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
奧貝斯坦先生被羅嚴格蘭元帥委以參謀長的重職。皇帝駕崩後,以布朗胥百克公爵為首的貴族為了對付羅嚴格蘭元帥這個新興的勢力,以保皇為名,立下了利普修達特盟約,正式展開了內戰。
從已經出征的萊納給我的信函中,我一五一十的知道了這些情勢變化的前因後果。萊納現在隸屬於羅嚴塔爾上将麾下的分艦隊中,他很高興自己能夠加入羅嚴格蘭元帥的行伍,一點一滴的用自己的力量去參與實現改革的夢想。
從這時候起,我才開始從萊納那邊,聽到一些關於奧貝斯坦先生另一方面的評價。以往在我的眼中,我并沒有感受到他身為軍人精明幹練的一面。與其說我沒有感受到,倒不如說是我刻意的忽視,拒絕去觀察這一個屬於他重要的部份。
與奧貝斯坦先生分手已經有好一段時日了,但,米爾哈森說我看起來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搬出來住吧!」
又是一個下班後在酒吧消磨的夜晚。米爾哈森再次的建議我,「雖然你爸爸可能不這麼希望,但是你可以住近一點呀。總之不要在同一個屋檐下,很痛苦的。」
我不說話,專心的喝著酒。
「唉,要怎麼說你才會聽呢?」米爾哈森趴在桌子上,偏著頭,深切的凝視著我。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敷衍他。這樣的舉止令我感到羞愧。明知道米爾哈森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滿滿的關懷與愛,可是我也有受不住的時候。或者說,不願意去面對自身的問題,當然更不願意別人提到、關心,用這樣的方式一次又一次揭開我心中的創痕。
「我決不能看你這樣消沈下去。」他一面用手指彈著玻璃杯,一面說,「你低潮一天,我也就一天沒有辦法安心。」
酒吧昏暗的光線,客人們時而如細微波浪的交談聲,酒杯相碰的聲音,夾雜著唱片中鋼琴所奏出的流行情歌,一個低沈的女聲反覆著詞裏那簡單的感傷情緒。我伸出手去撥一撥他的頭發,他的發絲就著光線,反射出紅酒一般的微妙色澤。我看呆了。
「………現在為您插播最新消息…………」
酒吧裏的立體電視忽然傳出這樣的一則新聞報導。插播新聞是很罕見的。酒吧裏面的客人倏地靜了下來,每個人都轉頭過去看立體電視的螢幕。
屠殺的畫面。
黃沙地上,散落著被高溫融化變形的殘缺肢體……那還是肢體嗎?那是屬於人的肢體嗎?我彷佛已經聞到屍肉燒焦的氣味,漫天飛舞的塵埃撲打在我的臉上,我啞然無語望著這樣的地獄景象。
Advertisement
已經有人轉過頭或低下頭去,拒絕繼續看這一幕畫面了,還有人正起身離開座位,看樣子是要去嘔吐的。酒吧陷入一片沈默,點唱機所放的情歌忽然顯得尴尬可笑起來。
米爾哈森從桌上擡起頭,拉起我的手,一語不發的拉著我離開那裏。他的表情,既不是同情,也不是哀傷,而是憤怒。
威斯塔朗特慘絕人寰的畫面在當天就傳遍了奧丁的大街小巷。布朗胥百克公爵成為衆矢之的。當然,是平民的場合。羅嚴格蘭元帥的聲望立即直線攀升,許多人将他稱為解放的希望,歌頌贊美他的人所在多有,甚至一些奇奇怪怪的神妙傳說都已經出現在街頭巷尾的耳語中了。
我只覺得奇怪,所有的消息來源都說是羅嚴格蘭元帥來不及阻止,但是為什麼會有那麼長又清晰的畫面呢?這樣的畫面一定不是來自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陣營。
一種隐隐的陰謀猜測逐漸在我腦中浮現。或許,這根本是一種利用罷了。羅嚴格蘭公爵并沒有如大家所傳說的那樣正直仁慈,可能是他做了不要阻止核子攻擊的決定。
你想要跟随效命的就是這樣的人物嗎?又或者,這當中根本就是你所知情的決策?這,我不得而知。
回到家中,跟爸爸道過晚安,我準備上樓就寝。經過書房門口,我忽然心中一動,手伸進口袋,拿出鑰匙打開書房的門。
走進書房,就著清冷的月光,我打開你的書櫥。書上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灰塵,那是因為沒有人替你清理的緣故。
在你的字典裏,可曾有屠殺這樣的字眼?或許沒有,但是,你所跟随的羅嚴格蘭元帥卻充分利用了屠殺者的暴行獲取了最有利的結果。
我的哥哥也在戰場上。威斯塔朗特事件應該有力到可以讓他早點離開{隔離}戰場回家吧。思及此,我不禁要自問,我的哥哥是一個生命,因為這兩百萬人的犧牲換得了他的存活,代價是大還是小呢?
我默默的清理著書櫥的灰塵。這樣的問題注定是無解的吧。誰有資格決定誰比較重要?誰應該犧牲?
我彷佛見到你已經開始朝陰暗的山谷中走去,踏著篤定的腳步,一點一點的隐沒在幽暗的死寂中。
※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我下定決心搬出楓園路十七號的。出乎意料的,爸爸不僅支持我的決定,并且很積極的為我尋找住所。結果我搬到了離事務所兩條街口的地方,一棟五層樓高的公寓。那裏距離楓園路十七號,走路也只需十分鐘。
我很用心的布置自己的住所,試著讓它感覺溫暖一些。但是,爸爸仍然為我留了房間,每個星期我至少有三天都是回爸爸那裏吃飯的。
米爾哈森很滿意我的決定,并且一直催眠洗腦似的告訴我說,我搬家以後看起來快樂多了。
「或許吧。」
搬家不久我收到萊納傳給我的郵件訊息。他沈痛的向我描述威斯塔朗特事件的後續發展。
「………雖然我自己也不願意相信,當然更不指望說服你相信,那就是,有人私下告訴我,是奧貝斯坦中将向元帥進言,不要去阻止布朗胥百克的攻擊行動,并且利用這個暴行,作為政治上的宣傳。
現在禿鷹之城已經攻下了,布朗胥百克公爵也已經死了,可以說內戰已經結束了,但是,吉爾菲艾斯指揮官卻殉職了。詳細的情形我不清楚,我聽到一些傳言說,吉爾 菲艾斯指揮官的死和奧貝斯坦中将脫不了關系。這些傳言我無法證實,寫在這裏也不表示我相信。我只是對威斯塔朗特上無辜死去的兩百萬人感到難過,我想只要是人,就不能原諒這樣殘忍的行為。…………」
我頹然坐在電腦前,好像這一字一句都是用鮮血镌刻在螢幕上一樣,刺眼到令人難以逼視。
我對自己推想的正确感到恐懼。這果然是你所知情的決策。只是,我沒想到竟然是來自於你。我不能相信我所愛的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出生以來第一次,我哭了整夜。夢裏醒著都是你,都是威斯塔朗特,都是腥紅的血,都是蔽天的沙塵,都是驚怖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