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奧貝斯坦元帥利用皇帝病危之際,将地球教殘黨引入貝爾賽底皇宮一舉消滅,自己卻被誤炸身亡,那是七月二十六號的事情。當天聽到皇宮發生爆炸案消息,我冒著暴風雨,即刻趕去了官邸。那距離我上次見到他,不過是一個星期的事情。

軍務省官房長親自将遺書送到爸爸手上,我說不出什麼話去安慰傷心的爸爸。

「軍務尚書閣下的遺言是,這份遺囑的內容,要請您一字不漏的執行。另外,沒有多少日子了,請您随自己的意思去做吧。還有……」

「還有什麼?」我平靜的問。

「還有,軍務尚書閣下交代,一定要記得餵狗吃雞肉。」

「謝謝您的轉達。」我接過遺書,穩穩的将官房長送到門口。

我們兩人情緒強烈的對比引發了官房長好奇的眼神。不過他終究是不便問些什麼,便告辭了。

「……為什麼?為什麼先生這樣就過世了呢?」爸爸難以置信的癱倒在沙發上,喃喃的說。

我展開天藍色信封裏的信箋,粗而有力的筆跡新寫上的一樣,我的指尖輕觸著信箋背面,感受筆觸透過紙背,彷佛還有生命的氣息刻劃在裏面。

「……墓園的設計建造委由拉貝納特女士全權負責。」

不在乎生前死後毀譽的你,居然會介意你的墓碑是誰來寫。我微微一笑。這句話夾在其他條列的交代事項中,一個不注意就會漏看過去。你悄悄的把這件事拜托給我了,你一定相信我會履行這個承諾。

他們把你送回來的時候,是海迪開的門。這可憐的女孩!她率直的問我為什麼看起來一點也不傷心。我搖搖頭沒有回答。

現在我獨自一人待在一樓的房間,你就躺在冰冷的保存箱裏面,在我身旁。爸爸在外面忙,沒有空管我。

死去那一刻想必是很痛的吧,看看你受的是什麼樣的傷。可是當時在你身邊的人卻都見證了你的平靜。我猜,其實也許是你不願意繼續急救而死的。

閉上眼睛的瞬間,你想到了什麼?羅嚴格蘭王朝的将來?地球教的殘黨是否确實的消滅了?有人說,人死之前,會浮現他這一生的許多片段與回憶。你會不會想念你的母親?會不會想到那個一片黑暗,只有聲音的童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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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去客廳拿了我的公事包,裏面有我的筆盒和素描簿。我靜靜的展開素描簿,替你畫像。跟十幾年以前我第一次替你畫像不同,今天沒有奇妙美麗的五月陽光拂過你的臉頰,你的頭發也不再如往昔般有著令人心動驚豔的色澤。保存箱的玻璃只吝啬的穿透了黯淡的光線,照出你蒼白的模樣。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時鐘滴滴答答的響著,還有我的鉛筆畫在素描紙上的聲音。每畫一筆,心中就飄過一個回憶的場景。

你似笑非笑的靠在門口,「……你只不過是把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換個地方罷了。」

「記得幫我餵雨果。」然後你轉身走出了大門。

「開始吧,白色先走。」我從紛亂欲望的幻想中被你的聲音驚醒過來。

「要好好上政治思想課唷。」你對著年少憤怒的我這樣提醒。

「聽說你很喜歡畫畫,這就當作見面禮吧。」你遞給我一個丈青色的小包裹。

「瑪格麗特……」你吻了我。

「你對我的期望未免太高了。」你替我包紮手上的傷。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在那陰暗的樓梯間,彷佛把我整個人都掏空的疑問。

我知道我畫的不好,正如我小時候替你畫肖像一樣。我知道我自己再怎麼樣也不忍心為你畫上死亡的氣息。我望著紙上的你,分明就是我現在想要看到的你,而不是現在的你。

腦中閃過許許多多以前在學校努力學過的美術史名作,各式各樣的死亡場面,有殉教而死,有自盡,有被刺殺,有病逝,有釘十字架,有聖母哀子,有地獄的天使懲罰堕落的靈魂……我苦笑起來。你好像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

我還是迅速完成了這張畫。我轉過頭,對著保存箱裏的你輕聲說了一句:

「你覺得怎樣?」

……「不好。」

……「為什麼?」

……「畫得太美了,應該不像我吧。」

我如雷亟般呆住了。淚水終於不聽控制的瀉落。

因為與皇帝萊因哈特一世同時過世,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皇帝駕崩上面,軍務尚書的喪禮相形之下顯得草率許多。

我站在夏末的夕陽裏,靜靜的凝視著那一方灰色大理石墓碑。石材是我親自挑選的,透過幾位相熟的知名雕刻家,找到了這樣一塊好材料。

圖樣是我設計的。揉合了幾種不同風格的抽象元素的邊飾,還有古代的手抄字體,是從奧貝斯坦先生珍藏的一本歷史書裏找到的。我認為他不想要墓志銘,也不需要,所以就簡單寫了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日,這樣就夠了吧。

整理遺物的時候,在書房的一角,一個櫥子裏面,擺得滿滿的全是他得到的勳章、褒揚令,還有黃金樹王朝時代的軍服、階級章、軍官學校時代的獎狀、成績單、畢業證書……我自做主張,把這些東西全部捐給了軍史館,一樣也沒有留下來自己收藏。

遺囑中留了為數十分可觀的一筆財産給爸爸,還有每位仆人非常優厚的資遣。在國家收回官邸之後,爸爸決定先回奧丁一趟,費勒太太想回老家投靠兒子,海迪則對自己的未來茫然不知所措。

分手的那一天,我請海迪喝茶。她告訴我,已經找到新的工作,會繼續留在這裏。

「你還這麼的年輕,不要失去了尋找道路的勇氣唷。」

「謝謝你這些日子來給我的幫助。可是,我想知道……」

海迪露出有點好奇,又有點不解的眼光看看我,「你真的曾經是先生的……?」

我緩緩搖了搖頭,「先生說過嗎?他承認嗎?」

海迪被我一句話堵住了,也知道這樣問下去不可能求證什麼。她歪著頭思考了一陣子,說:「如果很久以後有什麼人想要問我這方面的事情怎麼辦?」

我聳了聳肩,「你說了并不代表什麼,更何況你不清楚的事情很多。」

這個年輕的女孩眨了眨眼睛,對我說的話沒有更多的意見。我拿出筆盒,從裏面抽了一張自己的名片給她:

「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我還是很高興認識你。這名片給你,遇到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一聲。我的能力有限,但是可以幫的地方,我會盡力的。」

海迪瞧著我的筆盒,用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好漂亮。」

我聽見了,但是,我把筆盒收進公事包,無視於她想要仔細把玩的表情。

「那麼,再見了。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多連絡。」

「謝謝你,拉貝納特小姐。」

我起身招來侍者結帳,海迪伸手理理衣服,走出了餐館。我看著她年輕的背影逐漸隐沒在街口,想著自己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個年少氣盛的藝術學院學生,整天忙著功課,忙著做夢,忙著奢侈的花費青春……并且,談了生平第一場戀愛……

從那天以後,我就與海迪失去了音訊。有時候我來墓前獻花的時候,會想到這個只認識三個星期,跟我一樣有著黑褐色短發,脾氣率直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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