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溫氧從未沒有見過這樣的何勁曦。

說話時, 雖然是命令式的語氣,但那雙深色的眸子裏,卻攏着一點認真和請求。

他說要系上五色絲線, 溫氧雖然略有詫異,但沒有問為什麽,就開心地應允下來,“好啊,您等我一會兒。”

她轉身, 回房間拿了五色絲線。

出來時, 何勁曦還站在樓梯口。

這一瞬,不知道為什麽,溫氧腦中忽然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覺得這樣的他好像大學時在宿舍樓下等女朋友的男生, 年輕、真誠、滿腔熱情。

溫氧将這想法晃出腦袋, 走過去, “您想系在哪只手上?”

何勁曦直接伸出了左手。

他不是左撇子, 做事大多用右手,系上手鏈, 擔心不方便。

溫氧比照着他的手腕,将手鏈戴上去,然後将末端的紐扣扣住。

不知是因為絲線太細,還是她沒有給別人戴的經驗,最後扣紐扣的時候花了一些時間。

“這麽難系嗎?”何勁曦問。

溫氧“嗯”一聲,頭都沒擡, “別着急啊何先生, 好事多磨。”

“……”

何勁曦微微低頭, 就能看見她垂着眼眸認真扣紐扣的模樣。

濃密的眼睫擋住了眼睛, 挺翹鼻梁上有一顆小痣。烏黑的長發別在耳後,能看見左耳上的兩個耳洞。

“好啦。”

系好手鏈的溫氧擡頭,心滿意足地看向他,有種神婆的架勢,“相信我,這下您肯定能平平安安。”

何勁曦收回視線,端詳手腕。

絲線是紅、綠、黃、白、黑五種顏色組成的,色彩鮮明。

她編織手鏈的技巧不是非常娴熟,歪歪扭扭的手鏈能看出她的笨拙和生疏。

就這還敢拿出來炫耀?

可不知為何,這種稚嫩的技術裏,又透着幾分傻氣和可愛。

“什麽時候取下來?”他問。

“農歷六月初六,取下來後要扔到房頂。”

“為什麽?”

“喜鵲會銜着這些五彩絲線去搭橋啊。橋搭好了,到了七夕,牛郎織女才能在橋上相會。所以啊,這不僅是保平安,還是做善事呢。”

窗外微風緩緩吹拂,這一天的夜色,仿佛也被這五彩絲線染上了色,不再是純粹的黑。

溫氧回到房間,打開微博,就看到有許多粉絲祝她端午節安康。

她立刻發了條微博,祝福大家。

@老板今天開心了嗎:大家吃粽子嗎?祝大家端午節安康。不知道你們那有沒有系五彩絲線的習慣。今天我給老板系五彩絲線,沒想到他的手腕那麽粗,差點把我編的絲線給扯斷了。幸好我足夠機智,當場打了個死結才沒翻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了個死結,老板到時候會不會取不下來?】

【我們這裏有這個習慣,不過一般都是小孩子戴】

【幸好不是戴脖子上,否則豈不是要被勒死?】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老板是個胖子嗎?手腕究竟有多粗】

@老板今天開心了嗎:這麽說吧,那手腕簡直有碗口粗

【卧槽,老板還真是個胖子】

【嗚嗚嗚,果然有錢人都肥頭大耳】

【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土老板的形象】

溫氧想到方才給何勁曦戴手鏈時,絲線末端突然脫線,她吓得汗都出來了。

幸好何勁曦沒有發現,她急中生智地打上死結,才堪堪度過這一難關。

而此時的何勁曦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經變成了“肥頭大耳的土老板”。

他躺在床上,盯着手腕上的絲線,不知道為什麽,眉眼間都染上了笑意。

隔天早上,何勁曦剛下樓,就看見那只灰色的小倉鼠擺在茶幾上。

它的主人溫氧正對着它自言自語:“小灰啊,你系了五彩絲線,就能快點長大。你放心,這絲線是廟裏開過光的,誰系誰變大老鼠。”

何勁曦定睛一看,果然在倉鼠的脖子上也發現了一根同樣的五彩絲線,和他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他頓時覺得這手鏈不香了。

這五彩絲線,溫氧能給高峻,能給別墅裏其他人,現在甚至還能給倉鼠。

至于他,壓根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和倉鼠一樣的待遇罷了。

何勁曦的眼色頓時暗了下來。

……

早飯過後,溫氧同何勁曦一道去畫室。

上車前,溫氧忽然想上洗手間,于是問何勁曦能不能等她兩分鐘,說她早上水喝多了。

男人冷酷地拒絕:“不能。”

“……”

昨天剛覺得何勁曦這個人有了點人情味,今天又恢複成了冷漠的模樣,果然對他不能有任何期待和幻想。

溫氧無奈,罵罵咧咧地上了車,同時在心裏詛咒何勁曦以後上廁所沒有紙。

一到畫室,溫氧立刻沖去洗手間。

解決完生理問題,頓覺神清氣爽。

她慢悠悠地走到二樓,忽然覺得有股神秘的視線一直在注視她。

她環視一圈,看見大家明明都在埋頭工作,壓根沒有人看她。她疑惑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妄想症。

而她不知道,此時工作室一個名為“無何老師”的微信群正在熱火朝天地讨論——

【你們看到了嗎?何老師竟然和溫溫帶了情侶手鏈】

【???】

【卧槽,真的假的】

【我也看到了[吃瓜]】

【溫溫不是何老師家的保潔嗎?】

【要不怎麽說你笨呢!你見過哪個保潔不幹活,天天來工作室的?】

【什麽情況啊?他們在一起了?】

【他們的手鏈好樸素,怎麽感覺是絲線?我還以為會是高定珠寶呢】

【情侶的浪漫你不懂】

【我不敢相信,驚呆了】

【何老師好帥,溫溫好美,我覺得他們好配哦】

……

大家七嘴八舌,最後決定還是親自去問問溫氧。

于是半小時後,終于有人圍上來,詢問溫氧昨天在哪裏過的端午節。

溫氧如實回答:“何先生家裏啊。”

有人含蓄地問:“只有你們兩個人啊?”

“當然不是了,十幾個人呢。”

髒髒是個直性子,受不了這種彎彎繞繞,直接開門見山:“溫溫,我直說了吧,你和何老師在一起了?”

髒髒問這話的時候,溫氧正在喝水,聞言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她被嗆到,好半晌恢複,這才摸了摸髒髒的額頭:“沒發燒啊,怎麽胡言亂語!”

髒髒問:“那你為什麽同何老師戴情侶手鏈?”

溫氧盯着自己的手鏈,“噗嗤”一聲笑出來,“這是五色絲線啊,端午習俗。你們都不戴嗎?”

衆人互相詢問:“你戴嗎?”

大家紛紛搖頭,又說:“我怎麽不知道這個習俗?你知道嗎?”

“我好像小時候戴過。”

在大家反複确認真的是端午習俗後,遺憾地感嘆:“害,白激動了,還以為你們在一起了。”

溫氧不屑一顧:“我怎麽可能同何先生在一起啊!”

有人問:“為什麽不可能?”

溫氧反問:“那你喜歡?”

那人說:“我是男的啊。而且我結婚了,客觀條件不允許。”轉頭又問,“髒髒,你女的,且未婚,你說說你喜歡嗎?”

髒髒舉起雙手:“別問我啊。你們知道的,我喜歡女生。性別不同怎麽談戀愛!”

溫氧笑起來,“你看你們都不喜歡,為什麽我要喜歡?”

“何老師帥氣多金,有才華有能力,是個人都會喜歡。”

溫氧認同地點頭,“但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啊。”

她不止不喜歡何勁曦這種類型,任何類型她都不喜歡。

雖然她家庭幸福,父母恩愛,但她像是被下了絕情絕愛的蠱似的,對愛情壓根沒有幻想。

人生在世,要什麽愛情,要什麽男人,賺錢不香嗎?

智者才不入愛河,怨種才重蹈覆轍。

為了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加可信,溫氧又補充道:“你們不覺得何先生很兇嗎?天天板着個臉,好像別人欠了他的錢似的。”

衆人驚呆,髒髒對她豎起大拇指:“溫溫,我實在佩服你的勇氣,你說出了我不敢說的話。”

溫氧想到早上何勁曦莫名其妙的冷漠,以及過去這段時間的總總“惡行”,一口怨氣忽然湧上來,抱怨停不下來。

“我是實話實說。他這個人,就是個冷血資本家。指望資本家有良心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更何況別說良心了,他連心都沒有……”

髒髒推了推溫氧,她不理會,繼續說:“誰要是和他在一起,那一定是受虐狂。”

語畢,溫氧感覺四周的氣氛不大對。

大家好像突然都安靜下來,只有髒髒在沖她擠眉弄眼。

應該,不會,這麽衰吧?

溫氧緩緩回頭,果然,她吐槽的對象此時就站在身後,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方才那些話,何勁曦不會是聽到了吧?

天啊,她都說了什麽!

有過那麽短短一瞬,溫氧忽然很希望這個世界趕緊毀滅。

身後的何勁曦不笑,也不怒。但那種懾人的氣勢,卻掩蓋不住,像海嘯,席卷到每一個角落。

衆人紛紛回到工位埋頭工作,不再參與到這種危險中。

只剩溫氧一個人,獨自面對此刻的疾風驟雨。

何勁曦看着她,問:“怎麽不說了?”

溫氧讪笑,努力把話題繞開:“何先生,您不是在開會嗎?”

“開會沒有你的演講有意思。”

“……”

溫氧思索片刻,“方才那些話,您聽我解釋。”

“你說,我在聽。”

“……”

何勁曦這種盡情看她表演的态度,反而讓溫氧一時語塞,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惹不起但是躲得起啊。

她眨眨眼,忽然捂着肚子說:“哎呀,我肚子疼。何先生,不好意思,我先去上個洗手間。”

沒等男人開口同意,溫氧轉身就跑。

躲到洗手間裏,她才長松一口氣。

媽呀,太可怕了,她出了一身冷汗。

這簡直比見到閻羅王還可怕。

溫氧在洗手間裏磨磨蹭蹭,玩了一會消消樂,足足過了半個小時才出來。

她估摸着這會兒何勁曦應該已經忘了這件事,重新投入工作中了。他只要一忙起來,就沒空理她。

誰知道路過茶水間時,竟然看見何勁曦正端着杯咖啡,站在那裏,像是特意在等她似的。

溫氧額頭青筋一跳,登時吓了一跳,“何先生……”

何勁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副閑散的模樣,“上好洗手間了?”

她點頭。

“那可以解釋了。”

“……”

不帶這樣的,怎麽還有人追着要解釋的啊。

溫氧硬着頭皮,咽了咽口水,“我能不能先泡杯咖啡?感覺有點渴。”

何勁曦大方同意:“可以。”

溫氧慢吞吞地拿起杯子走到咖啡機前,所有動作仿佛都上了慢速器。她一邊沖咖啡一邊頭腦風暴,到底該怎麽解釋呢?

片刻後,何勁曦提醒她:“咖啡好了。”

溫氧回過神,望着杯子裏快要溢出的咖啡,沖他尴尬一笑。

這個咖啡做得也太快了吧。

她抿一口咖啡,擡眸望過去,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我說,我剛才被奪舍了,您信嗎?”

“奪舍?”何勁曦眉毛輕揚,大約是不懂這個詞的含義。

溫氧解釋道:“就是鬼上身。”

男人輕輕勾起唇角,不知道是笑還是冷嘲,“溫氧,我是冷血資本家,不是弱智三歲兒童。”

“……”

“下回罵我,記得找點新詞。”

“好的。”

溫氧愣了半秒,猛地反應過來,又說:“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錯了。”

何勁曦:“……”

因為自己的魯莽冒犯到何勁曦,溫氧一上午都不敢大聲說話,就怕一不小心引起男人的注意,他又追着自己要解釋。

她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少在他面前晃悠,生動诠釋了什麽是低調才能活命。

溫氧直接躲到了一樓的畫室裏。

偌大的畫室裏堆着一些從前留下來的畫,還有十幾張畫架。

溫氧走近仔細觀察,才發現畫架上還放着學員們的畫作。每幅畫的主角都是她,是她當畫模那天留下的未完成的畫。

因為當時大家圍繞沙發而坐,所以這些畫一路看過去,就像是一臺攝影機,三百六十度拍攝到她不同角度的模樣。

那天溫氧因為生氣,一直瞪着何勁曦,所以表情并不是很好看。此時看到這些被記錄下來的不同角度的自己,她差點暈過去。

媽呀,這些都是什麽醜表情。

秦始皇看了都得從地裏複活的程度。

溫氧一路看一路心梗,最後走到何勁曦那張畫架時,畫架上空無一物。

不知道是他那天壓根就沒有畫她,還是因為也覺得醜,所以提前将畫銷毀了。

她将這些畫作全部取下來,疊放在椅子上,想着晚上離開時一定要偷偷帶走。

這種醜東西絕對不能留在世上。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飯時間,溫氧重新回到二樓,張羅着給大家點外賣。

一上午,壓抑的氣氛終于被撕開一個小口,衆人有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這頭大家正在熱烈地讨論中午吃什麽,何勁曦忽然出現,一道沉沉眼神壓過來,“活都幹完了嗎!”

一句話,将所有人躁動的心都按了回去。

大家乖乖繼續投入工作,沒人敢再提吃飯的事。

溫氧氣得頭頂冒煙,果然是冷血資本家,飯都不給人吃。

哦對了,何勁曦說要用新詞罵他。

那他就是冷漠無情的摳門土老板,是陰險醜陋的狡詐大馬蜂。

衷心地祝願何勁曦以後點外賣沒有筷子。

而此時的何勁曦完全不知道自己日後的悲慘遭遇,不僅點外賣沒有筷子,而且上廁所沒有紙。

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一直忙到晚上七點多。

已是夏季,白晝長,七點多才剛剛暮色四合。

高峻又出去辦事了,何勁曦只能自己開車回家。

溫氧乖乖坐在副駕駛,大氣不敢出一聲,生怕哪句話又惹這位祖宗生氣了。

這一天,溫氧只在早上喝了一碗粥。此時肚子時不時發出饑餓的喊叫,在這狹小的空間裏異常明顯。

她用手按着肚子,尴尬地扭過頭看向窗外。

只要何勁曦別追着向她要解釋,這饑餓忍忍也就過去了。

窗外的風景變換,溫氧意外發現這并不是回家的那條路。

何勁曦要去哪兒啊?

她雖有疑惑,但也不敢多問,只能繼續裝傻,盯着窗外。

華燈初上,半小時後,車子停在了一處燈火通明的別院前。

溫氧還在疑惑這是什麽地方,就聽到何勁曦說:“下車。”

她愣愣地轉頭,“何先生,這是哪裏啊?”

何勁曦慢條斯理地解開安全帶,這才偏過頭,眉梢眼角依舊沒有半點笑意,卻不似早上那般冷硬了。

“不是餓了嗎?帶你去吃飯。”

作者有話說:

溫氧:呵呵,以為帶我吃頓飯就能撤銷對你的詛咒嗎?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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