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愈發急了,夾雜了一點水的腥氣,應是要刮暴風雨了,似乎連雲浪翻湧的聲音都清晰無比。

第一滴雨珠落了。

回到房間裏,只見床頭亮着昏黃的光,許卿聽見門軸吱呀的動靜,立刻便轉過頭來,“再晚一點,我就要敲着鑼去找哥哥了。”

“怎麽到了睡房還要幹活?”許侬說着,坐在床邊。書桌上暖暖的光芒将堂弟籠着,像雲霧中的遠山,虛幻而不真切。

許卿笑起來,也不看他,“哥哥睡不着?”

“下午涼的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許卿眉頭頓時緊縮,“下午我怎麽說的,我幫哥哥揉揉?”放下自來水筆就要來揉許侬的肚皮。

許侬敏捷地格開那只手,許卿朗聲大笑。兩兄弟都孩子似的,眼睛彎成月牙。

“哥哥看什麽?”

“以前你總是愛哭愛鬧,現在長成這樣大了。”許侬輕輕道。

“人是會長的嘛。”許卿也坐到床沿,注視着哥哥,“老人常說三歲定八十,我從前不信,現在覺得太對了。”

“是該不信,你的長法不合道理。”許侬取笑他。

許卿柔柔地看着不知哪裏,道:“多謝菩薩護佑,讓哥哥永永遠遠,溫柔天真。”

許侬伸手關上臺燈,房間應聲吞沒在無邊夜幕裏。

忽然一道慘白的光劃過天際,耳邊剎那炸起隆隆雷聲。

許卿在黑暗中摸索到許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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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雨迅猛襲來,天地間都沉默在浩大雨聲中。

無怪前幾日熱得人頭昏腦漲,原是老天爺醞釀了一場風暴。大風刮着暴雨下着把人弄了個措手不及。幸而風雨來得快亦去得快,許家的田地遭禍較輕,但另一頭的産業——一個正建着的碼頭——卻損失慘重,害許卿忙得頭昏眼花,連軸轉了好幾天,氣都未曾喘勻一口。

正午時分,二房的夫人看自己的兒子囫囵吞了幾口雞湯拌飯便又要往外頭跑,心疼地不斷勸他慢點慢點。

大房的少爺反倒一身清閑,場面有些尴尬。許侬皺眉道:“左右田裏也沒大事,不如我去幫你。”

二嬸馬上道:“同我們家打交道的都是些損人利己的勢利眼,小九去了可不得被欺負!”

“正好。”許侬說,“這些年母親與我為了溫飽,同勢利眼的不知打過多少交道,應付一二不是問題。”說罷起身,直直朝外頭去。

一路上聽許卿說,那江邊的碼頭本該在刮風前就建好的,只是承建的是本家一位老爺,只想在自己人身上打斧頭,找來的工人做事偷工減料拖延工期,新購的幾艘貨船遲遲不能使用不止,還因着暴風雨的緣故不能及時避風,現在只怕順着潮水漂流到出海口去了。

“哥哥在這等我。”許卿幾日忙得只怕睡不足幾個時辰,眼下泛着青黑,臉頰微微消瘦下去,顯得輪廓更加分明,“我去跟幾個老東西講話。”

“我還怕他們吃了我?”許卿笑道,“我倆是一家的,你別忘了我是你哥哥。”

轎車到步,兩兄弟下了車。雨後天氣還涼爽着,工人們都賣力幹活,夥計們上來打招呼,對于頭回見的大少爺也恭謹,沒有上次那幫人在田間叫他難堪局促。許卿忙着去監督,許侬各處看着,江上的波濤悠悠地起伏。

只聽得不遠處一位夥計道“叔公老爺”,許侬回頭看,一個頭發灰白的富态老爺,身後跟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正招呼許卿到他跟前去。

兩人越談越高聲,那嘴尖尖的不時插兩句話,到最後分明是兩位長輩教訓後生一樣。許卿鐵青着臉,語氣也愈發強硬。

陽光從烏雲裏鑽出來,投下一兩道光柱,天色卻依舊沉着。

“二位長輩。”許侬過去,先作了個揖,“好久不見,回來許久未曾登門探望,還請原諒。”

那老頭狐疑道:“小侬?你竟回來了?”

瘦的擡起眼皮打量他,露出吃驚的神色。

“爺爺看着好多了,想請些老兄弟去喝茶呢。”許侬笑着說。

胖老頭沒耐心打哈哈了,“你既回來了就好,快幫忙勸勸你弟弟。”

先前那隊吃幹飯的人馬叫許卿撤了,兩個想撈自己人銀錢的不樂意,殺上門來找許卿麻煩,許卿自然不肯屈服,又不好撕破臉皮,煩躁得要吐血。三人又争論起來,許侬但笑不語。

瘦子見自己本來就不占理,想找個臺階下。許侬是兄長,若他是不肯,自己這邊也算是跟長房商量過了,傳出去也不至于太難看。

誰料許侬說:“我們是小的,應該以長輩為先。”

一聽這話,兩個心懷鬼胎的得意非常,許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堂兄。

周圍是嘈雜的勞作噪音,陽光忽然倒水一樣潑下來,刺在人身上熱極痛極,明亮晃眼,耀人致盲。

許卿大聲道:“他說的不算!”

當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此處,許卿急忙向他哥哥解釋,比方才跟人理論時更加焦灼。

許侬不甚在意似的,“我确實不懂,叫您見笑了。”罷了躬身向老頭賠禮。

那兩人見兄弟兩個起了紛争就想添鹽加醋,許侬當作耳邊風敷衍過去。許卿把瘟神送走,急匆匆回到江邊。

碼頭塵土飛揚,許侬站在漫天黃土裏,不知道在看什麽。

許卿站在他身邊,良久才讷讷地問:“哥哥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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