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這麼說也許你會不高興,但是,那時候我的确覺得,陛下重用了他,是一項錯誤。不只是我這麼認為,我的許多同僚也是這樣想。」缪拉沈默半晌後說道,「我不是不願意承認他的能力,我只是不喜歡他的方式。」

「你別這麼說。我無意替他辯護。雖然,處在那樣的地位上,作決定不是那麼容易的。」雖然她盡可能的想要說一個理性的答覆,但是缪拉看得出來,瑪格麗特不管是理智還是情感上,都非常的痛恨威斯塔朗特事件。不只是因為單純的恻隐之心,也不是因為這件事情破壞了她心中情人的形象。

「做決定的人是陛下吧。」不想向對方說什麼違心之論的缪拉,想了半天,覺得只有這句話最合情合理。

當時如果沒有這件事,還能在前線支持多久?左右都是殘殺自己的同胞,在國內還有立典拉德虎視眈眈,只待兩敗俱傷,便能坐收漁利。至於吉爾菲艾斯指揮官的死,并不能跟威斯塔朗特混為一談。不過,忿恨的心情,通常是不會伴随雪亮的觀察和判斷的。這些一并混合投射到當時參謀長的身上,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瑪格麗特似是不願繼續多談這件事情,缪拉也是。他們很快的換了話題,缪拉問瑪格麗特,她的哥哥是如何跟伊蓮認識的。

「他們結婚剛滿三年而已。」聽到意在言外的問題,瑪格麗特謹慎的回答。伊蓮在新帝國歷五年的時候搬到費沙的,當時她在軍務省附近的巷子裏開了一家咖啡館,碰上了愛咖啡成癡的萊納。交往兩年,經過不少波折,兩人才結婚。

「等等!你說哪一家咖啡館?軍務省旁邊的巷子?」

瑪格麗特看著螢幕上的缪拉,大笑起來。

「伊蓮到現在一直都在那裏開咖啡館呀,五十二巷十號。」

缪拉覺得自己的慌張忒也好笑。去軍務省是為了辦公,他可不像一般的軍人下了班還會有閑情逸致在軍務省附近的巷子裏逛,不知道是很自然的。他整頓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朝著電話那頭掩嘴微笑的瑪格麗特問道:

「那,你是什麼時候來費沙的?」

「我嗎?我跟著工部省的同事一起來的。那時候我和米爾哈森剛剛加入獅子之泉的設計群。」

我是在新帝國歷元年的年底來到費沙的。人生中首度的星際航行,并不如想像中潇灑愉快。瓦普跳躍的後遺症讓我足足發燒了兩天,還好那只是第一次的瓦普跳躍時發生的症狀。接下來的航程中,我才漸漸适應了這樣的航行方式。

費沙實在不是一個讨人喜歡的地方。雖然有活躍的商業活動,卻感覺不到深厚的人味。不過,沒有人允許我在這裏過悠閑的生活,尤其是我的頂頭上司,工部尚書布魯諾.馮.席爾瓦貝爾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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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之泉的設計案與模型,提出的期限是次年四月初。整個設計群從奧丁一挪到費沙,在開始适應生活之前就要先立即适應工作。

席爾瓦貝爾西并不是坐在他的高位上看著我們忙得一團糊爛,相反的,他一直親自參與獅子之泉的構想與創作工作。我感覺得到他對新帝都建設的強烈企圖心。盡管有人批評他狂妄或野心太大,我還是很佩服這位無論眼光遠見或是實行力都一流的上司。當初受他推薦加入奧丁建築學會,因著這層關系,被延攬入工部省建設局,我一直覺得這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好機會。

可惜他的願望沒有辦法親自實現。

次年春天,也就是新帝國歷二年的四月初,設計群如期完成了設計案。這時候一個重要的消息是,萊因哈特皇帝親征伊謝爾倫回廊的隊伍已經出發。

「………動員全帝國幾乎所有的兵力,只為了讨伐楊威利一個人………我看不出來這樣的舉動對剛剛誕生的羅嚴格蘭王朝有什麼意義。身為軍人的我必須服從命令,然而我衷心期待和平來臨的那一天,好與你重聚。願你在費沙的工作順利,往後建設國家要靠你這樣的人了。」

這是萊納當時寫給我的通訊。我感覺得到他已經開始厭倦這樣的戰争。不過,整個看起來,社會上卻沈浸在皇帝親征那種宣揚國威的榮耀氣氛中。

「看吧,這般景象是多麼的令人感動啊。」

我站在公寓的窗邊,看著街上移防行軍的隊伍,米爾哈森冷不防從後面拍了我一下,遞過一杯熱茶給我。他皮笑肉不笑的說了一句。

「年初才滅亡了自由行星同盟,還沒有回到首都安定一下民心,就要繼續朝伊謝爾倫出發。」

「海尼森與奧丁相距多遠啊!這樣的距離,會讓人不耐煩的呀。」

「想家嗎?」米爾哈森問我。

「嗯。」我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

「你當初一聽說要來,整個人興奮的不得了。」他歪著頭望向窗外,「我知道你還是忘不了他,是不是?遠離奧丁,好讓自己能夠忘記他。」

「已經三年了,這三年,世界改變的真多啊!」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他聽,我竟覺得自己的話中有些贊嘆的口吻。贊嘆的反面,卻是感傷。

四月十八號,我臨時接到邀請函,說要出席費沙代理總督博爾德克在自己官邸中舉行的宴會,而我并不清楚這個宴會的目的是什麼。本來米爾哈森也要受邀一同前往,然而他卻忽然感冒發起燒來。

「拜托你代替我好好去玩玩吧。」躺在病床上的米爾哈森苦笑著對我說。

「你明知道我最讨厭這種高官政要聚集的場合了,還說什麼好好玩玩。」

不過因為席爾瓦貝爾西也要出席,所以我也不好推辭掉,因為來不及置裝,只得穿上我唯一一件從奧丁帶過來的黑禮服,前往博爾德克的官邸赴宴。

踏入晚宴會場時是六點三十分。邀請函上的時間是七點整。不過,已經有不少人已經先行抵達會場。黃金獅子旗布置在宴會場中,刻意要表現得華麗豐盛,我卻覺得有些俗氣可笑。

和在場的其他女士相比較,我的穿著實在是乏善可陳。綢緞質料的黑色長禮服,配上絲絨鞋面的黑色高跟鞋,沒有佩戴什麼耀眼的首飾,顯得很黯淡。我抱定主意不要跟太多人交談,打算只要讓席爾瓦貝爾西看到我有來便提早開溜。

桌上放置了一些水果,有不少是我沒見過的,想來可能是費沙地方的特産。其中有一種像甜瓜的東西吸引了我的興趣。我走過去夾了一塊到自己的小碟子裏,忽然從眼角瞥見席爾瓦貝爾西已經到場了。我忙放下碟子,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拉貝納特小姐,你今天怎麼穿成這副德行啊?你的頭發已經很黑了,還穿得這麼黑………」

他好像忘了這是公開場合的宴會,毫無保留的講給我聽。而且,不知為何,我并不很讨厭。席爾瓦貝爾西跟我寒暄一番便入座了。我回到桌邊端起碟子,嘗了一口甜瓜。這時我注意到,在場有很多高級軍官走動。

………該不會是為了軍方而辦的晚宴吧?我心裏盤算著可能是什麼原因,一面把碟子裏的甜瓜吃完。這瓜汁水很多,也很甜,但是說不上來哪裏味道怪怪的。我搖搖頭,心想世界之大,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可是我的腸胃卻不領情,過了大約兩分鐘,一陣激烈的酸味從喉嚨湧上來。

我慌慌張張要找洗手間。我看準了會場角落一叢植物的後面有一扇很不顯眼的門,快步走過去,打開門。那扇門後面确實有洗手間,但是,其實是個陰暗的樓梯間。我管不了那許多,沖進去趴在洗手臺上一陣狂吐。

吐完以後漱過口,我才發現這間是男廁。本想說這樣吐完應該就沒事了,我卻開始覺得頭暈,胃也在隐隐作痛。我走出洗手間,一屁股坐在樓梯上。樓梯間光線很昏暗,根本看不清楚樓梯乾不乾淨,我也不想去管禮服會不會皺,裙子會不會髒,因為頭已經暈到站不太起來了。

頭埋在臂彎中,用力深呼吸幾下,還要忍耐著胸腹之間的翻攪。樓梯間的門開了又關上,有一陣清脆的腳步聲接近,停在我面前,我以為是幻覺。

映入眼中的是雙擦得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還有黑色的長褲,燙出兩條筆挺的褲線。我勉力再擡一下眼睛,長褲頭上的皮帶頭有著帝國軍徽,銀白色的金屬材質,在這個昏暗的地方竟然反射出刺眼令人頭痛的光芒。

上衣也是黑色的,綴著銀白色的刺繡。從刺繡的款式,我認出了眼前這個人的軍階。他的肩膀上還有一款灰色緞面的披風,正極力的向每個看到的人誇耀這身軍服所象徵的輝煌武勳與崇高地位。

這個人的穿著令我睜不開眼睛。一股莫名的厭惡感油然而生,我甚至不想繼續往上看是誰穿得如此華麗不可一世。

「瑪格麗特。」

那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但是和記憶中相比,變低了,也變暗了。我擡起頭,搖搖晃晃的視野中勉強映入了他的臉孔。

「奧貝斯坦先生。」

我訝異的睜大眼睛。深深的倦意和滄桑刻在他的面容上。明明不到四十歲,卻一身遠大於這年紀的風霜。同樣是不說話的沈默,往昔他青年時代的沈靜氣質已然消逝不複存,相反的,卻是一種時時警醒著的戒慎與不安。

好像有什麼在我心中蠕動著。三年了,三年不見了,你為什麼會變成如此?小小的蠕動立時變成激烈的吶喊,再三沖擊著我。

我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來。他遲疑著,伸出手想要幫助我。手指接觸我臂膀的那一瞬間,如灼燒般的感覺蔓延開來,既甜蜜又痛苦。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他的聲音是癡呆的。

「我是工部省的公務員。」我靠在牆壁上,對著他微笑,「怎麼?你不高興見到我嗎?」

他猛然抱緊了我。我被他的動作弄得快要窒息。他卻把我的左手臂按在牆壁上,整個人緊緊貼著我,低下頭來索求我的吻。雙唇相接的那一刻,我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他的身分,忘了這場宴會,忘了一切…………我不知在夢境中想望了多少遍,然而,夢境怎及得上真實的萬分之一?

伴随著幻覺般的狂亂,我覺得自己快要昏迷了。他拉開我禮服脅下的拉鍊,手伸進衣服裏,撫摸我的腰與背。

聽著他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熱切的渴望不言而喻。我知道再過幾秒,我的理智就要沈淪在他的愛撫和親吻中,再也不能回頭了。三年的時間,難道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嗎?我突然害怕起來。

時鐘打了七點整。

擠在樓梯間的我們聽到鐘響,好似涼水澆頭,一切都停滞了。他緩緩的松開手。沒有了他的擁抱,我支持不住,沿著牆壁滑坐到地上。我甚至沒有力氣去伸手拉上身側衣服的拉鍊,從胸部到大腿,任它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露出的身體因為微涼的空氣而顫抖著。

我無助的擡頭看他。頭還在暈。視線卻漸漸模糊起來。清脆的腳步聲離我而去,樓梯間的門開了又關。

不知道在清醒和昏迷之間浮沈了多久。我慢慢恢複過來,艱難的起身時,可能已經過了十幾二十分鐘了。我不确定。

一側的夾式耳環不見了。我直接放棄尋找,把另一側的耳環也拿下來。拉上拉鍊,整理好衣服,我決定不要從剛才的入口離開。轉身走下階梯,一種異樣的不安直覺忽然浮現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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