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博爾德克的官邸我沒來過,這條樓梯會通到哪裏我也不知道。宴會設在三樓,我轉了兩層階梯,打開樓梯間的門,說時遲那時快,樓上傳來一陣轟然巨響。

灰塵和玻璃碎片從樓梯間落下來。我雙手抱頭蹲下,然而我立即起身,循著原路跑上樓去。剛才我進來的那扇門已經被炸掉了,跑進宴會場地,第一個看到的人竟是倒在血泊中的席爾瓦貝爾西。

「閣下!」我撲了上去。他已經失去意識了,額頭有一個很大的傷口,正在汩汩的冒著血。我胡亂拿著自己的手帕壓在傷口上,不多時手帕上已經沾滿我敬愛上司的血。我俯下身貼著他的臉頰,還有一點微弱的呼吸。

「求求你,不要死啊…………」我忍不住叫了起來。這時周遭沒有受什麼傷的人已經紛紛慌亂的往外逃去了。我聽到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聲音。心急如焚的我在心裏一面大聲咒罵著救護車為什麼這麼慢,不知不覺間流了滿臉的淚。

趕來現場處理的人員已經到了門口。我抱著席爾瓦貝爾西,擡起頭來尋找醫護人員。這時候,我才發現在我身前不過三、四公尺的地方,奧貝斯坦先生斜躺在角落裏,看起來也受了傷,可是意識卻很清楚,他正朝著我這裏看來。

目光與他相觸的一刻,我打了一個寒噤。醫護人員已經來到我這裏,将席爾瓦貝爾西擡上擔架。一身血污的我,也被其他人以為是受了傷。一個穿著醫師袍的人問我怎麼樣了,我卻充耳不聞。我的視野裏,只剩下三公尺外的那個男人。

很快的,奧貝斯坦先生也被擡上救護車,送離了現場。

我茫茫然坐在急診室裏面。這場爆炸案,奪走了工部尚書席爾瓦貝爾西的生命,再加上其他四十餘人死傷,損失慘重。對於現在亟需文官人才的國家,幾乎是一項難以估計的重創。

米爾哈森聽到爆炸案的消息,不顧還在發燒的身體,便跑到醫院來。我看到他穿了厚厚的夾克,神色驚慌的出現在急診室門口,臉因為發燒而紅紅的。

「保羅!我在這裏!」

我叫了他一聲。他轉過頭來,高興得沖上前來一把抱住我,也不管我現在一身血污和塵土,會弄髒他的衣服。

「你也受傷了嗎?」他握著我沾滿血跡的手。我搖搖頭。雖然身上也有一些零星的割傷,但是跟許多被炸得重傷的人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

「可是,席爾瓦貝爾西閣下已經過世了。」

「什麼?」

米爾哈森原先驚喜的表情,轉成不解,随即變得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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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的軍人在急診室內外戒備著。這場爆炸案同樣造成了魯茲一級上将和軍務尚書的輕傷。軍方的重要幹部受到炸彈攻擊,有這種強力戒備是自然的。他們在醫院布成了密集的警戒哨,過濾出入的人們。我看著這些士兵和軍官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只覺得頭暈目眩,煩悶欲嘔。

「我們回家吧。」我推推米爾哈森,他扶著我站起來。

在急診室外面,我們聽到兩個校級軍官的交談,「我們的軍務尚書大人怎麼只受了輕傷啊?」

另一個人一面維持著嚴肅的表情站在門口,一面小聲的回答他的同僚,「會走路的毒藥,生命力之強韌不是你我可比的呀。我還真懷疑他是不是人呢,哼哼。」

我不自覺露出厭惡的表情看著那兩個軍官。米爾哈森已經招來計程車,把我推進車子裏了。

「你聽他們說的是什麼話?」

「是很難聽,可是,也許是真的。」米爾哈森雙手抱胸,低著頭好像在想事情。我觸到他發燙的手,才猛然想起來他的燒還沒退。「是不是真的,問你哥不就知道了?那兩個不過是少校,也敢講得這麼難聽,因為責任又不在他們身上啊,哼哼,背後說人家壞話多容易。」

不過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在陰暗的樓梯間與奧貝斯坦先生重逢。他的變化令我震驚,那決不是來自於他對我的渴望和□□,卻是來自於那張臉上的風霜與疲倦。

「你累了……」

我無法不這麼想。原來處在權力的核心,就是用這種方式在燃燒生命嗎?看到形容枯槁的他,我怎麼也無法和實踐理想的喜悅重疊起來。

「你還好吧?回去趕快洗個澡,我看你這件衣服也完蛋了。」

米爾哈森打斷了我的沈思。

我請了三天假,沒有人問我是什麼原因。現在工部省已經上下亂成一團,代理的工部尚書雖然盡力了,但是,每個人的工作心情都受到嚴重的沖擊。

我一個人待在公寓裏,坐在窗邊往下望。因為前天的爆炸案件,市街上多了許多巡邏的軍警,其中又以軍人占多數。我把窗簾放下一半,隔著窗紗張望下面的情形。快中午的時候,一個士兵匆匆忙忙的走向我住的公寓樓下。

一樓是一間書店。那位士兵大概是進去問什麼,沒多久,就聽到有腳步聲砰砰砰上樓來。然後是一陣有些粗魯的敲門聲。

「請問瑪格麗特.拉貝納特女士住這裏嗎?」

我不怎麼甘願的開了門。聲音聽起來老氣橫秋的士兵,當面一看卻是個不過十來歲的孩子。

「您是拉貝納特女士嗎?」

「我就是。」

他伸手交給我一個嚴嚴封妥的小包裹,随即行了一個軍禮,短促有力的說:「我是奉命送這個東西給您的。抱歉打擾了!」

他說完便轉身下樓了。

「喂!等一下,是誰托你送這東西給我的?!」

士兵走得太急了,根本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有些失望的關上了門,心想就算問,對方大概也不知道吧,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轉身回到窗邊,我開始拆包裹。這包裹大約只有十二三公分見方大小,卻一層又一層纏得緊緊的。想來送東西的人不想讓任何人猜到裏面裝的是什麼。外面也沒有書寫任何文字。

花了大概二十分鐘才把包裝紙清理乾淨,一個丈青色的小紙盒讓我心口猛的跳了一下。這顏色親切得緊。我連忙打開盒子,裏面有一封信,還有,那天宴會上我遺失的一個耳環。

耳環背後的別針都變形了,看起來是被捏扁的。我展開信紙,上面用粗筆尖寫著我熟悉的字跡:

「你的東西是我拿走的,現在還給你。謝謝。」

沒有署名。腦中一瞬間浮現前天在官邸樓梯間裏,那個熱烈的擁吻與愛撫。我的心跳急促起來,信和耳環落到了地上。我彎下身去想要撿起來,不知道是身上的大小割傷在痛,還是心裏難以承受的激情正在淌血,總之我嘗試了很久,終於還是沒有撿起來。

為什麼要說謝謝?………

眼淚不停的滑落。

我因為爆炸案受傷請了假,為了要代理我的工作,米爾哈森不得已抱病上班。沒想到我也傳染了感冒,發燒躺在床上。原本三天的病假變成一個星期。

「對不起,害你這樣帶著病跑來跑去。」我看著他一面咳嗽一面幫我倒開水,心中很過意不去。

「哎,說這種話做什麼。我跟你同樣都感冒,但是你還受傷,所以相對來說,我比你健康,所以我要去上班呀。」話聲未落,他彎下腰去,大咳了幾聲,差點把杯子裏的水灑出來。他擡起頭來,苦笑著跟我說:

「看,這杯水已經被我污染了。你喝不喝?」

「我就是個活生生被你污染的人。沒關系啦。」我接過水,立刻喝了幾口。「對了,有件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米爾哈森走到我的床邊坐下。

「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沒有情人又不表示沒有談過戀愛……我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拉起被子,蓋住頭,露出眼睛,看著他的臉由白轉紅。

「咦?我有說過這樣的話嗎?」他唇邊露出一個做作的笑容。

「有啊,就是你教我抽菸那一次,在學校旁邊的酒吧裏。我那天還喝得爛醉呢。」

「既然喝得爛醉,你一定是記錯了。我可能也喝了不少酒,所以那樣說的話哪能信啊。」

「別裝死,親愛的保羅。我說有就是有。」我拉住他的衣服,露出邪惡的表情。

米爾哈森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對不起,好瑪格麗特,我不想談這件事情。」

「即使是對我也不願意嗎?」

「對不起,我以後會告訴你的。現在我不想談。」

我凝望著他的眼睛,那透明得像是能讓人感受到清涼靜谧的灰色眼珠裏,有一抹淡淡的哀傷。我松開拉他衣服的手。

「好吧。對不起,是我太多嘴,害你不高興。」

有那麼一瞬間,我對他的拒絕感到有些不快。我一直都理所當然的認為他會把他的一切都告訴我。他和我的感情是那麼的自然又融洽,從藝術學院一年級開始,大家就說我們是形影不離的一對。畢業以後,我們一起創業,一起工作,一起面對挑戰,聯名發表論文………他從不刻意與我競争,我也全不介意他是否比我出色。我簡直沒有辦法想像如果我現在沒有了他,我要怎麼工作,怎麼在這陌生的異地生活?

微微感到歉仄,我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的眼睛。你也能體會我的痛苦吧。你是不是也受著什麼愛情的煎熬呢?紛紛思緒流轉著,直到他站起身來才打斷了。

「我去幫你把水壺倒滿,我要先回去了。好困。」

他從廚房提著滿滿的一壺水進來,放在我的床頭,輕聲吩咐我好好休息,然後一面打著呵欠一面下樓去了。我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走到窗邊,看著他縮著脖子,穿著厚夾克,在寂靜的街道上慢慢踱回家。

所謂的伴侶,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我嘆了一口氣。那,我所想望的愛情又期待什麼樣的幸福呢?我心中一片茫然,結婚嗎?誓言嗎?浪漫奔放的狂熱嗎?還是沈迷在那樣臉紅心跳的醺然呢?我放下窗簾,熄了燈,鑽回被窩。不自覺的,手伸到枕頭底下,握著那個耳環,直到沈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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