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和折原臨也意外的碰面很簡單就結束了。我們各自喝了一杯飲料——他喝了大吉嶺紅茶泡檸檬片,我喝了焦糖瑪奇朵。我們還進行了平和愉快的交談,沒有各自試探彼此的底線。

他沒有問我,我為什麽在那裏。

我也沒有問他,為什麽他在那。

不過主要也是因為沒必要,他沒道理要告訴我真話。就算講了,我也不會信他說的每個字,所以這個虛與委蛇的廢話環節就可以直接省略過去。

至于折原臨也說他自願幫我做十二件事情來賠罪。我見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其實也不信他能做得多好。不過,我确實需要他做點事情。

但是要等時機到了才能做。

所以,之後再說吧。

下午一點半,是降谷零他們去和矢霧制藥高層碰面的時間。

在他們出發前,他們專門調試了聲音,方便我用耳機竊聽的時候,聲音是可以聽得清的。此刻,江戶川亂步還沒有下課,我一邊用昨天dollars的號浏覽dollars網頁的界面,一邊聽他們的聲音,并且不得不贊嘆一句,降谷零他們的聊天內容非常輕松自然,也很專業。本來想着拿筆記本記下來的,以後可以學着用。

但想想,我下次再找個差不多說話水平的人處理事情不更輕松嗎?

所以,我把記筆記的事情放在一邊。

因為他們的交談沒有太多讓我感興趣的點,所以我順便進了聊天室。

聊天室很安靜,沒有人。

我翻了翻我們之前的聊天記錄,咀嚼文字的時候,莫名對「自己的話」變成「文字」,與其他任何利益不相幹的人進行對話的行為感到奇妙。通過這種方式進行交流的我和現實中的我,到底哪個才是真的我?

我突然間陷入了這樣奇特的想法。

這個時候,聊天室進來了一個人,網名為「塞頓」,頭像背景是黑色的,小人物頭上帶着一個白色的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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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午安。」

「塞頓:安~~」

「我:可以問~~這是什麽意思嗎?」

「塞頓:!!!可是看歷史記錄,你好像都一直在用。你不知道就一直在用嗎?」

「我:嗯,所以是什麽意思?我可以下次用在合适的地方。」

「塞頓:……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用,看甘樂一直在用,所以學她的,估計是“開心”“心情蕩漾”“愉快”這樣的積極意思吧。」

「塞頓:話說,江戶川你的名字好正經,好像是真名。」

「我:這确實是真名。」

「塞頓:不換一個認不出來的網名嗎?」

「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全世界都認識我。」

「塞頓:那樣的話,得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呢,挺好的啊!加油ヾ」

「我:謝謝。」

「塞頓:如果有空的話,常上線,這樣可以交很多朋友的~~大家人很好的。」

「我:嗯」

——甘樂進入聊天室——

「甘樂:又背着我偷偷聊起天啦!叫上我呗!」

「塞頓:甘樂,午安。」

「我:午安。」

「甘樂:@江戶川,你昨天還用“~~”的」

「甘樂:被我吓到了?」

「塞頓:發生什麽事?」

「甘樂:昨天我們私聊了,我跟江戶川說,不要随便用“~~”」

「塞頓:難怪剛才問我了。」

「甘樂:話說塞頓你正在休息嗎?」

「塞頓:對,暫時沒有工作,等通知吧。」

「甘樂:這樣啊,那你今天會出門嗎?」

「塞頓:估計待在家裏吧。」

「甘樂:據占蔔說,今天出門的女性會遇到好運哦~~」

……

見他們聊得愉快,我也插不進話題,于是一邊看着他們聊天,一邊聽降谷零他們的聲音。就在這時,耳機裏面傳來了讓我精神一震的對話。

因為這個對話裏面突然提到了我的名字。

“怎麽?我聽說約見的是绫小路清隆,所以才找時間過來看看,你是?”這道聲音來自于中老年層面的人才會有的雄渾低沉,是見慣了各種場面後才會有的泰然自恃。

若沒有猜錯,那便是矢霧清太郎本人。

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矢霧清太郎,若非接觸這個收購任務,我根本不會遇到他

“我是安室透。”這是降谷零的聲音,他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之後,又繼續說道,“绫小路清隆是我們同事,這次他沒有來。”

矢霧清太郎的聲音帶了一些惋惜:“我還想着和他見一面呢,”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可是看着他長大的呢!正好和他敘敘舊。”

我還沒有來得及腦袋構成一個畫面,我聽到降谷零又繼續說道:“……我對绫小路的事情并不太熟,沒想到您是他的熟人?但是他從來沒有提過您,不知道會不會認錯了?”

“現在十五歲,以前是在學園都市的,對吧?”矢霧清太郎又繼續說道,“同一個人,他沒有見過我,但是我聽說過他,還見過他。”

那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whiteroom外的觀察者。

whiteroom雖然四面都是白牆,但是我知道外面的人看得到裏面,就像是動物園的游客一樣他們抱着研究/探知/好奇的心情站在牆的另一面,看着我們就像是馬丁·賽裏格曼的實驗狗一樣。

我正打算看他怎麽繼續說下去,通訊器突然中斷了聯系。

“…………”

過了一分鐘之後,聲音重新接了上去,降谷零發了短信和我說「剛才進了電梯,通訊器好像沒工作了,不影響吧」。

我淡淡地發了一句「沒事」。

我又問:「你們都談什麽了?」

降谷零回複道「矢霧清太郎有事也先走了,什麽也沒有說。很在意嗎?」

「嗯,因為我對學園都市沒有記憶,會好奇。」

「為什麽會沒有記憶?是因為出學園都市的時候,會被要求清除實驗記憶嗎?為了避免把重要的科技成果或者實驗方法帶出外界來。」

「不記得了。」

降谷零猶豫了一段時間後才繼續用文字回複着「我覺得學園都市是個很殘酷的地方」。

尤其是對無異能者或低等級的異能來說,更是如此。

我心裏是這麽想的。

但對于我這麽個有人設的人來說,又如何回複這句話呢?

降谷零頓了頓,用通訊器輕聲說道:“出來了就別回去了。”

我不可能不回去的,但還是在手機上發了「等上級安排,我沒有人身自由」。

聊天室裏突然發了一句話「甘樂:@江戶川,你還在嗎?」,不知道什麽時候,裏面已經累積了99的消息,田中太郎也加入了聊天室,也專門聯系我。

「田中太郎:@江戶川,你是那個江戶川亂步嗎?你現在還好嗎?」

我知道田中太郎應該是來良學園的學生,如果他加入聊天室的話,就說明了應該差不多下課了。

我看了看時間,也确實是來良學園下課的時間,該起身去來良學園接江戶川亂步下課。于是我退出了聊天室。

我和江戶川亂步約定下課之後,我會在校門口等他,因為我早上并沒有定下我之後的路線,所以江戶川亂步可能會找不到我。然而,我在門口等了将近一個小時都沒有見到江戶川亂步。

我不确定是不是因為他忘記了我們的約定,還是就在我無意間的時候,他已經先離開了,畢竟,二十二歲還要去上高中對他來說,太難以忍受了。

我原本打算從正門進去,但是因為我并沒有穿着學生制服,門衛把我攔在校門外,于是我從後門翻牆進學校,順便挂了一條工作牌,煞有介事地裝作這裏的工作人員。進去之後,我發現來良學園的學生基本都已經走了。教學樓也顯得空蕩蕩,只有個別值日比較晚的,或者剛從運動社結束的學生還在教室裏面收拾東西。

來良學園并不算特別大,繞完主教學樓和實驗樓之後,我經過了體育館,那裏也是安靜得沒聲。我從後道的花壇正打算離開時,一聲清亮的哨聲響了起來,是從體育館裏面傳出來的。因為周圍太過安靜,所以是哨聲還帶有一點回音。

「哔——」

哨聲再次響起。

我靠近時,發現體育館的門已經鎖住了。

只有哨聲像是窮途末路的幼獸最後垂死一樣啼叫着。

我确實有猜到以江戶川亂步這種目中無人的性格,以及毫不顧忌揭人短處的缺點很容易遭到孤立,尤其是來良學園的學生本身就是魚龍混雜,還混着三教九流,會被校園霸淩再正常不過了。或者說,這就是我希望看到的。

只是沒有想到來得那麽快。

我想折損江戶川亂步的自尊心。

他的性格并不算合群,在學生時代估計也是被人孤立的對象。這次,我重新把他扔進學校這個教化場裏面,讓他重新回到學生時代,被冷漠孤立,被無視嫉妒,被指指點點的日子。

社會和學生群其實還是不一樣的。在社會上,人們會看着你能力高,容忍你。但是在學生群裏面,他們有着自己更為直接強烈又毫無顧忌的好惡觀。你優秀不代表別人就會容忍你,而當你的能力過高的時候,你反而是他們眼中的異類,怪物,甚至嘲笑的對象。

這就是「校園霸淩」。

然而現在才剛開始——教化場才剛拉開帷幕。

「哔——」

我就和江戶川亂步只隔了一扇門,一面牆。

這聲音就像是朝着我耳邊吹的那樣。

我驀然間想起了織田作之助留給太宰治的“遺言”裏面。

他曾經這麽說過一句話「對你來說,無論是成為哪一邊的人都是可以的話,其實我更願意你可以成為一個好人,去拯救弱者,去守護孤兒,這樣的話,你收獲得的東西遠遠比因冷漠無視而獲得的,要更好的……」

當時,我剪輯這段的時候,我想起了托爾斯泰所說的那句「沒有單純、善良和真實,就沒有偉大」。

我承認,織田先生是一個善良真實又單純的人,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有人像是夜間趨光性的蟲子從黑暗裏面也要尋找一點光明那樣,想要去靠近他并且相信他。

但是這話是對太宰說的。

我和太宰治是不一樣的,折磨我靈魂的并不是帕拉達斯所說的「存在/軀體」,而是「意志」,想要成為「人」的意志,那才是我的地獄,我的命運,我的負擔,是我沒辦法擺脫的枷鎖,是對我殘忍的懲罰。

榮格說,「與其做好人,我寧願做一個完整的人。」

于是,我扔下求救的哨聲,從體育館正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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