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何勁曦全然沒理會溫氧這虛僞的彩虹屁,只擡眼,看向陽臺。
不過一小時,溫氧已經将所有盆栽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依舊是一張燦爛的笑臉圖案,讓人想起陽光、微風和許多美好的事物。
溫氧歪着腦袋,期待地問:“這樣可以嗎?”
“行了。”
何勁曦沒有發表更多的評價,話音剛落,轉身走向裏間。
溫氧追上去,站在他面前,攔住去路。
男人不說話,只是垂着眉眼,居高臨下地看向她時,已經表明了疑惑:有事?
溫氧問:“以後,我可以進您的房間了嗎?”
她并不是真的要進他房間。
只不過堅信經過今晚,不會安裝監控只會埋頭幹活的小溫,應該通過考驗了吧?應該可以被信任了吧?
像是忽然意識到這句話的不妥,頓了頓,溫氧又補充:“需要常來幫您照顧陽臺上的盆栽啊。”
何勁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可以”或者“不可以”都吝啬于給她。
幾秒後,等不到答案的溫氧有些心灰意冷,準備離開時,視線忽然停在書桌一角。
空空的骨瓷碗泛着瑩潤的光,那碗她精心熬制的綠豆湯此時已經見底。
“你喝綠豆湯了!”她的眼睛頓時亮了,就連聲音都染上歡快,甚至忘了說敬語,“怎麽樣?好喝嗎?喜不喜歡?”
她興奮地一連幾問,像是已經篤定他的喜歡。
只是幻想很快被何勁曦打破:“不是我。”
“那誰喝了?”
短暫的安靜後,何勁曦的視線從她臉上移走,“老鼠。”
溫氧回到房間的時候,發現手機裏有楊氫發來的七條微信、八個電話和九個視頻通話請求。
她這才想起來還沒給楊氫轉錢。
她立刻轉錢過去,又補上一條消息:【剛才有事】
楊氫像是一直盯着手機似的,幾乎秒回:【我靠,姑奶奶你終于出現了。你再不出現我就要被賭場的人抓起來了】
溫氧:【抓起來吧,好好勞動改造,我争取十年後去接你出獄】
楊氫:【溫氧你沒有心】
溫氧彎唇,放下手機,向後倒在柔軟的大床裏。
別墅很安靜,遠離鬧市。到了晚上,只能聽到一點蛙蟲鳥叫。隐隐約約的,似乎還能聽見海浪的聲音。
她放空大腦,右手忽然有點疼。
下午熬綠豆湯的時候,小拇指下方被燙出了一道紅痕,這會兒終于慢慢溢出細密的疼痛。
她對着紅痕輕輕吹氣,然後就聽到了敲門聲。
門外,平叔送來了燙傷膏藥,“小溫,手上擦點這個藥,很快就會好。”
溫氧心裏一喜,更多的是感動,“謝謝平叔!這麽晚了,你還特意來給我送藥。”
平叔:“不礙事。不嚴重吧?要不要請莫醫生來看看?”
溫氧笑:“一點點小傷。用了平叔送的藥,明天肯定好了。”
“那你早點休息。”
“謝謝平叔,你也早點休息!”
平叔送完藥,沒急着回房間,轉頭去了三樓。
樓梯口,何勁曦正等在那裏,像一棵豐姿挺立的樹。
“辦好了?”何勁曦問。
“小何先生放心,燙傷藥已經拿給溫小姐了。”平叔頓了頓,補充,“沒說是您送的。”
男人微微颔首,又交代:“如果明天還沒好,就請莫醫生來看看。”
平叔點頭:“是,我會關注的。”
何勁曦像是終于放了心,沒有再多說什麽。
平叔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笑着搖頭。這麽多年了,小何先生還是這樣,關心他人,卻從不說出口。
平叔還記得小何先生和父親何宗生關系不好,何宗生離世後,他甚至沒有去墓地送最後一程。
所有人都說何勁曦不孝。
但只有平叔看到,十八歲的孩子一個人躲在遠處,對着墓地流淚。
他明明有許多情感,卻從不顯露。
不會表達的孩子,更叫人心疼。
平叔嘆口氣,不知道溫氧究竟能不能讓小何先生打開心扉,真的開心起來。
而被寄予厚望的溫氧,此時正在房間裏上藥。
燙傷藥膏白色的一管,管體上寫的都是繁體字,看上去像是香港産的。
藥膏是透明的淺棕色,覆在手背上時,有淡淡的清涼感,中和了燙傷帶來的一點熱。
微微的草藥香氣飄在鼻尖,這是平叔對她的關懷與愛。
溫氧不禁感嘆,能在工作場所中遇到一個真心關懷自己的好同事,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
平叔真好,不像何勁曦那麽冷血。
她拿出手機,又發了條微博。
@老板今天開心了嗎:手背燙傷了,冷漠的老板竟然還讓我搬了一晚上的盆栽。不過還好有同事送來的藥膏。
【這什麽老板啊,簡直不是人】
【天下烏鴉一般黑,老板都是垃圾】
【真的很過分耶】
【同事真好啊】
溫氧看着評論,不停地點贊。
沒錯,何勁曦壓根就不是人!平叔真的好好哦。
這一夜,溫氧睡得不太安穩。
她躺在床上,又想起何勁曦的話。
他說綠豆湯被老鼠喝了,當時溫氧一臉震驚地看向他,第一反應是不信:“您在說笑吧?”
這什麽年代,普通人家裏都沒老鼠了,更何況是何勁曦的家。李阿姨每天打掃多少遍,怎麽可能有老鼠。
但何勁曦很篤定,“你不了解。”
他頭一回這麽語重心長地同她說話,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告訴她:“待久了就知道。”
溫氧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老鼠。
她還記得上小學時,有天早上醒來,看見床頭趴着一只灰色大老鼠。
一雙滴溜溜的眼睛盯着她,露出想要進食前的兇相。
小溫氧吓得尖叫不止,從此留下陰影。
此時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幻聽,四周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莫名覺得渾身發癢,仿佛有老鼠在爬。
溫氧煩躁地想,不會真的有老鼠吧?
她不安地打開燈,将房間裏裏外外每個角落都仔細地檢查了一遍。
一無所獲後,又重新躺回床上。
後來實在是累極了,溫氧終于沉沉睡去,半夜卻感覺有東西在咬她的脖子。
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用手一摸,摸到個毛茸茸的東西。她吓了一跳,一蹦三尺遠,然後就看見一只人形大小的老鼠正趴在她床上。
靠,老鼠成精了!
她吓得大呼小叫,老鼠轉過頭,露出的卻是何勁曦的臉。
溫氧猛地驚醒過來,才發現是一場噩夢。
沒有人形老鼠,更沒有何勁曦。
何勁曦真是閻羅王啊,夢裏都在折磨她。
溫氧擦擦額頭的汗,卻不敢再睡,睜眼到天亮。
翌日天一亮,溫氧洗漱後走出房間,就遇見了正準備出門的何勁曦和高峻。
她笑着迎上去,“何先生,早!是準備去畫室嗎?”
何勁曦見了她,難得地停下來,淡淡地掃她一眼。
在他審視的目光中,溫氧感到不安,立刻摸了摸臉頰,問:“怎麽了?”
男人視線順着她的手移動,收回視線時抛出一句疑問:“手好了?”
“嗯?”
何勁曦提醒她:“燙傷。”
溫氧一怔,看向自己的手,這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
“好啦,昨天平叔給我送了藥,塗了一晚就好了。”
何勁曦聽了這話,沒再多停留,轉身就走。
溫氧一路跟着他,放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我現在信您昨天說的話了……”
何勁曦聞言,微微側目。
她立刻補充道:“別墅裏真的有老鼠。”
何勁曦:“……”
溫氧擔心何勁曦沒理會她想表達的意思,連忙拍着胸脯保證:“不過您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幫您抓住偷喝綠豆湯的老鼠。”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車邊。
片刻的沉默後,溫氧在陽光中,看見何勁曦微微扯了扯嘴角。
只是很快,這抹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再看過去時,何勁曦已經上了車,留給她一臉的汽車尾氣。
早飯過後,溫氧找到保潔主管李阿姨,詢問別墅裏是否出現過老鼠。
李阿姨想了半天說:“我來這裏五年,沒見過老鼠,之前就不知道了。但現在肯定不會有,我每天都打掃得很幹淨。”
溫氧篤定地說:“何先生說別墅裏有老鼠!”
李阿姨聽了,頓時變得不太自信,遲疑地說:“不會吧?難道何先生看見了?是我沒打掃幹淨?”
很快,別墅裏有老鼠這個消息就傳開了。
衆人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都是“不可能”,但“何先生說有”這句話一擺出來,所有人都信了。
畢竟,何先生從來不說謊。
趁着何先生不在,滅鼠行動便成為觀瀾溪的頭等大事。
溫氧在李阿姨的建議下,網購了粘鼠板。
物流速度很快,當天中午便收到了快遞。
聽園丁張師傅說,要在粘鼠板上放上一些油條丁,這樣才能吸引老鼠。
于是十分鐘後,粘鼠板擺在了別墅的角角落落。每個粘鼠板上,都放上了油條丁。
溫氧心滿意足,想着在何勁曦回來之前,把老鼠抓住,說不定還能向他邀功。
對了,最重要的是,粘鼠板一定要找他報銷。
之後,溫氧每半小時去看一遍粘鼠板。
就這麽從日出等到日落,粘鼠板一直沒有動靜。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溫氧聽到房外傳來“粘住了、粘住了”的聲音。隐隐約約的,聽不太真切,似乎還有人歡呼的聲音。
抓住老鼠了?
她激動地跑出房間,一路跑一路問:“哪兒呢?老鼠在哪兒?”
然後就在大廳門口,看見了被粘住的“老鼠”——何勁曦和高峻。
太陽下山後,別墅許多燈都沒開。據說老鼠喜歡摸黑行動,在光線不明的情況下更容易抓住。
于是何勁曦和高峻回來時,因為光線昏暗,沒有注意到大廳門口的粘鼠板。這一路走一路粘。等走到大廳時,已經粘了滿腳。
此刻的何勁曦,明明穿着昂貴的衣褲,但褲腿和鞋子上卻滿是粘鼠板。
明黃色的粘鼠板像是黑色褲子的修飾,妥妥一個鄉村時尚寵兒,游走在土味時尚的邊緣。
他眉眼沉着,一臉森然,顯然非常不高興。
溫氧知道他在生氣,但見他這副狼狽的模樣,還是沒忍住笑出聲。
“誰的主意?”
何勁曦一聲詢問,四周空氣瞬間降入冰點。他板着臉,像是有許多隐而不發的怒氣在積蓄。
溫氧收了笑,承認道:“我的我的,是我買的粘鼠板。昨天您說別墅裏有老鼠,我就想着抓住它,幫您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邊說邊蹲了下去,擡手要取何勁曦褲腳的粘鼠板。
何勁曦後退一步,避開她。随即,溫氧便跟着上前一步。
就這麽一路退一路跟,好幾步後,男人終于不動了。
何勁曦垂眸,目光落在溫氧的發頂。
她紮了兩個小羊角辮,一點碎發毛茸茸的立在頭頂。低頭時,露出一截潔白的後頸,像玉。
她靠得很近,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褲子,輕拂他的腿。
何勁曦不再看了,收回視線,沉默地,任由她取下他身上的粘鼠板。
粘鼠板粘性很強,弄在手上并不好處理。但此時的溫氧完全沒介意,一邊取還一邊說:“您擡一下腳……別動……另一只腳……”
何勁曦乖乖照做,不一會兒,溫氧便将粘鼠板全部都取了下來。
她站起來,重新看向何勁曦,一臉擔憂:“您不知道,昨天您跟我說了這件事之後,我為您擔心了一整夜。今天一天都吃不下睡不着,就怕老鼠影響了您的生活。”
溫氧一邊說一邊觀察何勁曦的表情。
她都這麽說了,他總不能怪她了吧?畢竟,她之所以這麽做,全是為了他啊。
可惜,何勁曦并沒有理會她聲情并茂的表演。
溫氧見他沒反應,又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今天一大早起來,就買了好多粘鼠板,擺在別墅的角角落落。”
“特意買了美國進口的粘鼠板,聽說質量好,粘性大,對抓老鼠特別有效。”
“何先生,我沒有別的想法,就是想讓您生活得舒心一點……”
她說得頭頭是道,将自己放在了道德制高點——一切都是為了何勁曦——這樣的她,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終于,這番“懇切”的言辭讓對面的冰山有了反應。
他伸手,示意溫氧把粘鼠板給他看看。
她立刻乖乖遞過去,“您小心,有點粘手。”
何勁曦拿着粘鼠板,垂眸掃了一眼,然後掀起眼皮,望向她。
莫名有種詭異的氣氛在四周蔓延。
溫氧不明所以,“怎麽了?”
半秒後,何勁曦用一種無波無瀾的語氣道:“你這個美國進口的粘鼠板,是義烏産的……”
“……”
作者有話說:
溫氧: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