拘謹地坐下。

艾松雪伸手把藥箱拉過來,拿出裏面的碘伏和棉球,擡眼看向周越,說∶“你挨我近點。”

周越呼吸一滞,眼睛一下瞪圓了。

艾松雪在擰瓶蓋沒注意他,不然就會看到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得虧他膚色不白,臉紅也不明顯。

艾松雪把碘伏蓋子擰開後,周越還坐在原地沒動。

她就把他看着。

周越反應過來,忙忙往前坐,雙眼因緊張快速的眨動着,身體繃得像死了三天一樣僵直。

艾松雪看出他的緊張,眼皮一掀,當沒看見,面無表情地擡手去撕掉他額頭上貼着的紗布。

她一直呆在空調房裏,手指是涼的,觸碰到周越皮膚時,周越不知是被她手指冰到了,還是單純因為她的觸碰,他整個人渾身顫了一下。

“疼?”

艾松雪以為是扯到了他傷口。

“有……有點。”周越為了掩飾,只好這樣說。

“忍着。”

艾松雪并未放緩動作,三兩下把紗布扯了下來。

“頭,低一點。”

她拿鑷子夾起棉布蘸了碘伏,等周越把頭低下來後給他的傷口消毒。

周越剛剛無處安放的手抓緊了褲腿縫,不是因為有些疼,是因為緊張,因為心跳加速。

他與艾松雪挨得也不算太近,但這個姿勢,他的視線剛好落在她胸口,能看到她漂亮的鎖骨,一片雪白的肌膚,以及……睡裙包裹下若隐若現的溝壑。

臉又開始發燙,變得更紅,這下連較黑的膚色也蓋不住了,耳尖都紅透。

周越連忙擡眼,目光觸及那張美玉生暈般的臉,心跳卻愈發失控。

他不敢繼續看下去,又舍不得挪開眼,半晌後才将視線慌忙甩到一邊,表情有些失落。

有些事他很清楚,眼前的人是他再心動也無法去肖想的,她是天上的月,是他怎麽都夠不着的。

“行了。”

周越回神,擡手摸了摸傷口邊緣,沒摸到紗布,他猶豫片刻,擡頭望艾松雪一眼,又低下頭,說∶“松雪姐,麻煩你給我弄個紗布吧,不然戴帽子刮得疼。”

艾松雪不理解,“你就非得戴帽子?”

周越低聲說∶“我不想我爺爺看見。”

艾松雪沉默了兩秒,然後沒什麽表情地開口∶“你要是傷口感染了,化膿,爛掉,爛到臉上,你爺爺遲早看見。”

“……”

周越被噎住,略顯窘迫,但他知道她是為他好,認真想了想後說,“那我回去跟我爺爺說路上摔了跤。”

艾松雪靠在沙發上,這會兒懶懶起身,胳膊半撐着膝蓋,從藥箱裏拎出碘伏、棉球和一只軟膏,一手拿起來遞給周越,“拿着,沒結痂之前少出門,早晚消一次毒。”

“謝謝松雪姐。”現在他倒是叫順口了。

“你出去記得把門關上,我不送你了。”

“好叻。”他擡手沖艾松雪揮了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松雪姐拜拜。”

艾松雪看着他,緩緩靠向沙發。

這個地方的人都蠻有意思的。

一個日子過得那麽苦,受盡白眼和欺負的人,還能笑得這麽純粹。

出了客廳,熱浪撲面而來,周越提起放在門外的蛇皮編織袋,再走出院子大門。

他正關門,身後傳來一陣剎車聲。

下意識地,周越回頭。

看到出現在身後的人,周越表情一怔,像個偷糖果被抓了個現行的小孩,周越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表情,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是這樣的表情。

“哥。”過了兩秒他才喊。

“你怎麽從裏面出來?”陳安風問他,語氣聽不出有什麽情緒。

周越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呃……松雪姐看我汗流進傷口裏了,叫我進去給我消了下毒。”

陳安風斂眸,像想着什麽。

周越看他難得騎了電瓶出來,問∶“哥你要去哪兒?”

“來接艾松雪。”

周越一驚,想想又覺得沒什麽好驚訝的,他覺得艾松雪是天上的月亮,他夠不着,這山裏的絕大多數人也都夠不着,只有眼前的這個人,是本該在天上的。

在這裏,他們早晚會互相吸引,走到一起。

“你們……”

他想問點兒什麽,又不知道怎麽問。

陳安風掀起眼皮,視線掃過來,“她說她無聊,我陪她玩玩。”

“陪她玩玩?”

周越眼睛瞪大,這話很難不讓人誤會,哪種玩法?

“不然?”陳安風微挑眉尾。

周越這下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幾米外的林子樹影晃動,風吹過來,涼意灌進胸口,周越卻覺得一瞬窒悶得幾乎不能呼吸。

他本想着,安風哥是這裏唯一能站到她身邊去的人,可卻忘了,他也是最不可能去到她身邊的人。

背後傳來窗戶被推開的聲音。

周越看到陳安風擡頭,他也跟着回頭。

“陳安風。”

回到房間的艾松雪看到了門口的陳安風,推開落地窗出來,“你等我會兒,我換件衣服下來。”

“那哥,我先走了。”周越說。

陳安風看他手裏拿着蛇皮袋,以為他要去撿落地果,“嗯”了聲。

周越走路沒像那天一瘸一拐了,不過陳安風仍能看出他走得有些費力,頭上腳上都有傷,還是大熱天,應該在家休息才對,但陳安風沒勸,他早都跟他說過高三這年就別撿落地果了,結果受傷還要跑出來。

他收回視線,手插兜裏摸出盒煙,食指剛把煙盒打開,聽到裏傳來關門的動靜,他動作一頓,又将煙盒蓋上。

過了會兒,院子大門被從裏拉開,艾松雪走出來,和昨天一樣,短褲短袖配白色運動鞋,鞋子還是那一雙,衣服和褲子換了。

“你這件短袖……”

陳安風微眯了下眼,“有點眼熟。”

艾松雪∶“你的同款。”

陳安風唇角弧度蕩開,說了句,“挺巧。”

“不是挺巧,是很巧。”

艾松雪向他邁進一步,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說,“這幾天的巧合讓我覺得,我們之間好像有種宿命感。”

陳安風眼皮一跳,還未來得及做反應,又聽她說了一句∶

“所以我昨天在想一個問題,我會不會栽在你身上。”

這句話,她仍是看着他眼睛說的。

陳安風坐在車上,雙肘撐着龍頭,十指交叉,靜靜與她對視着,那雙在烈日下也仍舊呈深黑色的眼睛讓人實在難以看透。

半晌後,他忽的笑了聲,語氣淡淡地開口∶“昨天你不是已經栽了嗎?”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栽。”艾松雪覺得他這就沒意思了。

陳安風像是緩緩吸了口氣,沉默片刻,說∶“那最好是不會。”

“為什麽?”

“我只能陪你玩玩。”

他聲音清冽低沉,連這種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都不顯輕浮。

“訂婚了?”艾松雪又問。

陳安風回∶“沒有。”

艾松雪再問∶“有白月光?”

陳安風還是說∶“沒有。”

“身患絕症了?”

陳安風失笑,她還真是差不多把所有可能性都說了。

“沒有。”

艾松雪像是很滿意他的回答,他又成功的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而是如果不是這些原因,她就沒什麽顧忌了。

“那你放心。”

她昂起頭,笑着說,“就算栽你身上了,我也不會賴着你的,我這人除了多才多藝,還有個優點。”

“我允許一切發生。”

她篤定地開口。

“包括失去所愛。”

聞言,陳安風怔在那裏,有種呼吸被奪走的感覺。

可落在艾松雪的眼裏,他依然是不動聲色的,那一雙眼睛,像不知名的深海,太深,太暗,無人知曉裏面藏匿着什麽,是否會有暗潮洶湧,從海面望過去,始終是平靜的,沒有波瀾的。

似乎,允許一切發生的那個人,更像是他。

兩個人都在探究着彼此,卻又都沒有問出自己的好奇。

對視半晌後,陳安風只問了句仿佛無關緊要的話∶“你為什麽來這兒?”

艾松雪說∶“以前每年寒暑假,外婆都會帶我出去旅游,今年她身體出了狀況,去不了,我對旅游沒什麽興趣,都是陪她,她去旅游,我就去,她來這兒,我就來這兒。”

“你要在這裏待到開學?”

“嗯。”

“那就是八月底。”

“嗯。”

一聲輕笑響起,陳安風眼底漫上笑意。

“剩下的一個多月……”

他笑着,微仰頭,“你想怎麽玩,我都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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