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伊蓮的咖啡館「白楊樹」座落在一個安靜的巷子裏,來這邊消費的人多半是熟客。雖然這裏離軍務省只有兩個街口,但是,來這裏的軍官卻沒有想像中的多。

因為生孩子,伊蓮有三個星期都沒有出現在店裏。客人們紛紛問說老板怎麼好久不見,是不是去生孩子了。有些客人直接贈送一些小禮物,算是給新生寶寶的心意,不然就是熱心的提供一些産婦保健知識。等到伊蓮在客人們熱情的等待下回來工作的時候,她感動得熱淚盈眶。

回來店裏第一天就接到一封喜帖,是兩個從五年前「白楊樹」開張就常來的客人要結婚了。喜帖上說:

「……感謝您的咖啡讓我們找到彼此,您的咖啡充滿了幸福的味道。請您一定要光臨我們的婚禮………」

伊蓮讀著這封喜帖,想著她也是在這裏認識萊納的。那時候他是個看起來有點憂郁的上校軍官,清秀的面龐令人無法跟戰場殺戮聯想在一起,總是坐在吧臺邊,很有興趣的研究觀察著她沖泡咖啡的動作。

「不是我愛嫌,軍務省辦公室裏那種大鍋煮的咖啡真是難以下咽。」

「可是大家都喝,不是嗎?」她擡眼望著這個來喝咖啡,卻一副買醉表情的青年軍官。

「在辦公室我寧願喝白開水。」萊納孩子氣的口吻讓伊蓮笑了起來。

「你的笑聲好像就溶在你的咖啡裏了。」他認真的告訴她。伊蓮覺得眼前這個人彷佛是她咖啡的知音。然後,他們相戀,終於結婚。期間她不是沒有掙紮過,也不是沒有阻力,然而她知道,最大的阻力其實是她自己。

正在她放下喜帖,望著暫時沒有客人的店裏,想著應該回去看路得維希的時候,一陣清脆的門鈴聲響了。

「歡迎光臨!請問………」

走進店裏的是個銀砂色頭發的高大男人。他穿著一件墨綠色的襯衫,米白色長褲,看起來神情有些小心翼翼。他朝著吧臺這裏走過來,揀了一個中間的座位坐下。

「請問,您要喝什麼?」伊蓮熟練的抽起一本價目單,遞到缪拉面前。

「沒想到……我本來以為今天見不到你的,只是想來喝杯咖啡。」

兩人之間奇妙的并沒有那種過於尴尬開不了口的氣氛。缪拉低頭看單子上的咖啡種類,聽到伊蓮似笑非笑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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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務省的咖啡太難喝了嗎?」

「宇宙艦隊司令部的咖啡也不高明。」

到這個時候,伊蓮才覺得心中一動。那天在醫院大廳擦身而過,兩人很客氣的相視而笑,她想這樣就好了,兩個人可以做個普通的點頭之交,不會有人再去提以前的那些事情,不會再有人讓她心情激蕩。

「想喝什麼?」

「濃縮咖啡,還有桑葚派。」

「啊,濃縮咖啡要稍等一下喔。」

伊蓮轉身為他沖泡咖啡,缪拉玩弄著手上的價目單,耳中聽到蒸汽嘶嘶作響,磨豆機發出輕巧的轉動聲。不過略略愣了片刻,桑葚派已經端到他面前,用一個細致的瓷盤盛著,澄黃的派皮裏滿溢著深黑紫色甜香的桑葚醬。

「你怎麼知道我們店裏最受歡迎的是桑葚派?」

「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歡所以點。」

伊蓮微微側頭看著缪拉。她發現從剛才開始,自己就有種想找話跟他說的沖動。而缪拉拿叉子輕輕攪著派上面的桑葚醬,低著頭,不知道他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伊蓮看他竟看得有些分神。一個不留意,咖啡機裏的咖啡流過頭了。本來只有半杯的濃縮咖啡,足足裝到八分滿。沒有在适當時候拿開杯子,最後流出來的液體是會讓咖啡打大折扣的。

「糟糕!」她低低叫了一聲。缪拉擡起頭來,看到伊蓮端著那杯失敗的濃縮咖啡,就要往水槽倒。

「怎麼啦?」他喊住了伊蓮。伊蓮轉頭回答:

「咖啡流過頭,泡壞了,我再幫你弄一杯,對不起。」

伊蓮手腕一搖,倒掉了那杯咖啡。她覺得有些懊惱,白楊樹開張以來,雖然常常客人很多,會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但她要求自己絕對不可以犯這樣的錯誤。泡濃縮咖啡,對伊蓮這樣的職業老手來說,機器的節奏就像是自己的呼吸一樣好掌握,今天竟然會犯下這個嚴重的錯誤。

缪拉仔細觀察伊蓮的動作。從溫杯,磨豆,裝填,敲實咖啡粉,到測量溫度,已經熟練到一氣呵成,顯然是多年的功力,而她剛才竟告訴自己說咖啡流過頭了。想到這裏缪拉不免覺得心中一跳。

她專注沖煮咖啡的神情裏,有著對自己專業的信心和堅持。一轉眼間一杯濃縮咖啡已經推到缪拉面前,杯中黑褐色的液體上,冠著一層金黃奢華的咖啡油脂泡沫,這是濃縮咖啡的極美之處。這個美麗的皇冠不多也不少,勻勻整整的,散發一股溫雅的香氣。

缪拉端起細致的杯子,一仰而盡。一點沒有刺喉的焦苦,濃而不膩的甘醇沿著舌頭滑進喉嚨。伊蓮懷著期待的眼光望著她的客人。

「我可以再續一杯嗎?好幾年沒有喝過這麼好的咖啡了。」

兩人眼光相觸的瞬間,一陣輕微的暈眩同時襲過他們。

伊蓮沒讓自己昏惑太久,那對砂色的眼瞳也在下一刻自動轉了開去。她撤下缪拉面前的小咖啡杯,拿了另外一組,重新溫杯,重新磨豆,完美重複了一遍剛才那行雲般流暢的動作。這時候缪拉嘗了幾口桑葚派,露出驚奇的表情。

「好好吃。這桑葚派真的很棒。」

「那是我做的。」伊蓮禁不住感到有些驕傲,一朵淺淺的紅暈浮在臉頰上。不過她沒有讓缪拉看見自己的表情,背對著他清理咖啡渣。

「葛麗……喔不,瑪格……喔不,拉貝納特女士,也很喜歡桑葚派。」

缪拉好不容易說完這句話,覺得異常的窘。彷佛整個咖啡館裏的氣味都為之一變,伊蓮睜大了眼睛轉過來看他。

「你怎麼知道拉貝納特女士的小名叫做葛麗卿呢?我都沒有這樣叫她呢,只有她哥哥私底下才這樣叫她。」她在圍裙上擦一擦手,歪著頭打量正在把玩叉子的缪拉。

面對這樣直率的問題,連這位位高權重,叱吒風雲的元帥都為之語塞了。自從去年冬天在她家客房住過一夜,她用葛麗卿署名給他紙條,那之後,他便經常以這個愛稱喚她。他只是單純的覺得這是被允許的稱呼,沒有想到這其實是個很親昵的小名。

缪拉擡起頭來看到沖著他滿面笑容的伊蓮,覺得自己臉都要紅到耳根了。

「我……這是她,喔不,拉貝納特女士告訴我的……」

看到缪拉的反應,伊蓮已經猜到幾成。不過,她知道瑪格麗特近日看起來并沒有談戀愛的跡象,各式各樣的推測立時浮現她的腦海中。伊蓮假裝拿起抹布要擦工作臺,輕描淡寫的說:

「你們是好朋友吧?」

「……對!……好朋友。」

缪拉彷佛想要強調什麼似的,一面點頭一面說,可是就伊蓮看起來,他點頭的動作好像大了一點。

「你們怎麼認識的呢?」伊蓮有心想多套一點出來,她想缪拉決不是個會編謊話敷衍她的人。

「……我同事介紹的。」

「嗯。這樣啊。」斜眼看看看缪拉的窘态,伊蓮覺得有趣極了。她繼續說下去:「瑪格麗特人很不錯呢。我好羨慕她。年紀輕輕就能夠有這樣的成就,真的是不容易呀。」

缪拉剛從那種不知所措的狀态緩和過來,他雙手抱胸,低著頭接話:「對啊,她很聰明,才華又高,真的是很少見,真的是很傑出。不過,你倒不必那麼羨慕她,你這個樣子也很好。」

這話倒讓伊蓮疑惑起來。「瑪格麗特怎麼了?」

「沒事,她很好,我們前兩天才通過電話。有時候她會說些小時候的故事給我聽。」缪拉好像打開的水龍頭一樣,一股想說話的沖動攔都攔不住,「她才要羨慕你吧,至少,我覺得你應該是比她幸福的。」

「如果幸福可以用比較定量計算的話就好了。」伊蓮說不上來哪裏一股不高興的感覺,不自覺提高了一點音量,「我沒有覺得自己過得不好。我不懂你跟我比這個做什麼。」

缪拉察覺了伊蓮微小的不悅,擡起眼睛來看她,「我沒有這個意思。」

兩人之間陷入一種黏膩不舒服的氣氛。既不是久別重逢的人那種介於生疏和熟悉之間的不安,也不是單純的找不出話題交談,但是,又還沒有到尴尬的地步。

「咖啡,覺得如何?」伊蓮指了指已經空的杯子,輕聲打破沈默。

「很好喝。很少咖啡讓我有想要連喝三杯的沖動。」缪拉把杯子舉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殘留在杯子裏的餘香。

「今天的份算我請你好了。謝謝那天你送我去醫院。」

缪拉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杯子和盤子敲出一陣慌張的聲音。緊接著門上的鈴铛響了,是萊納來接他的太太回家去。

萊納看到缪拉坐在吧臺前喝咖啡,正在跟伊蓮交談,他快步走上前,有點猶豫要不要在這裏對長官行禮。缪拉轉過頭來對他露出一貫溫和的笑容,擺了擺手示意不必了。

「你沒有叫其他人過來嗎?那誰來看店呢?」萊納走進吧臺,吻了一下他的妻子,關心的問道。缪拉別過頭去,不想看到這一幕。

「今天我不想開那麼晚,等一下我們就回去吧。」

「那我也該走了,謝謝你的招待。」缪拉動作有些僵硬的站起來,笑著跟萊納和伊蓮夫婦兩道別。萊納瞧著他的背影離開店裏。

「你們好像認識?」萊納對著正在收拾餐具的伊蓮随口問道。伊蓮微笑著搖搖頭。萊納随即走出店外去發動車子,伊蓮迅速伸手揉了揉已經有點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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