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不該有所期待的。

越多想法,越多麻煩,他得盡快抽身力退,在情況變得詭異起來之前。

空虛,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俞陽一直覺得,自己并不懂得。

他長久以來,都認為自己過得很充實,至少比一般人充實。他有錢,有事業,有上檔次的朋友,他有個兒,有樣兒,有身材,有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床伴兒。他缺什麽嗎?好像除了一輛跟他的複古情懷更相配的好車,他真的,真的,捉不到可以稱之為空虛的那個點。

父母健在,家庭關系平穩,店鋪經營一帆風順,他甚至連貓都有,還不止一只,一個連鏟屎官都當得風生水起的男人,似乎除了完美,再沒有更好的詞彙可以概括其生活狀況了吧……

剛跟他“大戰”了一場的那個攝影助理匆匆忙忙洗過澡穿好衣服說還有活兒要幹而帶着期待下次見面的眼神跟他道別時,俞陽只是光着膀子躺在床上,叼着煙,摸了摸湊上來跟他撒嬌的那只深灰色的大胖貓。

“丘吉爾,生人剛走,你就來了啊。”他熄滅手裏剛抽了兩口的煙,而後欠身把床頭櫃旁邊的空氣淨化機開大了一個檔位。

貓,是一只英短藍胖子,圓臉寬闊無比,大到會卡住飯盆,喝牛奶都會在腮幫上留下一圈兒濕印子,即便已經有了三層下巴,一雙橘眼仍舊永遠閃爍着“給我飯”的光芒。

這是他四只貓當中的老二,之所以叫丘吉爾,因為貓是英國貓,還有一張跟那名字十分般配的壯門面的臉。至于另外三只,老大是黃金眼的孟買黑貓,名叫尼赫魯,老三是綠眼的俄羅斯藍貓,名叫斯大林,老四是藍眼的白化混血美短,名叫羅斯福。

“給貓這樣取名字,你可真是有創新精神啊~~”幾年前,那個有着一雙跟“斯大林”同志一樣的綠眼睛的男人這樣調笑他的時候,他只是不以為然地撩起嘴角,并沒有反擊一句“總比你給貓取名字叫啥一毛二毛三毛強多了……”。

貓們,是俞陽的伴兒,是真正能看到他私下裏最真實模樣的存在,而就算後來才意識到自己并不喜歡西靜波這流浪貓頭子,他還是和過去的西靜波一樣,只相信這些會喵喵叫的小生靈。因為相比之下,這些四條腿走路的家夥,比兩條腿走路,看似進化到極致,卻時常做出畜生不如的事兒來的人類,要體面不知多少倍了。

于是,不願意相信“同類”的俞陽,沉浸在縱情聲色犬馬之中的俞陽,真的是好~~長好長時間內,都不懂什麽叫空虛。

直到紀軒出現。

直到紀軒在讓他見識到了那份兒灼人的真實之後,又讓他被殘酷的現實給燙了一個泡。

紀軒是會跟姑娘相親的,他早晚是要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所以你是不是就……別想了。

帶着你這生根發芽的空虛繼續玩兒吧,就像昨晚一樣。

可以是可以,好是好,但,昨晚過去後,今晚,又該怎麽過呢?

“丘吉爾”一聲嗲破天際的“喵”,讓腦子裏亂糟糟的俞陽回過神來,嘆了口氣,笑了笑,翻身下床去拿貓零食了。

煩惱皆因自取,去他地吧。

當時,他那麽告訴自己。

那天,俞陽讓自己放下煩惱。而幾天之後,他就發現,那還沒徹底放下的煩惱,居然在他心裏繁殖起來了,開枝展葉,生生不息,熱熱鬧鬧,兒孫滿堂。

見了活鬼。

聽白天負責咖啡館那部分工作的副店長林克說,紀軒确實帶着個姑娘來過店裏。但看樣子并不怎麽像是相親,因為兩個人聊得太輕松愉快,反而更像是老同學。話題裏全都是各種手游,從益智的到養成的,從槍戰競技的到密室逃脫的,倆人吃了六塊蛋糕,喝了兩壺奶茶,聊了四個鐘頭,換了一次座位,而換座位還是因為手機沒電了需要換到靠牆有插座的地方。到最後分別前,彼此高高興興加了微信好友,約定了下回什麽時候接着聊,便帶着一種相見恨晚但只是知己絕非紅顏的快樂,在店門口道別,向左走向右走,毫無眷戀。

“不會吧。”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高興個鳥毛的俞陽笑着摸了摸額頭,“那姑娘長得怎麽樣?”

“白白淨淨的,挺好看,你要非讓我說,他們倆看着倒是挺般配。”林克邊把洗好的咖啡杯倒扣着疊放起來,邊用餘光掃了一眼對方。

“是嘛。”俞陽挑了一下眉梢。

“……動心了?”總算沒忍住的人還是開口問了。

“動心?對誰啊?”明明心裏在打鼓,臉上卻并未表現出來,俞陽很是有範兒地翹起二郎腿,單手托着下巴,嘴唇若即若離貼着修長小指上鑲鑽的尾戒,低垂着睫毛,說了聲,“天快黑了,你男人該來接你了吧。”

“一會兒到,路上有點兒堵車。”簡單應答着,林克擦了擦手,把毛巾整整齊齊挂在吧臺下方的挂杆上,而後看了一眼對面紅磚牆上的黑鐵挂鐘,并沒有繼續被硬是岔開的話題。

俞陽是個什麽樣的人,林克清楚,畢竟相處了那麽久,他知道這個一貫标榜自由的男人,是寧死不會承認自己在蕩漾的,平日裏越是看似蕩漾說着某個床伴兒有多銷魂,實際上越不可能真的有什麽內心的起伏,反倒是現在……

“哦對了。”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又好像是在故意借機試探着,林克低頭收拾自己背包的同時念叨,“你那哥們兒讓我轉告你一聲兒,以後他再來,就不用再惦記着給他免單了。你們倆,今兒就算是兩清了。”

林克說得輕松,但聽到“兩清”這個詞的俞陽,卻不管怎樣,都輕松不起來。

至少,也是輕松得不到位,好像抓癢沒有抓到對的地方,反而變得更刺撓了那樣。

但所幸,他刺撓的時間不算太長。

當晚,他接到了紀軒的電話。

那家夥嬉皮笑臉跟他說“多謝了”的時候,他只是很夠朋友地笑笑,随後問他相親相的怎麽樣。

紀軒的回答挺直白,就告訴他“失敗了”,沒有當女朋友的可能,倒是好像多了個弟兄,可以組團兒打打殺殺的那種。俞陽忍不住笑出了聲,跟他說那就期待下一個不會這樣吧。紀軒倒看得開,打了個呵欠,叨叨了一句“我無所謂,我冷若冰淡若水”,然後在俞冰低沉的笑聲落下後,問他今兒晚上有空沒空。

“我想上你那兒喝兩口去……嗐,其實吧,我也挺希望彼此來電的,你懂,咱們爺們兒都這個歲數了,你要說真心不想成家立業?真未必。可就是不管聊多熱乎,也沒有那種對上眼兒的感覺。我瞅見她那個“守望屁股”的手機殼比瞅見人家姑娘本人的身體中後偏下部還亢奮呢,你說這可咋整……”

紀軒的碎碎念有點兒蒼涼有點兒蠢,還有點兒耍流氓,俞陽聽着,漸漸眯起眼來。

“你就來吧。”他說,“來了咱倆上後頭我住的地方喝兩杯,店裏不管怎麽說,都是外人,鬧心。”

可能,俞陽壓根兒就不該提那個建議,因為紀軒會當真,還是很當真很當真的那種。

他确實來了,也确實去了後頭俞陽住的地方,這些都還好理解些,那麽,那些難以理解的事兒,又該從哪兒開始掰扯呢……

大約八九點鐘左右,店裏來了要找老板的人,但并不是紀軒,而是個漂亮到讓人不敢正眼看的女人。

女人說是給他帶之前商定的新口味法式點心過來,但其實,則是明顯的另有目的。

“萬大小姐,屈尊大駕,有勞有勞。”接過保鮮盒的時候,俞陽的感謝明顯透着打趣。

“得了,廢話就甭說了。”只掃了他一眼,就直接坐在吧臺上,而後毫無顧忌掏出煙點燃的女人根本不去搭理旁邊其他客人的目光,直接切入正題,“都是生意場上的,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只為了幾塊破蛋糕跑一趟。就直說了吧,我這次回來,其實是想在北京開家分店。地點還沒選好,不過暫定是老城區裏,你這些年,一直在胡同裏混,熟門熟路的,給我推薦個地方吧。”

果然。

“事兒好辦,你放心。那……你是打算徹底回來了?”俞陽拿了個玻璃杯給對方當煙灰缸,而後側臉交代旁邊的bar tender來一杯藍寶石gin給“檬姐”。

“再過幾年吧,法國那邊兒的店也不是那麽好撒手的,可以後終究還是得回來。先從法式烘焙和咖啡簡餐開始做起,慢慢兒做大。”

“那給誰打理?萬檸?”

“不用,我哥自己那兒也一堆事兒,就不讓他當苦力了。”搖搖頭,萬大小姐在吧臺小哥将那杯冰涼沁爽的烈性酒給她送過來時把手裏的香煙戳滅在空杯子裏,随後沖着對方笑了一下,眨了眨眼,旋即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這種豪放一如壯漢的喝酒方式,俞陽不管看多少次,都還是會腸胃一抽,這個惹不起的女人,也就是因為其惹不起,而成了唯一可以在他禁煙的店裏肆無忌憚抽煙的人。俞陽并不打算阻止,就算他想。

這個女人,着實用得上,不管是她精湛到可怕的廚藝,還是她水深到極致的社會關系。

所謂“幫我選分店地址”的說辭,其實也真的只是一種說辭罷了,俞陽清楚得很,自己只是在被對方堂而皇之更深入地拽入那龐雜的關系網裏。他不會拒絕,因為這也是他難得的機會,因為某種程度上來講,萬檬可以提供給他的資源,鐵定是會比他能夠提供給對方的資源要多得多得多了。

虛僞一點又何妨,都是社會人士,誰不是在利用誰呢?

邊那麽想着,邊流露出虛僞笑容,俞陽把吧臺上印着“no smoking”字樣的軟木杯墊反扣過來推到一旁,然後,就在他想繼續跟對方聊幾句時,店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他今晚真正在等的人。

紀軒。

兩個人看見彼此的剎那,都有點心裏撲騰。

只是,撲騰的點,截然不同。

俞陽是覺得“你可來了”,而紀軒,則是全部視線,都瞬間平移,集中在那個穿着大露背吊帶裙的女人身上。

但被注目的人,卻好像毫無感覺,如同早就習慣了驚豔與熱`辣辣的目光的大明星,從吧臺椅上輕松站到地上,踩着十公分細高跟的腳站穩之後,萬檬只輕輕松松說了聲“那你忙,我先走了,改天詳談”,又把剩下的酒三兩口灌進喉嚨,放下杯子,擺了擺手,就看都不看紀軒一眼,邁步走出了店門。

接下來的氣氛,對俞陽來說,尴尬到可以開始生氣了。

那眼珠子發亮的傻叉湊過來,沒跟他打招呼也沒跟他訴苦,看了看吧臺上戳着半截香煙的空酒杯,和只剩冰塊的另一個空酒杯,張嘴就問那大美人兒是誰。

俞陽可以說是很無奈了。

酸不留丢的無名火起時,他幹脆編了個連他自己都快要信了的瞎話。

“人家是法餐廳女老板,老公是道兒上混的‘黑二代’,翻手雲覆手雨的,你趁早別惦記着了。”

“我哪兒敢惦記啊哥哥!您受累瞅瞅我這一身兒行頭哪兒是惦記人家的料兒啊!”倒是泰然接受自己的現狀,滿臉都是“你怎麽冤枉人家!”的家夥脫掉外套随手搭在吧臺上,然後進一步強調自己的本意,“我是覺着你倆看着特般配好嗎!”

“我?般配?跟她?”俞陽差點兒就笑出聲來了,他搖搖頭,無奈一聲嘆,“你就甭給我瞎編排了。還別說我不想,就算我想,也辦不到,就算她想,也還是不成,從根兒上就不成。”

“……為啥?”紀軒的茫然不像是裝的,接過bar tender送過來的一杯青檸水,道了個謝,他滿眼真誠等答案。

俞陽想揍人。

“你……是忘性太大還是最開始就沒往心裏去啊。”沒轍地揉了揉太陽穴,他皺眉看着那家夥,“我不是早就跟你出櫃了嗎?”

紀軒愣了三秒鐘。

“出……”

然後他反應過來了。

“噢!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啥!”

那啥???

哪啥啊?!

“不對不對,不該這麽說,得說是……圈內人,哈。”突然傻樂出來,似乎意識到自己在不尊重人家的取向,抓了抓頭發,喝了幾口酸甜的飲料,紀軒略微安靜了一會兒之後,笑得更傻,臉上則出現了微醺一般的淺紅,他用手指尖在杯子邊沿分散注意力一樣地輕輕劃拉,随後終于豁出去了似的,帶着怪表情,壓低了音量,往前湊了湊,沖着俞陽開了口,“那個……就是吧……我有點兒好奇,我真的就是好奇啊,你……能跟我簡單說說,男的……跟男的,嗯……到底,怎麽爽嗎?”

俞陽讨厭精`液的味道。

哈。

這麽說可能真的有點兒好笑了,他從十八九歲正式開始基情燃燒肆無忌憚的歲月,到如今三十好幾,都不知嘗過多少人的胯下之物了,遇上長得格外漂亮的對象,獸`性大發的時候還真是義無反顧把該吞的不該吞的都吞下去過。可是……他真的沒有喜歡那種味道,也不會因為那味道而更加亢奮,那只是在亢奮中可以做到忽略的味道,而已。

僅此而已。

那麽,此時此刻,他眯着眼,嗅着手背上殘留的,那個男人的體液氣味時,卻為何胯下那根,還是會不争氣地再度硬起來呢?

低頭看了看又被支起來的褲裆,俞陽咬着牙發出一聲嘆息。

他,一個小時之前,帶着紀軒離開酒吧,來到後院。

就像他親口所說的那樣,帶你去我住的地方喝兩杯,那兒安靜,那兒沒外人。

那兒确實是沒有半個外人的,除了四只貓。

“……哎?你養貓啦?!”燈一開,眼尖的家夥就看見了牆邊櫃子上原本睡了個四仰八叉,見有人進來便突然轉醒翻身坐起的一只大白貓。

“啊,養了。”沒想到話題會從貓開始,卻也并不避諱從貓開始,俞陽關好門,落了鎖,拽上窗簾。

一系列動作相當流暢,就像每次帶床伴過來那樣,暗暗挑起嘴角笑了一下自己,他搖搖頭,走過去摸了摸白貓的頭頂。

胖乎乎的小生靈眯了眯冰藍色的眼,表情餍足,好像在笑。

“介紹一下兒吧,這位是Roosevelt,貓。Roosevelt,這位是紀軒,人類。”刻意賣萌的“介紹”剛剛結束,站在門口的人類就興奮起來,雖然對于那個英文名字一臉茫然,卻還是興沖沖試着靠近,擡手給那膽大的貓咪聞了聞自己的指尖。

“你剛說這貓叫啥?”

“羅斯福。”把拗口的英文名翻譯了過來,俞陽抱起毛團,親了親那隐約能看到淺米色暗紋的圓臉,“它是虎斑美短的串兒,應該是基因突變吧,就白化了,仔細看還是有花紋,就是特別淺,眼睛也是藍的。”

“哦……”好像對那貓科的常識并沒有太大求知欲,反倒是名字更讓人感興趣,紀軒看看難得流露出不像個酷炫高富帥的溫柔表情的俞陽,又看看“羅斯福”同學,眨了眨眼,“我要是沒記錯,羅斯福是美國總統哈?對吧?”

“對。”

“還行還行,對得起中學歷史老師了。”傻笑起來,紀軒抓了抓頭發,“我當初對二戰感興趣,這才記得住羅斯福,當時是有個啥……三巨頭?是三巨頭吧?羅斯福,斯大林,和……誰來着?”

“丘吉爾。”接去了對方的話茬,俞陽指了指不遠處的沙發上幾乎跟深花灰色的墊子融為一體的另一只胖貓,“那兒呢,英國大佬。”

其實,話題到此為止,已經嚴重偏離本來該行進的方向了。俞陽想的,是進屋之後,營造一點正确的氣氛,做一點“錯事”的。可沒想到跟貓比起來,自己的魅力值居然如此不堪一擊,只能說紀軒真的和他以往的那些床伴不同吧,但凡随便換個旁人,這會兒恐怕早就雙雙滾到床上去了,不把欲`望先燒個透徹,估計都不會留意到貓的存在。

唉……要麽……還是算了?

“你一共幾只貓?”又跑去沙發那邊摸那只橘眼灰毛大肥臉的紀軒回頭問。

“四只。”只得繼續回應,俞陽暗暗開始打退堂鼓,“‘羅斯福’,‘丘吉爾’,這倆。還有個高冷的‘斯大林’,傲嬌的‘尼赫魯’。那倆不愛出來,尤其是有生人的時候。”

“尼……啥?”

“印度大佬,‘尼赫魯’是孟買貓。你要喝點什麽?我給你拿。”終于不想再糾纏于貓的話題了,幹脆有點生硬地直接轉換了交談的方向,俞陽放下懷裏柔軟的白團子,轉身邁步走向窗邊。

光潔的米白色操作臺面下方是一排複古風的櫥櫃,隔着淺茶色的雕花玻璃,能看到裏頭的茶具酒具咖啡具。其中兩組櫥櫃之間還有個圓角的冰箱,五十年代複古紅的金屬色澤和SMEG的銀色标記都證明了這物件的價格不菲,然而丢了個“随便”之後就大大咧咧坐在沙發裏揉貓的家夥并不了解。心裏多少有點煩悶的俞陽拉開冰箱門,看了看自己的庫存,略微猶豫片刻,撤出一瓶顏色詭異的苦艾酒來。

喝死你算了。

心裏那麽琢磨着,喜歡喝涼酒的男人提着酒瓶,又從旁邊櫥櫃裏翻出一個異常精美的酒杯,擺在臺面上之後,沖着身後不遠處的紀軒招了招手。

下一刻,他在對方“聽話”地起身走過來之前,按下了近在咫尺的胡桃木音響的播放鍵。

帶着輕微老唱片沙沙聲的曲子傳出來,跟着便是《莉莉瑪蓮》的歌詞,紀軒不知道這首歌,更聽不懂德語的句子,但他不在乎也不打算問,他的注意力全被那瓶酒給吸引過去了。

而更有趣的還在後頭。

他眼看着俞陽打開酒瓶蓋,卻并沒有倒酒,反而從個印着Route 66的黑色馬口鐵小桶裏用食指和中指輕巧捏出一支造型好像埃菲爾鐵塔的镂空勺子,卡在精致到極點的酒杯邊沿,又從一個白瓷罐子裏抓了塊方糖,擺在勺子上,這才提着酒瓶,把頗為靈異的綠色酒精澆在方糖上。方糖很快被浸染上了淡淡的一層綠,酒杯半滿的時候,俞陽及時停手,随即令人意外地摸出打火機,點燃了方糖。

被酒灌透了的糖塊燒了起來,紅藍相間的火苗幽幽跳動着,很快便熔化了滿是孔隙的方糖,糖漿帶着火焰落入杯中,整杯酒就跟着被點燃了。都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一杯冰水,俞陽将之澆在火苗上,并最終在濃烈而極為特殊的酒香在火焰熄滅後被瞬間激發出來的同時端起杯子,遞給已經一臉懵逼的紀軒。

他不說話,只用眼神示意正在目瞪狗呆.GIF的家夥麻利兒地接過去麻利兒地灌,然後,當那抹不開面子也着實好奇這究竟是個啥滋味兒的男人真的接過杯子,閉着眼一口悶進喉嚨,短暫的空檔之後流露出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的表情,臉上驟然紅起來時,再也忍不住地揚起嘴角。

“爽嗎?”低沉的嗓音如是問。

“……唉喲我`操。”閉着眼,交還了酒杯之後,捏着鼻梁哼哼了幾聲,紀軒好一會兒才呲牙咧嘴說了一句話,“你先告訴我這酒多少度的。”

“七十。”一臉滿足的男人以拇指摸了摸酒瓶上那個“迷人”的數字。

“我了個大去……”連續做了兩個深呼吸之後,這股勁兒好像終于緩過來了一點,紀軒發出幾聲傻笑,“真特麽夠意思。”

“好喝不?”

“好喝個屌毛!簡直就是二鍋頭兌藿香正氣水兒。”甩了甩頭,紀軒一把抓過臺面上那杯沒用完的冰水,咕咚咚灌進喉嚨,然後在聽見對方的笑聲時肝火上升舉拳就要捶。

一把擋住那眼看就要怼在腮幫子上的拳頭,俞陽拿過空杯子,擺在碰不到的地方,略作沉默,腦子裏組織着語言,想要簡單介紹一下苦艾酒的特殊味道和特殊喝法,卻沒想到,就在他開口之前,紀軒的問題就丢了過來。

“……我都忘了我跟你過來是打算幹啥的了。”

一句話,俞陽什麽都不想介紹了。

音響裏,一曲《莉莉瑪蓮》已經播完,下一首曲子的前奏很快在空白段過去之後響起,更為輕柔也更魅惑的爵士調子中,俞陽看着對面那家夥的臉,那張兩腮瘦削光滑的臉,看着那雙單眼皮的,已經有點朦胧的眼睛,琢磨着有技巧的回答方法,然而就在《Let’s Do It》飄逸又略帶俏皮的歌詞被嗓音沙啞的女歌手唱出來時,他只覺得自己只剩下實話實說的餘地。

“你來……是想問我男人跟男人,怎麽做。”

他在等着紀軒恍然之後拒絕,他現在其實是有點希望被拒絕的,畢竟在氣氛也“對”,環境也“對”,甚至酒精濃度也“對”的情況下,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錯”的,他可能會後悔,紀軒更可能會後悔,這種代價興許會有幾分慘烈的躍躍欲試,說不定還是早點兒喊“cut”才好,可是……

“哦對。”紀軒恍然了,“那,到底怎麽做?”

Oh……F**k。

俞陽腦子裏,只有那一個聲音閃過。

他單手捂住嘴,拇指貼着嘴角,柔軟的薄嘴唇在食指內側滑過,反複磨蹭了幾下,隐隐傳遞着焦躁和不安。細長的眼低垂着,看着那看着他一臉傻笑的混球,揣度着那笑裏有多少一樣不安的成分。一句“還是算了吧”就在喉頭滾動了若幹次,最終,還是沒能突破喉結和舌根的阻擋。

歌詞裏不知道重複了多少回的“Do it”,就像是最好的蠱惑和催促,結合着對方臉上的緋紅眼中的微醺,到底讓他投降了。

他拿出了自己最玩主的那一面,抹了把臉,玩世不恭的淺笑一閃而過之後,他點點頭,看着紀軒,說了聲“閉眼”。

那貨居然還挺配合,真就閉上了眼,俞陽伸手過去,攬住那略顯僵硬的脖頸,微微俯身,看似想也不想,實則已經快把腦子想穿孔了一般,堵住了那張線條漂亮,透着桀骜的嘴唇。

親吻,持續了兩三秒,然後,閉着眼的男人就把眼睛睜開了,尴尬地笑起來,紀軒試着推開俞陽。

“你丫幹嘛呢……”語調沒什麽力道,準确來講根本就是缺乏底氣的顧左右而言他。

“調動氣氛啊。”俞陽的回答格外理所當然,“不這樣兒我沒法開始。”

“逼事兒還挺多……”

“這叫前戲,懂嗎。來來,再親一個。”流氓勁兒開始發酵,話說得格外模棱兩可,像是充滿情`欲的逗弄,又像是哥們兒之間的戲弄,俞陽抓住想逃的家夥,在又一個貨真價實但是并未深入牙關的親吻過後,把嘴唇挪到瘦瘦的頸側,壓住頸動脈,輕輕咬了一下。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顫栗,這顫栗讓他竊喜,同時也讓他更加大膽。

指頭滑到後腰,把掖進牛仔褲裏的T恤下擺頗有技巧地拽出來,俞陽一邊在滑溜溜的皮膚上反複摩挲,一邊在紀軒耳根低語。

他說,你閉上眼,想象這就是一女的在摸你。

紀軒照做了,但僅限于前半句。

他閉上了眼,可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摸他的,是個姑娘。

那雙手太熱,還有點粗糙,撫摸的方法除了情`色就是霸道,跟女孩子調皮細膩軟綿綿白嫩嫩好像小貓兒爪子似的小手在抓撓一樣的觸感截然相反,雖說,那撫摸着實太有技巧性,不會讓他癢,更不會讓他惡心,細致緩慢,一絲一縷,調動着他的欲念,尋找着他的敏感點。

紀軒到那天,才知道原來自己肋側和胸前都敏感到讓人想罵街。

被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乳`頭緩緩搓弄時,他的顫抖不是裝的,搓弄那麽小心,那麽專注,讓紀軒開始漸漸忘我,甚至衣服何時被撩得老高都忘了。還是濕熱的唇舌含住已經搓弄到發紅發脹的那裏繼續深層次挑`逗時,他才發現,自己那不争氣的胯下之物,居然很争氣地有了反應。

反應還不夠大,也不夠明顯,可一想到自己被一個男人弄得快硬起來,他也多少有點想及時打住,但就在他的輕微抗拒剛要湧起之前,摟着他的男人就果斷站起身,伸手到旁邊牆上,啪地一下,按了燈的開關。

房間裏一下子就暗了個徹底。

黑暗,永遠是情`欲可以充分燃燒的最好借口。

眼睛看不見時,其它感官就變得格外敏銳,他聽得見窸窸窣窣的響動,他在接觸到灼熱的皮膚時了解了那是對方脫掉了上衣。緊密的擁抱裏,他能嗅到香水和煙味混合的味道,然後,是皮肉本身的氣息,是雄性在開始發情時,會變得異常明顯的,荷爾蒙的氣息。

紀軒開始無措,因為他聽到自己的腰帶被解開,拉鏈被拉下來的聲音,然而這種無措持續的時間不夠長,強度也不夠大,一只灼熱的大手覆蓋住略微膨脹起來的那裏慢慢摩挲,隔着內褲試探他那“家夥事兒”的形狀,并最終,在那根又硬了幾分之後,不容妥協地,把那條已經藏不住任何秘密的內褲給拽了下去。

紀軒意識到自己快特麽完蛋操了。

他在亢奮,雖然有抵觸的成分,可是他在亢奮,這種背德的玩法就算再怎麽被他稱之為玩兒,都還是真真切切把他給點着了。如果說一開始他還努力想象着有個光屁股大美妞兒在為他服務,那麽到後來,光着屁股被服務的他,腦子裏的大美妞兒已經面容模糊甚至連性別都朦胧起來。而一旦發覺被同性這般那般還會老老實實勃`起的事實,并進一步發覺自己竟然沒有在事實的打擊下疲軟下去,似乎等着紀軒的最好的抉擇,就是讓這場游戲進行到底,看看究竟可以發生些什麽,搞不好,會很不錯……

腦子裏的想法越來越亂,也越來越不成體系,直至不成體統。紀軒到後來幹脆睜開了眼,反正也什麽都看不清,何必倆眼一閉故作嬌羞假裝黃花大閨男?快感已經燒到整個下半身,并且很有可能被劇烈的心跳給勾`引到上半身來,有了自己很快會精蟲上腦的預感的紀軒微微張開口,發出沉重的喘息聲。

這聲音對他是一種宣洩,對俞陽,卻是實打實的勾`引。

他太喜歡男人的喘息了,要是能叫出來,就更棒,雖說目前他是不指望能聽見紀軒的叫聲的,可這喘息,還是很快就讓他自己兩腿之間的玩意兒頂住了拉鏈。

進入亢奮狀态的雄性,不準備再蜻蜓點水了,他潛意識裏開過一列和諧號,以三百多公裏的時速撞碎了蜻蜓,壓過那一汪淺水,水花四濺中,先一步開始進入精蟲上腦境界的俞陽,直接跪了下來,一手拉開自己的褲子,攥住那根上下套弄,一手扶着對方的那根,上下套弄了幾次之後,義無反顧,吞進口腔。

我。的。玉。皇。大。帝。啊。啊。啊。啊。啊。

一聲丢人的哀嘆,都不知是誰心裏發出來的,又或者是兩人同時的,一個在哀嘆怎麽會這麽該死的舒服,一個在哀嘆怎麽會這麽該死的讓別人舒服。

俞陽幾乎沒這樣跪着給誰口`交過,坦白來講就紀軒這種顏值,這幅身材,這個身份,再加上這完全就跟他是南北兩極的取向,根本不可能讓他做到這一步。可是,關了燈,鎖了門,蕩漾着爵士樂和酒精濃度的房間裏,當那男人沒怎麽壓抑的喘息聲鑽進耳朵,他還是順從了本能。

他本能地想這麽做,既然想,就管不了是對是錯。

他細細勾勒口中的物件,欣喜于那滾燙的一根很快變得更硬,驚訝于那硬邦邦的一根居然還不小,直挺挺戳在喉嚨裏,不适感跟激越感同時侵襲,俞陽懷疑自己是不是暗藏着一個可恥的M型人格。不甘心地把手探到後頭,揉`捏下方的囊袋,他聽着更銷魂的喘息聲傳來,感覺着那雙細瘦的腿在顫抖,總算是成就感提升了幾個百分點。

舌尖在頂端纏繞不去,喘息就變成了低低的呻吟,紀軒硬是忍着沒有去拽對方的頭發,一雙手扣着臺面的邊沿,他竭力不讓自己滑倒,就算腰身越來越沒了力氣。漸漸适應了黑暗的眼睛似乎是看到跪在他面前的男人也在玩弄自己龌龊的物件,而與其說警醒侍奉自己的是個同性是種刺激,不如說一個同性跪着侍奉自己的刺激讓他更加興奮不已。

都不明白為何腦子裏會有這種過後大概會細思恐極然後累覺不愛的念頭,紀軒在矛盾中,在微醺中,在種種耳根幻覺一般交替出現的雜音與噪音反複侵擾中,贏了道德,輸給了快感。

新一層人生體驗,get;并非只有男女才會爽的認知,刷新;通向陌生世界的大門,打開完畢;高`潮,來了,來得辣麽突然,讓他自己都毫無防備,在苦澀的液體噴濺在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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