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一假期很快就來臨,與對放假期盼不同的是,樂喆不想回家。然而不管他有多不情願,這個家還是必須得回。

畢竟學校停水停電了。

打開門,樂喆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意料之中沒有回音,裝飾精致奢華的屋子裏冷冷清清的,半點兒人煙都沒有。

他有些煩躁地把書包扔到一邊,拉開冰箱門,果不其然還是空空如也。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吃了晚飯才回來。

他把自己甩到沙發上,摸出手機開始登陸游戲。

随手點開了列表,往下一劃,韓啓天的頭像是離線狀态,不過神奇的是,這厮居然上分了,段位是最強王者。

樂喆一挑眉,可以啊大兄弟。

打完兩局匹配,看看時間,剛好趕上看一會兒直播。

一直到門匙傳來“咔嚓”一聲響,門被打開,一個打扮豔麗多姿的女子走進屋裏,掃了一眼窩在沙發上的他,不鹹不淡地說:“回來了啊。”

他擡眼看她,一股悶氣憋在胸口,都快炸開了,他壓着火氣說:“你又跟那個男人出去了?”

“什麽叫那個男人?他是你爸。”秦蓉邊脫下高跟鞋,邊輕描淡寫地說。

“他可是有婦之夫!”樂喆壓不住火氣了,瞪着她,語氣很沖地說,“你不是說要跟他斷嗎?斷了多少回了?現在呢?”

“哪有這麽容易說斷就斷的。”

“說到底你就是貪慕虛榮吧。”一股寒意蔓上胸口,堵得他心口一陣陣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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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蓉頓下了動作,也沖他喊道:“沒錯,我是貪慕虛榮怎麽了!我不貪慕虛榮哪有現在的你!哪有這間房子!還有你的學費從哪兒來!”

樂喆真的是失望透頂了,他一下子控制不住音量吼道:“可我不想再被人說是私生子了!正室都找過多少次上門來了,你為什麽就不能反省一下?!”

秦蓉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顫抖着聲音說:“你吼我?你居然吼我?”

樂喆突然覺得很累,他撿起書包,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女子的聲音還在他身後傳來:“你走啊!你有本事走出去就以後別回來!以後別認我這個媽!”

門被“砰”一聲大力甩上,将她的聲音徹底隔絕在內。

“喂?誰?”估計張聰是随手接起了電話,張口就問道。

“我。”樂喆說。

“啊,哦,怎麽了?出啥事了?”

樂喆想了想,說:“我這幾天能住你那兒不?”

張聰是知道他家的狀況的,當即想也不想地應道:“行啊,來呗。”

“謝了。”

“我們之間還哪用說這個,行了,我家你也來過,到樓下了你給我消息,我去接你。”

“好。”樂喆心裏一熱。

晚上住在張聰家,張爸爸和張媽媽都很熱情,又是水果又是糖水的,反倒叫樂喆不好意思了。出門的時候着急,沒帶換洗衣褲,幸好他和張聰身量相仿,穿他的也差不多能湊合。

看着這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樂喆心裏有些發澀。

半夜躺在床上,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着聊着,張聰都睡着了,樂喆閉着眼卻睡不着,腦子裏像塞了一團亂麻,怎麽也理不清。

他是真的覺得很疲憊,心口蔓上來一陣陣挫敗感。自己的媽是個小三,自己是個私生子。每一次老媽都會答應他會和那個男人斷絕關系,但每一次轉過頭又是打扮得光鮮豔麗地去赴會。那個他并不想稱之為“爸”的男人,也并非不在意他,但他不需要、甚至厭惡這種關懷。

他的血液、他的骨骼,自他誕生在這世上的那一秒起,就被嵌上了一個肮髒的烙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段不堪關系的明證。

他厭惡自己的血親,厭惡自己的身世,但他卻無法選擇,更無法掙脫。

天大地大,他竟找不到一個能讓他稱之為“家”的地方。

“一筒!”

“碰!”

“六萬!”

“胡!”

“哈哈哈給錢快給錢!”

“呸,這什麽手氣!晦氣!”

逼仄狹小的出租屋內,人聲鼎沸,熱鬧得好像個賭場,地板上還堆着沒有扔的外賣飯盒和一堆煙頭,整個空間彌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然而屋內的人卻視若無睹,全副身心沉浸在牌桌上。突然,大門傳來一聲巨響,打斷了屋內所有人的動作,房子裏頓時一片寂靜。衆人循着聲源看去,只見門口一個少年斜挎着書包,臉色不善,眼神冷得好像要殺人。

“出去。”韓啓天吐出了兩個字。

仿佛深知這少年的厲害,衆人給錢的、收錢的迅速完成了動作,紛紛作鳥獸散。

一眨眼間,出租屋內只剩下一個蓬頭垢臉的婦人坐在原地,一臉無所謂地點着鈔票。

韓啓天走上前,一把奪去她手中的鈔票,“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再賭!”

“呸,我是你媽,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管到老娘頭上來了。”婦人一雙眼睛瞪着他,“把錢拿來!”

“我說過,你再賭我就不會管你了。”韓啓天冷聲道,他眼睛瞥到身邊的酒瓶,“你又酗酒?”

“我不用你多管閑事!你還沒有資格管我!”

“你不是我媽,我根本不會管你。”

婦人目光兇狠,盡露張牙舞爪之相,“我知道你不想認我這個媽,你別忘了,你那死鬼老爸死了以後,是誰把你拉扯到這麽大的!沒良心的白眼狼!”

韓啓天本來話就不多,此刻更是無話可說,只一雙眼睛漠然地注視着她瘋狂的樣子。

“死小兔崽子你這什麽态度!”婦人似乎被他的目光激怒了,聲音也尖銳了起來,“你以為自己是老幾?不給你點顏色瞧瞧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兒了?”她說着,一巴掌就要掴過去。

韓啓天一手攥着她的手腕,冷靜地看着她,半晌才淡聲說:“發完瘋了嗎?以後別再找我借錢,高利貸我也不會幫你還的了。”他說完,松開了她的手,轉身要往外走。

婦人看他想走,一下子撲過去,拽着他的手臂,狀若癫狂地喊:“錢呢?!把錢還給我!”

韓啓天沒再說話,把手裏的錢往後一扔,抿着唇大步往外走出去。

夜風一吹,将他煩躁紛擾的思緒撫平下來,卻湧上來更深一層的無力感。曾經的家變得烏煙瘴氣,再也無處容身。

所幸,平時打工的酒吧裏有個雜物房,他可以臨時在那兒歇腳。

他并不太喜歡酒吧的工作,畢竟瘋狂的人太多,家裏本來就有一個,而酒吧裏就更多了,形形色色的,喝完酒發瘋的,半醉半醒發瘋的,還有沒喝酒就發瘋的。

比如說面前這個一臉涎笑的猥瑣大漢,眼袋浮腫得好似個燈籠,兩個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直直盯着他瞧:“小帥哥,長得這麽标致,在這兒調酒可惜了,不如陪爺爺來喝一杯?”

韓啓天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先生要點什麽?”

“威士忌吧。”猥瑣大漢的目光似乎黏在了他身上,讓人說不出的厭惡,“我喜歡看你調這個。”

對于這種人,調什麽酒都一樣。他取出酒和冰塊,倒在雪克壺裏,來回搖晃。

男子看着他幹淨利索的動作,發出一聲令人作嘔的感嘆。酒上來了,男子沒有接過酒杯,反倒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

還沒等他接近,韓啓天先捏住了他的手腕,男子頓時發出一聲慘叫,只再稍用力一寸,這手腕都能直接給他廢了。

韓啓天微眯起眼睛說:“我有沒有說過,我在這兒還兼職打手?”

他松開了手,男子讪讪地看着他,不敢再造次了。

沒過多久,那男子的幾個同夥來了。男子從吧臺下去,跟在他們身邊谄媚地笑,時不時把黏膩的目光投向他。

韓啓天視若無睹,只是漠然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好不容易和別人換了班,韓啓天從後門那兒走了出去,打算抽根煙稍歇一下。他并非怵什麽人,只是這份工作是新換的,酬勞也相對比較高,此時惹是生非并不劃算。

偏僻陰暗的後巷中,他靜靜點了根煙,看那一點火光在指間燃燒。

假如此時此刻在學校,說不定還會有個人陪他靠在圍牆邊,躲着教導主任的巡視,靜靜抽煙。

莫名又想起上次在這兒看那個人鬥舞,不知那小子現在怎麽樣了。

一根煙尚未抽完,他已聽到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看樣子來的人還不少。韓啓天一言不發地掐滅了煙,再擡頭時,眼神已經變了。

“韓啓天,你躲得還真好啊,要不是剛有人說你在這兒,咱們可還得花功夫找啊。”為首的一個男子抱臂笑說,“說吧,你媽欠的債什麽時候還?”

“上次的債已經還清。”韓啓天淡淡地說,默不作聲地抄起手邊一根鋼管,暗自打量他身後幾人,心裏大概有數,“之後的債我不會再幫她還。”

“呵呵,你還的是上上次的債,這不,你媽前兩天又跟我們借錢了。現在世道艱難,大家混口飯吃都不容易啊。”

“我說,我不會再幫她還。”韓啓天一字一頓地說。

為首的男子突然大笑起來:“你說不幫就不幫了?母債子還的道理懂不懂?”

“少廢話。”韓啓天松了松制服的領口,目光像是隐藏在暗處的豹子,“要打就快。”

男子一招手,身後的幾人魚貫而上。韓啓天手持一根鋼管,被他舞得風生水起,好似孫大聖手中的金箍棒,一揮一個應聲而倒。

站在不遠處觀戰的男子有些贊嘆,也有些惋惜。說實話,他還挺欣賞眼前這個少年的,夠狠,也夠淡定,只可惜不能為他所用。

不管是不是剛才那個猥瑣男人通風報信,韓啓天都料到遲早會有人找上門來,不可避免會有這一戰,但他并沒打算一戰到底,畢竟寡不敵衆,于是他且打且退,退不過便扛一頓揍算了。

正當此時,巷口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口哨聲,韓啓天百忙之中用餘光瞥去,居然是樂喆騎着個小破自行車,單腳踩地停在那兒。

“上來!”樂喆吼道。

韓啓天手中鋼管一掃,把近他身的幾個人撂下,想也不想地跳上了樂喆自行車的後座,“快走!”

感覺到後座一沉,樂喆立馬蹬着腿,使了吃奶的力氣往前騎去。

然而小破自行車畢竟年久失修,這兩人的重量讓它有點兒不堪重負,歪歪扭扭地向前邁了幾步,活像個裹腳的老太太。

“你到底行不行的啊?”韓啓天瞄着後面的追兵,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

“操,別吵我!”情急之下,樂喆又用力一蹬,這回自行車總算不負所望地順利駛上了正軌,“男人必須行!”

身後是追兵重重,兩個少年乘着個破自行車,和着晚風一起,魯莽地撞入一望無際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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