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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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這樣紛紛擾擾的過去了。一整個五月,我為了工作上的混亂忙碌著。
六月六號傳來一個令全宇宙震驚的消息,楊威利死於地球教的暗殺。皇帝親征伊謝爾倫的行伍,帶著難掩的失望,回到了費沙。我沒有機會見到萊納,因為,他随即解除在缪拉一級上将艦隊司令部的職務,轉調至新領土治安軍,随羅嚴塔爾的艦隊前往海尼森述職了。
七月七日上午,為法倫海特元帥,史坦梅茲元帥以及席爾瓦貝爾西舉行了隆重的國葬儀式,治喪委員會的召集人是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我身為工部省的中高層官員,出席了國葬。
踏入禮堂的那一刻,我看到奧貝斯坦先生站在最前面,莊重的舉止裏,帶著一股刺人的冷漠。有耳語說他真是個适合辦喪事的人才,一切都辦得妥妥貼貼,合乎禮法,無懈可擊。
十餘位上将階級以上的軍官在場。他們就是決定這個國家和我們命運的人嗎?我在人群中靜靜的觀察他們。兩位穿著特別華麗的元帥之外,其他的将領也都非常年輕。位列一級上将之首的是一位銀砂色頭發的年輕人,我知道他就是萊納兩年多來跟随的缪拉一級上将,看樣子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現在他站在距離我大約五六公尺遠的地方,神色中除了肅穆,還有一種難言的寂寥。
或許是因為失去一位可敬的對手吧,還有這些戰友的犧牲。我暗自猜測。你在傷心什麼?你在嘆息什麼?這樣隆重的儀式又是為了誰呢?安慰死者的家人?他們本來可以不必就這麼死去的,你只是為這樣一場荒謬的血腥游戲陪上殘忍的眼淚罷了。
我正充滿嘲諷的想著,這時,原本一直面向同僚的缪拉一級上将忽然緩緩轉頭看向我們這些出席的文官。不知道是不是我不自覺露出了輕蔑的神色,他灰色的眼睛最後與我的視線相觸,足足有兩三秒鐘。
觸到他的視線,我不得不放下先前不屑的态度。他溫和的外表下有著一種我不曾具備的特質,那就是單純堅定的信仰。就算不是折服,也應該有幾分感動吧。我心底竟然升起一絲羨慕的感覺。如果我也能像他一樣單純堅定,是不是煩惱就會比較少呢?
儀式的進行不容我繼續想下去。我随著衆位工部省文官的行列,七人一排,到前面致禮。我與缪拉一級上将擦肩而過,他似乎有略微側頭看我一眼。
當我上前行禮時,就站在奧貝斯坦先生的左前方。我行禮完,擡起頭,故意朝他望去。
他并不刻意回避我的視線,只是微微蹙了眉頭,把原先擺在兩側的雙手收到背後去。自制力一流的他,想必不會在這種場合做出奇怪的舉動吧。行禮的節奏一點都沒有被打斷,軍樂聲中我回到了人群裏。直到儀式結束,他沒有再多看我一眼。
頂著酷熱的天氣從葬禮回來,爬上公寓樓梯,剛關上大門,我就伸手解禮服的扣子和拉鍊,疲倦的坐倒在書桌前。
電腦顯示我有三封新訊息。我按下鍵盤閱讀第一封。
第一封是米爾哈森寄的,是我昨天跟他要的都市計畫資料。已經整理好了,寫成簡單的摘要後面附上資料的來源。信末附了一個老鼠唱歌的程式,看起來是他自己寫的。我看著那只可笑的老鼠一面轉圈圈一面唱歌,順手回了他信。
「已經收到資料,老鼠俗斃了,很好笑,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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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封是萊納傳來的。他說他已經抵達海尼森,簡短的告訴我,羅嚴塔爾元帥是個手腕高明的政務官,他「……對新領土的統治和建設,似乎已經有一套完整的定見,絲毫沒有什麼新手上路的生澀遲滞感。這是我到達此處短短數周的觀察。每一個命令都讓人感覺到他手段兼具強硬和彈性。……」
我覺得自己只是想要知道萊納平安,至於他寫的內容,我倒是沒有那麼專心的立即研究。我回過頭去看看被我扔了滿地衣服的房子,苦笑著起身把衣服撿起來。想到應該利用下午好好閱讀一下米爾哈森給我的資料或是小睡一下都好。 我撿起書桌邊的襪子,一面穿襪子,一面按下鍵盤,讀第三封訊息。
是爸爸寄的,先是責怪我給他的地址都不能收信,以致於我來到費沙的這大半年居然音信全無。最後說,非常想念我,不知道我在這裏适應的好不好。
穿了一半的襪子,我愣在電腦前。過了片刻我飛快的回了一封信,告訴爸爸我的住址。确實是大半年沒有見到爸爸了。爸爸比我先來費沙,我卻遲遲沒有回家去看他,實在說不過去。
回家………回誰的家?我忽然覺得回家這句話有點可笑。如果說,跟在爸爸身邊就是我的家。對爸爸來說,在奧貝斯坦家工作了大半輩子,早已經被視為是那個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
我的心思飄回嘉洛特村那幢古老的房子,可是那裏已經沒有人會等我回去。也許将來有一天我會回去那裏吧。不過有一種消極的念頭,覺得自己終究是個被放棄的孩子,何必緊捉著童年的回憶不放。
我在出門看爸爸和在家讀資料之間掙紮了一陣子。最後我還是把衣服穿起來,離開了公寓,坐著計程車來到軍務尚書的官邸。門口的衛兵掩不住訝異的表情看著我,我微笑著說我要見拉貝納特先生。過了幾分鐘,爸爸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我一個箭步沖上去擁抱他。
「葛麗卿,你要來怎麼不說一聲呢?」看起來是生氣,其實,滿滿的都是高興。我親吻爸爸的臉頰。
「爸,剛收到您的信,等不及您回嘛。」
踏入客廳,我愣住了。這裏的布置,跟楓園路十七號非常的像,感覺好像是家具也坐著宇宙船一起搬過來了。
「怎麼樣?跟以前一樣吧?家具都是我選的喔。」
爸爸露出有點自豪的口氣告訴我。奧貝斯坦先生不喜歡太大的改變,所以,一切照舊。廚子費勒太太也跟著一起過來了,她大聲叫著我的名字,從後面出來看我。
「哎,小姐也是個有成就的人了。你看你看,這衣服,發型,都變了,整個人都變美啦。」
是啊。我是變了。房子可以不變,家具可以不變,布置可以同以前一樣,但是,這屋子的主人,也能跟家具一樣不會改變嗎?費勒太太親熱的拉著我的手,小聲的在我耳邊說:
「你要陪我去買酒嗎?晚上留下來吃飯吧。」
看著爸爸和費勒太太熱切的眼神,我答應了。於是我立即陪費勒太太出門,打算在主人回來之前,三個人先吃一頓。
我們搬了一整箱葡萄酒回來。老實說費沙當地産的酒我通通不喜歡,還好這裏貿易發達,沒什麼東西是買不到的。回來後,我們三個就當作是吃點心一樣,準備了一些佐酒的小菜,在廚房裏邊吃邊聊天。
「我可以上樓去看看嗎?」
我問爸爸。爸爸帶著我走到二樓。從樓梯間就有一扇獨(請忽略括號)立的門可以通到陽臺。我們拿著酒杯,在陽臺上看日落。
「真想不到你已經長這麼大了。」
我微微笑著。映入眼中的不是以前熟悉的青翠楓影,而是一個繁忙的城市。我問爸爸,那麼多孩子裏,為什麼想要收養我。
「不為什麼,記得你那個時候那股倔強的樣子讓我印象很深刻。」
「我現在還是一副倔脾氣,改不了了。」
樓下的衛兵看到我們父女倆悠閑的在陽臺上聊天,好似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物一樣,不住偷眼朝上瞧。
「先生他最近還好嗎?」或許是衛兵的動作降低了我的情緒敏感度,我順口問了出來,比想像中平靜多了。
「他呀…………他太累了。」爸爸搖搖頭,「爬上了那麼高的位子,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我也不能說什麼。不過,他的作為确實改變了這個世界。」
是呀。我望著這個繁華的城市,遠處上通天際的宇宙港在黃昏中閃耀著奇幻的色澤,有些冷漠,但确實是熱絡的人們穿梭其中的要地。兩年多以前,它還是一個自治領,而現在,它是帝國的首都,扼著兩大宙域的中樞地帶,運用它從貿易的地理優勢,繼續展現它在政治上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