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醉漢揮開阻擋着的關叔,一只油膩的手鉗住了許侬的下巴,“這娘們似的東西是許家大少?”

田邊的人聽見了,都停下手中活計,好奇地圍觀。

關叔不住地掰醉漢的手,許侬下巴被掐得發紅,驚惶懷疑得不知所措。

“來啊來啊!”那無賴高聲吆喝,“冤有頭債有主!欠債的人終于找着了啊!”

方才随行的胖子并夥計随從一行人不知四散到何處了,現下周遭都是些不明就裏來看熱鬧的佃戶,像看耍猴戲似的,許多人面上還帶着笑。

“這人!許家的大少爺!沒有他!”無賴打個響嗝,“沒有他!我娘也不能落到這種田地!”

無賴神志不清,手舞足蹈,唾沫星子橫飛地颠倒黑白,關叔暴怒大罵,“你個該死的賭鬼少在老子跟前放屁!”

許侬臉上血色盡退,一雙眼茫然地瞪大,腦袋裏黏黏糊糊的,像一鍋沸騰的毒藥,周圍人影憧憧,黑壓壓的把他困個嚴嚴實實。

無賴呸一聲,“從前這兒誰不知道許家大夫人偷人被趕出家門?全都知道!”

日中時分,田間熱得仿佛是個火爐,人群像鍋裏的熱油星子一下子炸開似的,當即四下嘩然。

汗流進眼裏,辣得許侬極痛,閉上眼便是無邊血紅。

那人不依不撓地大叫,喊着全家被許侬的母親拖累,抓胸撓肺地假哭命苦,在地上打滾成一團。

關叔正瞧着他小少爺的臉色不對勁,驀地,也不知道許侬哪來的氣力,竟揪起地上的人,一拳揮向那張蠟黃面頰,兩人立時扭打起來。四周的人都看得高興起哄,只恨不得打得更激烈些才好。關叔拼了老命護着許侬,用一副老骨頭死死扯着那無賴。

胖子主事聽聞響動趕來,奮力分開人群一看,差點吓得肝膽俱裂,趕緊着人教訓那惹事的無賴。只見他東家的大少爺臉上磕了一道血痕,嘴角溢血,衣裳都扯破了。胖子腿上一軟,就要跪倒下去,頸間肥肉大汗淋漓,五官皺成一團,都要急哭了。

幸而許侬只受了些皮肉傷,只關叔年紀大了又挨了幾下拳頭,多虧他身子骨硬朗,倒也不成大礙。正在醫院診療室裏上藥時,許家的二夫人急急趕過來,見許侬臉上青青紫紫,連聲驚呼。

方才臉磕碰到石子,劃出一道血痕,現下又上了紫黑的碘酒,襯在臉頰上可憐又可怖。見二嬸焦急傷心,許侬只得扯動裂開的嘴角,擠出一個極為苦澀的笑,眼底盡是落寞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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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許卿也趕來了,他氣喘籲籲,額上布滿汗水,天時暑熱的,兩臂的襯衫袖子也挽了起來。看見哥哥的情狀,眉頭深鎖,臉色越發不善。許侬看他模樣,心虛似的不敢直視自己的堂弟。

胖主事縮在一旁,恨不得暈過去才好。

上藥的姑娘手勁大了些,疼得許侬直吸氣,許卿上前接過棉簽,極小心地伺候哥哥,像擦拭一朵花的花瓣。

二嬸不住地安慰許侬,叫他且忍一忍,接着便轉頭低聲責罵那胖子。

胖子叫苦不疊,“小的也不知道那賭鬼是打哪兒進來的,怎麽防也防不住啊!”

天花板上的吊扇發出轉動的聲響,卻不叫人涼快。許侬頭上淌着汗,許卿那手帕輕輕給他拭去,他彎腰俯身,影子罩在許侬身上,鼻息拂着眼睫,許侬擡眼便見他黑幽幽的眸子裏映着自己的面容,即刻別開眼睛。

待到許卿放下手中的碘酒瓶子,叫進來一個随行夥計,“你去治安廳求見局長,請他賣我許卿一個人情,叫那賭鬼把牢底坐穿。”

二嬸急忙道:“不可不可!”

許卿怒道:“娘,這人糾纏我們家多年,今天我再饒不了他!”

二嬸仍然連連搖頭,臉上帶着掙紮與強忍的神情,她向許侬訴說了個中緣由,許卿坐在一旁,懊惱地抿着唇。

當初張媽被遣出許宅以後,領着錢還鄉,誰知未及一年又回到省城,還帶着兒子。那孩子本就心性不良,見識到城裏的紅燈綠酒後更沾染上一身惡習,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成了個市井無賴,銀錢揮霍完了,就拿從前舊事做借口來許家鬧事要錢。護院的不勝煩擾,教訓了他,緊接着張媽就上門哭鬧。許家好面子,怕人家說惡待舊仆,棍棒之類的是一律不敢再使,惟有拿錢打發了事。長此以往,那地痞就賴上了許家,許家無法,只當施舍乞丐了。

“難道幹看着那混賬糾纏哥哥嗎?”許卿憤恨得直罵。

二嬸只嘆氣,愁眉不展。

所謂闊佬怕爛佬(粵俗語),當真是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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