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雨、山林、被雨淹沒的馬路、路上奔跑的少年與少女,像畫裏才會出現的場景。
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
“為什麽要跑啊?”
少女在大雨中問牽着她狂奔的人。
“山雨又冷又潮,淋多了容易生病。”
“可我跑不動了。”
在雨裏跑步,還一路是上坡,艾松雪實在有些吃不消。
陳安風停下來,轉頭看向她,喘着氣問她,“那我背你?”
“背着我你怎麽跑?”
艾松雪喘得比他厲害得多,胸口起伏明顯,她身上那件白色短袖已經濕透,衣服面料薄,裏頭內衣的顏色和輪廓完全顯現出來,甚至能隐約看到那條誘人的溝壑。此時那道溝壑正随着她胸口的皮膚若隐若現……
陳安風撇開眼,喉結上下一滾,轉過身去說∶“你才多重,也就這一段,前面是下坡,到時候我放你下來再一起跑,跑下坡不累人。”
艾松雪本來想着,生病就生病,反正死不了。
但既然他這樣說了,那行。
“我身上是沒多肉,但好歹也有170的身高,骨頭也夠重了。”
她還是告誡了他一句。
然而陳安風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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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
他蹲下去。
艾松雪很幹脆地傾身趴到他背上,雙手攀住他的肩,低頭湊到他耳邊說∶“要是背不動別強撐,你要累倒了,我可把你拖不回去。”
陳安風似乎輕笑了聲,沒作答,很輕松地背着她起身,看了眼前面的路,埋頭跑起來。
他跑得不算太快,但很穩,始終保持着勻速,艾松雪在他背上并不覺得很颠。
眼見好長一段兒的坡就快到頭,艾松雪趴在他肩上問他∶“你體力怎麽會這麽好?”
她雖然在他身上摸到過肌肉,但他看起來挺單薄的,不然她也不會覺得他像風了。
“溜米洛的時候沒少跟着它跑。”
他聲音帶着喘。
聽着他喘氣的聲音,艾松雪放在她肩上的忽的一緊,是出于不由自主,身體裏還起了陣麻麻的酥意。
她突然覺得,除了風,他還像這山裏勾人的妖精。
“你放我下來吧,到下坡了。”
下坡背着人跑也不安全。
陳安風把她放下來,兩個人沒再手牽手,并排着一起朝坡下跑去。
到了下坡就很快了,沒用多久,艾松雪就看到了外婆的小洋房,于是她轉頭問陳安風∶“你要不先去我家洗個澡,把衣服烘幹再走?”
陳安風說∶“不用。”
“那我給你拿把傘。”
陳安風還是說不用,“都淋了這麽久了,不差那一段。”
“你不是說這山林淋多了容易生病?”
“我拿了傘頭發上也都是雨,不拿傘跑得還能快些。”
“行。”
說着,兩人就已經到了外婆家門口。
陳安風把手機拿出來遞給她,“你趕緊進去吧,等會兒手機進水了。”
“嗯,明天見。”
她拿過手機,推門跑進院子裏,等再回頭,只看見陳安風掠過的半個身影。
“哎喲!松雪你怎麽淋雨回來的!”
周姨看到後焦急道,“趕緊上樓去把衣服換下來。”
艾松雪“嗯”了聲,托着跑得酸脹的慢悠悠地朝樓上走。
“剛淋過雨,你先把頭發用毛巾搓幹,等身上回暖了再洗澡啊,洗澡的時候水也別開太熱,別洗太久了。”
周姨在後頭提醒。
艾松雪嘴上說着知道了,進了浴室卻立馬就打開了淋浴器,用熱水從頭到尾洗了個幹淨。
她沒洗很久,洗澡洗頭加上把頭發吹幹也就十多分鐘。她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被扔在床上的手機亮了下,從她的角度能看到好像是進來了條短信。
她走過去把手機拿起來。
确實是短信,有兩條,一條十五分鐘前發的,一條剛發的。
[忘了提醒你,回去別急着洗澡,換件厚點的衣服,拿毛巾把頭發擦到半幹了再去洗。]
[你不會已經去洗澡了吧?]
看完這兩條短信,艾松雪往外看了眼,雨還下得很大,估計中間這十五分鐘他都在路上,是剛剛才到家。
她敲了行字回他∶
[怎麽你說的跟周姨一模一樣,這裏頭有什麽說法?]
陳安風很快回過來∶
[鄉鎮上的人淋雨是常事,這是經年累月摸索出的經驗。]
[洗了熱水澡會怎麽樣?]
[可能會着涼。]
[着涼而已,着就着了。]
[別不當回事,要發燒了那就是大事了。]
[有什麽,出門不就是診所,還能燒死?]
[要是低燒還好,他那兒能開退燒藥,高燒只能去縣裏打點滴,燒死是不至于,但燒傻的應該不少,鎮上就有一個。]
陳安風說得挺吓人,但艾松雪臉上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短信上的字裏行間也透着無所謂∶
[哦,可我已經洗了,聽天由命。]
很快,手機裏又收到一條短信∶
[讓周姨給你煮碗姜湯吧。]
[嗯。]
她剛給他回過去,門口傳來敲門聲,她估計是剛好周姨給她送姜湯來了。
開門,果然。
周越手裏端着碗姜湯。
“松雪,你淋了雨,一定要把這碗姜湯喝了。”
像是怕被在另一間房裏寫作的外婆聽到,周姨把聲音壓得很低。
“謝謝周姨。”
她接過碗。
“現在有點燙,你等涼一點再喝,我先下去做飯了。”
臨走時,周姨還不忘再提醒一句,“一定要喝啊!”
艾松雪垂眸,看着手裏這碗姜湯。
她從沒喝過姜湯,這味兒她就不太能接受,感覺怕是喝不下去。
等姜湯涼了一些,她嘗試了一下,确實難以接受,喝兩口已經是她最大的容忍。
晚上吃飯的時候,周姨沒提她淋雨的事,也沒問她喝沒喝姜湯,估計是怕外婆替她擔心。
這天夜裏,她睡得很早,折騰一下午,她着實有些累了。
窗外的雨在她躺下時已經比下午小了很多,只隐隐聽得到淅淅瀝瀝的雨聲,是最好不過的催眠曲。
她很快便進入了深度睡眠。
雨斷斷續續的下了一夜,到早上六點多才徹底停了。
路旁樹上的葉子被這場雨沖刷得發亮,不少葉片散落在水泥路面,濕氣順着窗戶鑽進來,讓房間的空氣也變得潮濕。
陳安風睜開眼,并未對被窩有多少留戀,沒多久就撐坐起來,摸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在為數不多的通話記錄裏找到歸屬地在陵川的一個電話號碼,撥過去。
撥號聲響了很久,最後傳來一道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陳安風的眉心蹙出了一個川字,他掀開被子,一邊快步朝卧室外走一邊重新按下撥號。
從二樓到一樓大廳,再到穿上鞋,他給艾松雪打了兩次電話,一共三次,艾松雪都沒接。
現在還很早,也許是艾松雪睡得太熟沒聽到,也可能是她手機調的靜音,但介于昨天她淋了那麽久的雨,回去還直接沖了熱水澡,陳安風實在不放心,穿上鞋就朝着她外婆家狂奔過去。
兩千多米的路程,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鐘就跑到。
這會兒才剛剛七點,周姨都還沒過來,他只能用力拍門。
老人的睡眠少,一般很早就會起床,外婆已經起來看了會兒書了,所以聽到陳安風的拍門聲後,她很快坐着輪椅去給他開了門。
“安風,這麽早是有什麽事兒嗎?”
陳安風忙道∶“您趕緊去看看艾松雪,昨天她淋了雨,我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她都沒接,我怕她是發燒了。”
外婆一驚,忙道∶“快!你推我進去!”
陳安風立馬推着外婆去屋裏坐電梯。
到了二樓,電梯門一開,外婆就指着一個房間對陳安風說,“那間是松雪的房間,你先去敲門看看。”
陳安風兩步并一步邁過去,用力拍打艾松雪房門,邊拍邊喊她名字∶“艾松雪!艾松雪!”
裏頭沒有一點動靜。
外婆慌了,“直接開門吧,我這兒有鑰匙。”
她把早就取下來的鑰匙遞給陳安風,陳安風接過鑰匙迅速去開門。
打開門口,兩人進去看到艾松雪閉着眼躺在床上,完全沒有一點聽到了他們敲門的跡象,而一個正常人就算睡得再熟也不可能聽不到這麽大的動靜。
外婆被陳安風推到她床邊後立馬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壞了,絕對是高燒了!”
艾松雪渾身都燙得不得了,嘴唇都燒幹了,裂了好幾道口子。
“她燒成這樣得馬上去縣裏的醫院才行。”陳安風疾聲道。
“我去拿手機給出租打電話。”
外婆存了好幾個出租的號碼,只要給高價,肯定有出租會立馬趕過來。
可陳安風說∶“等出租來太慢了。”
山路窄,彎道還多,不熟悉這段路的根本不敢開快,要是迎面遇上另一輛,還要倒半天到岔路口才能錯開車,等出租過來怎麽也要一兩個多小時,再下山,這得三個多小時。
“您家有電瓶車的對吧?”他問外婆。
“是有一輛。”
“有電嗎?”
“前天剛充滿的,還沒騎過。”
“這樣辛奶奶。”
陳安風語速極快地說,“我騎電瓶車先載艾松雪去醫院,您坐出租來。”
外婆是很希望松雪能快點被送去醫院,都燒成這樣了,晚一分鐘到醫院就多一分危險,可……
陳安風看出了她的顧慮,忙道∶“沒關系的辛奶奶,就一兩個小時,而且她是因為我才淋雨發燒的。”
“可是……”
陳安風并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問,“您家有暫時不用的床單嗎?我得把她系在我身上。”
外婆猶豫兩秒,然後才說∶“有,我去給你拿。”
“我推您去。”
他一個男的,自然是不好一個人呆在女生卧室裏。
拿了床單回來,陳安風扶艾松雪起來,又讓外婆取了件外套給她披上,接着将她抱起來朝樓下走。
來到停電瓶車的屋子,他先把艾松雪放到車座上,自己再一只手扶着她坐上去,讓外婆幫忙用床單将她和自己裹了兩圈,确保她不會掉下去。
“辛奶奶,我先去了,您把她手機拿着,等我電話。”
“好,路上小心。”
他點頭,下一秒就将油門擰到了底,幾乎是一瞬間就出了院門。
外婆到底是擔心,不顧雙腿從輪椅上站起來小跑兩步到門口往外望,卻也只看到抹虛影一晃而過,消失在拐角。
雨後清晨的山林,空氣濕冷,加上車輛的疾馳,撲面而來的風恍如已秋,無形中起到了物理降溫的效果。在快進縣城的時候,艾松雪醒了過來。
當她睜開眼,聽到耳旁呼嘯的風,看到路邊極速倒的樹影,身體又輕飄飄的,她還以為是在夢裏,可夢是沒有味道的。
她聞到了陳安風身上的味道。
她想擡頭看一看,但腦袋像被灌了鉛,沉重無比。此時她全身能動的似乎只剩下眼睛,連吞咽都變得困難。
努力向上看,視野裏是男生的半截肩頭。
想來,她是靠在陳安風背上了。
雖然腦袋現在很暈很沉,但她倒是還沒有完全喪失思考的能力,猜到自己應該是發高燒了,陳安風在送她去醫院。
她無力的笑了笑,還真高燒了,她還以為她身體沒那麽差呢。
對于生病,她以前從來都不怕,畢竟她連死都不怕,甚至很多時候都覺得活着沒什麽意思,想着不如一死百了,而且她不只是想,還付諸過行動。
現在,她依然不怕,只是有些擔心,如果燒傻了,就沒辦法知道那些關于陳安風的謎底了,而且……
她還想跟他談談戀愛試試呢。
她很好奇,他這樣的人,談了戀愛會是什麽樣子。
因為不希望自己被燒傻,她努力保持着清醒,沒讓自己再昏睡過去。
醫院就在離環城公路不遠的東城口,進了城就很快了。
一到醫院,陳安風停車後馬上反手摟住艾松雪,解開綁在腰上的床單,再把她撈到身前來,接着就看到了她此刻正半睜着的眼睛。
“醒了?”
艾松雪想點頭,但腦袋實在太沉了,還天旋地轉的,她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點頭,只好張開幹裂的唇,嘗試發出一點聲音,讓他知道自己還沒燒傻。
她本想着就嗯一聲就行了,但開口就成了他的名字∶
“陳安風……”
聲音低低的,啞得幾乎聽不出音調。
但陳安風聽清了。
于是他說∶
“我在。”
艾松雪沒來由地笑了笑,只是這個笑看起來實在太慘淡了些。
她沒有力氣再說下一句了。
好在,陳安風沒有因為等她的下一句而幹愣着,一刻也不耽誤地抱着她進了醫院。
一進醫院的大門,不知道為什麽,艾松雪突然就怎麽都撐不住了,眼看着距離自己咫尺的那張臉變得越來越模糊……
陳安風……
她再一次喊了他的名字,在心裏。
早晨的住院部很安靜。
病房裏只不時能聽到外面傳來的一兩聲鳥鳴。
陳安風坐在病床邊,靜靜看着跟前陷入沉睡的艾松雪。
也許是生病了的原因,此刻的她,少了幾分淡漠得不近人情的清冷,多了些柔和。
不過,她的五官線條本就是柔和的,除了那雙略顯細長的丹鳳眼,現在她閉着眼,整個面部就都顯得沒有那麽重的冷感。
而不管是此時的她,還是其他任何時候的她,哪怕是被雨澆得濕透,她都是美的,很美。
與現在用金錢就能換得的那種大衆的美不同,她的美是無法複制的,哪怕達芬奇再世或許也難以畫出與她相似的眉目。
這張臉,可以讓人确信,不管世人的審美如何改變,她一定都在美麗之列。
可她的美,是她對他的吸引中,最不值一提的一點。
倘若她相貌平平,他也一定會被她吸引。
人在面對一件美麗的事情時,往往會忽視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一個小時竟就這樣在他的注視中過去。
病房被推開,有人走進來。
陳安風沒有掀起眼皮,他知道來的人是誰,不是辛奶奶,是一群人。
“等我打個電話。”
他看着艾松雪對門口站着的一群人說。
拿出手機,他撥通艾松雪的手機號,很快那頭就按了接聽。
“喂,安風,松雪現在怎麽樣了?”
剛打上點滴的時候他就已經跟辛奶奶通了一次電話,病房號那些都已經說了。
他伸手用手背去觸碰她的額頭,說∶“燒在退了,您別太擔心,只是我沒法等您過來了。”
那頭愣了半秒,再開口的語氣含有歉意∶“沒事,我跟小周快到了,你趕緊回去吧,今天麻煩你了,實在不好意思。”
“您不用在意,沒什麽的。”
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來,“對了,我拜托您一件事。”
“你說。”
“如果艾松雪醒過來問起我,您就說我家裏有急事先回去了,我的事您先別跟她說。”
那頭似乎嘆息了一聲,答應道∶“好。”
“病房號已經跟您說過了,那我就先挂了。”
“嗯。”
挂掉電話,陳安風最後再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起身朝門外走去。
門口的人什麽也沒說,一部分走在前面,一部分跟在他身後,像押送一樣帶着他往下走。
下樓後,跟着前面的人,陳安風上了一輛黑色轎車。
車子很快啓動,原路返回,将他送回了山上的別墅。
載着他的那輛一直開到了別墅裏的車庫,另一輛停在院子裏,但車上的人也進了車庫。
陳安風從車裏下來,載他的人也下了車,這人比他大不了多少,但身上市井氣很重,眉骨上有道刀疤。
在從院子裏進來的最後一個人把車庫大門關上後,刀疤男走到陳安風面前,向他鞠了一躬。
直起身後,他面帶谑笑地開口,語氣調侃∶“對不住了,少爺。”
說完,他擡腿,毫不留情地一腳踹在陳安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