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VIP]
高山之上?的深冬, 寒風勁,樹積雪,地面濕滑, 山上?的人家紛紛減少外出,山林裏?萬籁俱寂, 只不時從村莊裏?聞得一聲犬吠聲。
陳安風掃開門前的雪,拿出貓糧倒在房屋旁的幾個?小?碗內, 接着便出了門。
哪怕深冬的下雪天,他還是?會去寺廟裏?轉經輪。
去寺廟要走陳思明?家外的那條路,經過?時,陳安風聽到裏?頭傳來陳思明?的聲音, 想來那幾個?已?經被放出來了。
周越前些天給他打了電話?,說今年春節他跟他爺爺就在山下過?,不回?來了。
挺好, 那樣就不會碰到陳思明?這群人。
“明?哥,陳安風。”窗邊一個?人指着下面路過?的陳安風說。
陳思明?丢掉游戲手柄走到窗邊來, 盯着陳安風的背影罵了句:“媽的。”
等陳安風走遠,他側頭,問後面還在打游戲的人,“胖子, 叫你帶的東西?帶了嗎?”
“帶了。”胖子從兜裏?摸出一包東西?丢給他。
陳思明?接住,看着手裏?的東西?, 他哼笑了聲,“周越跑了, 那老子就把賬算你頭上?。”
說完, 陳思明?擡步朝外走,路過?胖子時給了他一腳, “還打個?毛,走了。”
胖子連忙放下手柄,跟着他一起出門。
天黑得越來越早。
因為騎車容易打滑,陳安風近來都是?走路來的龍合寺,走路要一個?多小?時,下午五點他就該往回?走了。
回?到家,天色正好全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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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燈是?聲控的,往常這時候,他才剛走到橋頭燈就會亮起來,米格隔老遠就能分辨出他的腳步聲,然後興奮地跑來門口汪汪叫的等着他。
可今天,燈沒亮,也聽不見米格的叫聲,院子裏?異常的安靜。
陳安風心裏?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拔腿朝院子狂奔。
“米格?”
“米格?!”
陳安風邊跑邊喊米格的名字,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心底的那股預感越來越強烈。
米格……不要……
不要出事……
等門打開,燈亮起,他沖進院子奔向米格的窩,可還沒跑兩步,他停了下來。
視線裏?,米格躺在冰冷的地面,一動未動,身體似已?僵硬。
“米格……”
陳安風喚它,聲音顫得不行。
腳上?像被灌了鉛,陳安風拖着沉重腳步走到米格身邊,他伸手想去抱它,卻又似乎不敢觸碰到它,怕那原本?柔軟觸感變成了僵硬,怕它溫暖的體溫變得冰冷。
可他還是?抱起了它。
接着便眼淚重重砸下。
陳安風緊緊抱着懷裏?已?然沒有一點溫度的米格,他想再?喚它一聲,喉嚨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直至很?久後才發出一陣絕望的嘶吼。
他的恸哭似乎傳到了雲層裏?,天空開始下雪。
雪一片一片的落下,不多時便落了人滿頭的白,仿佛雪地裏?的人一夜白了頭。
雪夜風寒,陳安風抱着米洛跪在冰冷的地面一動不動,似已?感覺不到冷,整個?人雙目空洞。
不知過?了多久,陳安風才從雪地裏?起身,抱着米格進到開了暖氣的屋內。
米格作為一只雪橇犬,卻很?怕冷的,他在它的窩裏?都裝了小?太陽。
待雪停,天亮,陳安風抱着米格出門,将?他葬在了後山那片它最愛的山野上?。
自此,他的生活裏?,再?也不會有一只要聽到他腳步聲就會在門口等他回?家,喜歡玩球,喜歡在草地裏?和他奔跑……那只名叫米格的小?狗。
從後山下來,陳安風徑直走向陳思明?家。
米格死的時候口吐白沫,顯然是?被人下了藥毒死的。
陳安風來陳思明?家的時候,他家裏?開着門,他像上?次那樣跟陳母打了聲招呼就徑直上?了樓。
陳思明?還在睡,陳安風沒敲門,直接拉門進去,再?反手将?門鎖上?。
陳安風叫醒陳思明?的方式,是?把他的手放在床頭櫃上?,拿出在路上?撿的石頭,砸下去。
喜歡投毒,那他就廢了他的手。
一聲慘叫響起,陳思明?醒過?來。
他的醒來并未能阻止陳安風,面對陳安風,他發現他竟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被動地承受着重重砸下的拳頭。
陳思明?當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受到這樣的毆打,沒等陳安風開口問他,他便求饒地喊道:“別打了!我錯了!我錯了!”
陳安風停下來,“什麽?錯了?”
“我不該給你的狗下毒,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暴打之下,陳思明?沒有了往日的嚣張,痛哭流涕地求饒着,只求拖延一點時間,讓門外的母親砸開門進來救他。
陳安風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沒有一點溫度,“那我就沒打錯人。”
語落,更為兇狠的拳頭跟着砸下來,房間裏?再?次響起慘叫聲。
等陳母砸開門沖進來的時候,陳思明?滿身是?血,右手更是?血肉模糊,已?經完全不成形。
陳母報了警。
陳安風在下午被帶到了警局,但?警察并沒有拘留他,下午就将?他放了。
警察跟他說他可以回?去了的時候,他諷刺地笑了聲。
出了警局,還是?平時來抓他的那群人送他回?去,不過?這次,他們沒有打他,而是?把他推進了客廳。
客廳裏?的沙發上?,坐着個?男人。
那個?陳安風已?經近兩年沒見過?的父親。
男人聽見動靜,擡眼,一雙銳目掃過?來。
陳安風對上?那雙眼,眸中冷意比之更盛,森冷無比。
“還把您驚動了啊。”陳安風笑道,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男人沒說話?,站起身慢步走向陳安風,在他面前停下,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啪——!”
倏地,客廳裏?響起一聲響亮的耳光。
陳安風被男人這一巴掌扇得後退了兩步,嘴裏?很?快泛出腥甜味,他用舌尖舔了舔,向男人投去一個?漠然的眼神。
男人似乎被他眼神惹怒,走過?來一把抓住他下颌,力氣大得想要把他骨頭捏碎,“再?瞪你老子我試試?”
“我老子?”
陳安風像聽到了個?笑話?,唇角蕩開。
不過?很?快,他臉上?的笑意就冷了下來,用毫無溫度的眼神看着男人,嘲諷道:“你也配?”
男人眼底的怒火是?一瞬間燒到最旺的,他擡腿一腳踹向陳安風。
陳安風被踹倒在地,額頭青筋因疼痛突起。
“不知好歹的東西?!”
男人指着他鼻子罵道,“老子把你當皇帝一樣供着,你他媽倒好,不是?想着往外跑就是?給老子捅婁子!”
陳安風冷笑,“不然呢?我還得對你感恩戴德。”
一個?巴掌又甩過?來。
“你他媽就該感恩戴德。”
對這種人,陳安風已?經懶得再?跟他多費口舌。
見他不吭聲,男人蹲下,伸手把他臉掰過?來。
“說了出了這座山你會死,你竟然還想去吃牢飯。”
男人笑了聲,“你要真這麽?想死。”
“那就去死。”
最後四個?字入耳,陳安風雖仍面無表情,但?瞳孔明?顯放大了一瞬。
男人看到了,哼笑一聲,甩開他的臉,起身離開。
門外有汽車引擎的聲音響起,再?漸遠,幾分鐘後,四下歸于一片寂靜。
害怕生人的閃電這時才從角落走出來,它來到陳安風腳邊,輕蹭了蹭他的腿,嘴裏?發出低低的喵聲。
陳安風擡手抱起閃電,将?整張臉埋進它柔軟的毛發裏?。
閃電安靜地趴在陳安風肩上?,腦袋擱在他頸窩裏?,像用自己的方式在擁抱他。
良久,房間裏?響起一道沙啞的聲音:
“閃電啊,我只有你了。”
在一年裏?,一個?家最熱鬧的除夕夜,它身邊,也只有它這一只貓。
今年的除夕夜,和曾經的許多個?除夕夜一樣,陳安風是?一個?人過?的。
不同的是?,曾經他還有米格,現在只有閃電了。
白鶴山沒有禁煙令,每年的除夕夜,天色還沒暗,外邊就已?經開始響起煙花爆竹的聲音,到了夜深時,那響聲更是?起此彼伏。
在這一天,哪怕是?再?美的星空,也會在鋪滿夜色的煙花面前黯淡無色。
每年的這時候,陳安風會登上?頂樓,仰頭去看這漫天的火樹銀花。
夜空裏?有千簇萬簇的煙花,夜空下有千家萬戶的煙火。
然而,沒有一簇煙花是?為他綻放,這人間的煙火也沒有半點屬于他。
那些不遠處亮着的燈火,他不用走近看,就知道裏?面是?什麽?樣的場景,一家人齊聚一堂,要麽?嗑着瓜子看春晚,要麽?烤着火打牌,孩子多的家庭則更要熱鬧些,小?孩們你追我趕,滿屋子都是?歡聲笑語。
即便不是?如此,也總歸不會像他這裏?一樣,冷冷清清,寂寂無聲。
近年來,看到這些熱鬧之景,陳安風心裏?已?經不會有什麽?觸動,不過?今年是?有的,因為他惦記着一個?人。
他在想,辛奶奶已?經離世,那艾松雪會和他一樣,也是?一個?人嗎?
這些人間的溫情,陳安風早已?不再?奢望擁有,但?他希望艾松雪能夠擁有。
思及此,陳安風舉起手裏?曾和艾松雪一起喝過?的那種蘇打酒,對着夜空開口:“不能伴你身側,只能……”
“遙祝你長安。”
彼時,一百公裏?外的陵川。
全城最大的飯店vip包間裏?,一大家人正圍着巨大的圓桌享用着年夜飯。
大家都有說有笑,而有一個?人仿佛與他們不在一個?世界,從來到這裏?,她沒有說過?一句話?,像一個?沉默的影子,與這生動熱鬧的畫面的格格不入。
每年的除夕夜,艾家人都會在這家飯店來吃年夜飯,但?這是?艾松雪自八歲後,頭一次來這裏?。
艾松雪看着眼前那一張張喜笑顏開的臉,充斥着歡聲笑語的耳朵裏?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耳鳴,她反射性地低頭,閉上?眼,緊蹙眉心忍受着耳鳴的侵擾。
長達一分鐘的耳鳴終于消失後,她緩緩睜開眼,看到一對筷子夾着一塊肉放進了她碗裏?。
“松雪,趕緊吃吧。”
艾松雪微微一愣,因為伴随着這道聲音傳來的,還有似隐在叢林深處的蟬鳴。
可這是?冬天。
錯愕的表情稍縱即逝。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在冬天聽到那獨屬于夏日的聲音。
她知道這是?幻聽。
耳鳴之後伴随幻聽的症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是?外婆去世之後嗎?
不是?。
是?在外婆去世前的一個?月。
那個?月的某一天,她從一位大師那裏?失了魂一般回?來,在深夜,習慣性的翻開那本?每天都會看的書,然後看到那首名為《冬日》的詩∶
這是?冬天嗎
我不确定
當你不在我身邊
我總能聽到盛夏的蟬鳴
自此,這首詩成了寫?實。
起初這症狀并不算嚴重,是?在外婆去世後開始急劇加重。
艾松雪不用去看醫生就清楚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病症——
她的希望沒有了,支撐也沒有了。
在這幻聽中,眼前每一張洋溢着笑容的臉逐漸模糊成虛影,那些歡聲笑語也跟着漸漸不太聽得清,只有的耳畔的蟬鳴是?清晰的。艾松雪感覺自己像站在世界的邊緣,或是?另一個?時空,明?明?觸手就可及的一片其樂融融,她卻覺得好生遙遠。
艾松雪在這一刻終于懂了,為什麽?外婆作為一個?老人卻并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因為外公不在。
這樣熱鬧又溫情的時刻,最是?容易讓人觸景傷情,去想到那個?本?該在這裏?的人。
艾松雪想外婆了,也想陳安風。
陳安風,有人陪你吃團圓飯嗎?
我有很?多人陪着,可……
你不在,哪怕被萬人簇擁,我也只覺得孤單。
越是?人聲鼎沸,我越想你陪在我身邊。
“松雪?”
耳邊好像有人在喊她。
“松雪你別吓我!”
還有人在晃她。
似乎是?試圖讓她從這一片虛無的幻影中清醒,可她只覺得眩暈。
“嗡——”
忽然,一聲劇烈的耳鳴響起。
艾松雪捂住耳朵,面色痛苦地瑟縮起來。
一旁的人慌了,不斷有人圍過?來,個?個?口中都焦急地呼喚着她的名字。
嘈雜的喊聲與尖銳的耳鳴混在一起,讓艾松雪感到頭痛欲裂,呼吸也變得困難,而因人群的包圍,房間裏?空調的高溫,艱難吸入肺葉的空氣稀薄又悶熱。艾松雪難受得仿佛被丢進了由于水都燒幹了而不停嗡嗡作響的熱水壺裏?,耳膜被撕扯着,四周悶蒸無比。
“散開!散開!別圍着她!”
“快送醫院!”
衆人散開,有人于慌亂中打掉了一只碗,碗摔到地上?,“砰”的一聲脆響。
碗碎的聲音在一片混亂聲中是?那樣清脆,艾松雪聽見這聲音時,感覺整個?世界像倏地被按下了一個?開關,時間靜止,一切嘈雜消失不見。
她睜開眼,看着地上?那只摔碎的碗。
眼底有熱意忽的湧起,好像……
她也跟着那個?碗,碎掉了。
“松雪,你看看我。”
聲音又湧入了耳朵裏?。
艾松雪有些遲鈍的看向沖她說話?的人,雙眼目光渙散。
“松雪,你告訴我,你怎麽?了?”
艾松雪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艾母沒催她,但?一旁的艾青棠忍不住插了句話?:“直接送醫院吧,我看像傻了。”
“你閉嘴!”艾母轉頭厲聲朝她喝道。
艾松雪瞳孔裏?的焦距在這時候才一點一點回?攏。
見狀,艾母忙忙又問道:“松雪?聽得到我說話?嗎?”
“聽得到。”艾松雪直起身,順勢将?握着她胳膊的艾母推開。
被她推開,艾母眼底閃過?一絲沉痛,但?她已?經顧不得這些,焦聲道∶“那你告訴我,你剛剛怎麽?了?”
“沒什麽?,耳鳴。”艾松雪語氣淡淡。
“我們去醫院……”
“不去。”艾松雪打斷她,起身道,“你們繼續吃,我要去個?地方。”
丢下這句話?,艾松雪轉身就出了門。
艾母追出來拉住她,“松雪,你要麽?跟我去醫院,要麽?就待我旁邊,我不放心你出去。”
艾松雪看着她,眼神不帶一絲感情,“像以前一樣,別把我當回?事,行嗎?”
聞聲,艾母只覺心頭一痛,想說什麽?,又不知該如何辯駁,艾松雪也并不給她這個?機會,甩開她的手走了。
艾母沒再?追上?來,艾松雪坐電梯下樓,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喂,李叔,我想麻煩你現在送我去趟白鶴山。”她對電話?那頭說。
“小?姐,今天除夕,我這……”李叔顯然不太情願。
“你送我去一趟,我給你五萬。”
跑一趟直接賺五萬塊,這錢傻子才不掙,李叔很?快來接了艾松雪。
從陵川到白鶴山路程不算遠,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山下,只是?山上?下過?雪,以防打滑,李叔上?山後開得比較慢,到陳安風家門口時已?經接近零點。
下車後,艾松雪就讓李叔回?去了,自己走上?橋,在門口停下。
她還沒敲門,門自動打開了,陳安風從裏?面走出來。
“打電話?讓司機回?來。”這是?他對艾松雪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沉冷,透着絕情。
艾松雪盯着陳安風,拿出手機往他身後重重一摔,然後說:“手機爛了,打不了。”
陳安風眉頭壓下來,表情很?冷,“你想幹嘛?”
“想你。”
陳安風目光一沉,但?很?快,那雙漆黑的眼睛裏?透出怒意,眼神冷漠至極,“艾松雪,當初是?你自己說的,不會賴着我。”
“那抱歉,我做不到。”
陳安風唇線緊抿,不留情面地說:“早知道你是?這樣死皮賴臉的人,我當初不會招你。”
艾松雪并不在意他的惡語相向,只說:“可你招了。”
“我後悔了。”陳安風說。
“後悔沒用。”艾松雪不吃他這招,還笑了聲,“你扪心自問,真的後悔嗎?”
陳安風沒回?答,沉默。
此時天上?還此起彼伏地綻着煙花,旁邊那戶人家放的煙花就在他們頭頂綻開,很?漂亮,但?誰也沒去看頭頂的煙花,兩個?人死死盯着對方,一個?眼神冷峻如冰,一個?目光堅定,就那麽?僵持着,誰都不肯退讓。
風從湖面吹過?來。
艾松雪眯起眼,脖子上?繃起兩條纖細的頸線,顯然是?覺得冷。
陳安風目光明?顯一頓。
陵川不像白鶴山上?這麽?冷,艾松雪穿的是?件薄大衣,根本?扛不住這山上?的低溫。
察覺到陳安風表情的松動,艾松雪朝他走了一步。
陳安風後退。
艾松雪腳下一頓,扯唇苦笑了聲,“你還真想凍死我啊。”
陳安風還是?沒說話?。
艾松雪繼續向他走過?去,他沒有再?退,但?當她擡起手想去抱他時,他還是?退了。
“進去說。”他轉身進屋,路過?她摔壞的手機時,彎腰把手機撿了起來。
艾松雪在原地停了會兒,然後才放下想去抱陳安風的手,跟着他進去。
兩人面對面坐下。
“你來,到底是?幹嘛?”陳安風問,他沒看艾松雪,低頭從櫃子裏?摸出個?取卡器給她取電話?卡。
“陳安風,你看着我。”艾松雪說。
陳安風手裏?的動作停頓片刻,還是?掀起眼皮看向了她,“說吧。”
“陳安風,如果我告訴你,我快撐不下去了,你要怎麽?辦?”
陳安風愣住,再?開口時,他聲音有種機械感的卡頓,像大腦有些無法接收這個?信息,正處于短路狀态,“你……艾松雪你……你別……”
艾松雪知道他要說什麽?,“我沒騙你。”
她沖他笑起來,聲音裏?泛出艱澀,“是?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為什麽??!十八年你都……”
說着,陳安風頓住,他恍悟,“是?……是?因為辛奶奶去世了嗎?”
艾松雪很?平靜地開口:“外婆如果沒去世,我怎麽?也還能再?撐下去,可她已?經走了,我撐不下去了。”
屋子裏?開了地暖,此刻陳安風卻覺得渾身冰涼。
他想起辛奶奶曾給他的那封信:
安風啊,假如有一天,松雪回?來告訴你,她撐不下去了,你若還想她再?撐一撐,那就和她做個?二十歲的約定吧。
安風啊,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有好的,也有壞的,如果遠方有消息傳來,到時候,你用這兩萬塊,去見她一面吧。
辛奶奶料到了所有可能——
好的,遠方傳來她結婚的消息,他去婚禮上?見她最後一面。
壞的,遠方傳來她離世的消息,她去葬禮上?見她最後一面。
如果今天艾松雪沒回?來找他,那是?不是?意味着,在不久的将?來,他就會聽到她沒能撐下去的消息。
陳安風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腔裏?的窒悶感。
他看着艾松雪,深深地看着她。
艾松雪沒說話?,任他看着,等着他回?答。
過?了不知多久,陳安風才開口∶“我們做個?約定吧。”
“什麽?約定?”
“如果你到24歲還沒有遇到那個?人。”
陳安風喉結下壓兩分,頸上?的脈絡突起,似極力壓抑着某種情緒,“你回?來,我陪你一起死。”
窗外的煙花還在綻放,爆竹聲不斷,艾松雪卻感覺四周忽的十分安靜,只有他說的這句話?在耳邊一遍遍回?蕩。
你回?來,我陪你一起死。
她忽然笑起來,“好。”
“但?前提是?。”
陳安風狠下心說,“在你24歲之前,你不能再?回?來找我,不管怎麽?樣。”
最後五個?字,他加重了語氣。
艾松雪答應他,“知道了。”
“你要是?再?食言……”
陳安風說着,卻又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最後只能無力地道,“別食言了,我求你。”
“不會了。”
“還有。”
陳安風攢緊雙手,“你一定,一定要撐到那個?時候。”
艾松雪笑,“有了這個?約定,我說什麽?都會的。”
陳安風看着她的笑,忽然覺得他好像中了她的陷阱,可他又覺得,她怎麽?可能用辛奶奶的死來編謊話?。
“陳安風。”艾松雪邊喊他邊打了個?哈欠,“我困了。”
“今天除夕,你不守歲?”陳安風思緒還有些渙散,漫不經心地問。
艾松雪沖他笑了一下,坐到他那張沙發上?去,伸手抱住他,将?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說:“不想守歲,只想守着你睡。”
她雙手直接扣死了,陳安風瞟了眼後放棄了把她手拿開的想法,只将?脖子盡量往一旁斜,與她保持距離。
“你覺得我有可能讓你跟我一起睡?”他表情冷漠,也不看她。
“很?可能。”艾松雪說。
“不可能。”陳安風語氣肯定。
“那你看着我說。”
陳安風轉過?頭來,正要開口重複一遍,艾松雪卻猝不及防地吻了過?來,将?他雙唇嚴嚴封住。
艾松雪不想讓他說出一個?字,吻得極為用力。
兩個?人的唇舌貼得很?近很?深,她濕熱的呼吸萦繞在鼻端,陳安風起初還能把持,緊攢拳頭拼命讓自己忍着不動情,可忍耐終究是?暫時的,在她的攻勢下,他只會一敗塗地。
理智很?快就不複存在,他禁不住啓唇,壓過?去,含住對方的唇瓣吮.吸。
他的吻來勢洶洶,比八月最後那兩個?荒唐迷亂的夜晚還要瘋狂,力度幾乎是?發狠的,像要将?這個?吻深深烙在她的骨頭上?,唇齒不斷侵占着她口腔內的每一處,艾松雪感覺肺葉裏?的空氣都快被他掠奪殆盡,她完全無法呼吸,可她也瘋了,哪怕快要窒息也不推開他,不要命似的回?吻他。
兩個?人抛卻了所有顧忌,帶着近乎絕望的想念,愛之欲死地吻着對方。
其實從看到還未下車時的她起,陳安風就知道,只要她耍賴,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愛從來都是?,想要克制,卻無法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