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2)
辭雖然生硬,語調卻透着那麽虛弱,簡直像個受不了刑罰,已經動了叛變念頭,卻還要假裝堅守信仰寧死不屈的囚徒。
那模樣簡直可愛,忍着沒笑,俞陽挑了一下眉梢。
“直接來?那你會疼死吧。”
“……至于嗎……”
“然後等你緩過勁兒來,能自由活動了,可能還會想亂刀捅死我。”
“……”這次,紀軒沒詞兒了,他不知道該不該信,可是他還算知道怕,他怕疼,更怕因為疼變成殺人犯。
哈哈……一筆人情債引發的血案?
“哎……!”正在晃神兒,身上的浴巾就被刷拉一下子扯到一邊去了,紀軒一抖,注意力再也沒辦法脫軌。
那個壓着他,跨在他身上的男人,三兩下,脫掉了自己優雅的,滑溜溜的,淺米色真絲襯衫。
絲綢,也許是陰柔的東西,那種好像水流一般的溫軟氣質,包裹着的,卻是太有殺傷力的陽剛。紀軒有點兒害怕看到俞陽的身體,也許是不想對比?也許是讨厭嫉妒?也許,還有別的深藏的某些東西?但總之,當那個結實的,健美的,刻意練出來的,堪稱完美的裸身就那樣展現在他面前,他無法否認自己心跳漏掉的短短一拍。
該死啊……真的……太漂亮了……
這才是男人該有的漂亮,一種力量的蘊藏與展示,一種不需要言語的炫耀,一種千百萬年來自然進化留在所有人類本能之中的吸引。
啥師奶殺手小鮮肉啊,啥純真爛漫陽光少年啊,跟這個身體擺在一起,都會瞬間顯得疲弱猥瑣寒酸刻薄一如個虛僞矯情且鄙俗不堪還要拿着個勁兒佯裝小清新的土娘們。
至于解掉腰帶,拉下拉鏈之後,進一步暴露出來的東西嘛……
卧槽……
紀軒開始慌了。
清醒狀态下,這樣近距離目不轉睛看着另一個男人的陽`具,成年之後,還是頭一回。
上一回嘛,可能是跟胡同裏的小夥伴們數九嚴寒掏出小雞`雞對着雪人撒尿想要看看會不會融化那次。
一直以來心大的紀軒,難得的沒有觀摩別人那玩意兒的惡趣味,頂多了是公共澡堂或是游泳館更衣室裏看幾眼,但真的在現在這種環境下,以更多更深層次接觸為最終目标的前提下,這樣看着……那根,要說不讓他心裏狂跳,還真的不大現實。
俞陽的物件,并沒有很大,當然了,應該只是因為還沒勃`起,男人還是要看膨脹率的。之前是有過一次被口`交的經驗,但那次他并沒有看清這根寶貨勃`起的模樣,只希望……真的不要膨脹率太高吧,因為一想到自己也許會被一根粗大的東西這樣那樣,紀軒就有點兒……怎麽說呢?整個人都太不好了。
他的心思,俞陽不清楚。紀軒這貨,最認真的時候也還是個二百五,說真的,但凡一個思維正常的男人,會簡簡單單答應對另一個男人“肉償”?要是個大美女,他歡天喜地脫褲子上趕着說“小姐姐你讓我用身體還債吧!”倒是容易理解。那麽,二百五紀軒究竟為何答應跟他做呢?
難道真的有什麽更複雜的內涵?還是說只是因為他二百五而已?還是說有些決定做了就是做了根本沒有為什麽?
“那個……”吞了吞口水,被壓在下頭的家夥開口打斷了俞陽的思路,“你……不會讓我給你……那什麽吧?”
“你是說口`交嗎?”壞心眼兒冒了出來,俞陽歪頭,“也不是不行,你自己也說過自己‘舌功了得’,我倒是想見識見識。”
“我特麽那回說的是吃包子,能一樣麽……”明明在惱火,聲音卻透着緊張和虛弱,那德性簡直是大寫的萌,俞陽不覺得自己審美已經産生了偏差,他是真心覺得,目光躲躲閃閃,紅着臉逞強的紀軒,可愛到快讓他失控。
“行了,不鬧了。”笑着搖搖頭,他不想再多言語了。
接下來的事,需要實際行動。
實打實的,實際行動。
把對方翻了個身,他一邊在那輪廓骨感的脖頸上親吻,一邊沿着幹巴巴的肋側撫過,灼熱的掌心鑽到小腹之下,小心翼翼握住那根,頗具技巧地揉搓。
該有的反應,終究還是會有,對方的呼吸開始粗重時,手裏的物件也在變硬,以自己的技巧成功讓話多的家夥沒有餘地再叨逼叨的俞陽,眼裏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手上則逐漸加快了動作。
也許是累了,也許是緊張,紀軒沒多久就在他手心裏“繳械投降”了,摟着不想讓急喘太明顯而把臉埋進枕頭的男人,親了親那紅透的耳根,俞陽随随便便把指間的穢物抹在床單上,而後一手環繞着那細腰,一手悄悄滑進狹窄溫熱的縫隙。
懷裏的人明顯顫栗了一下,卻沒有逃。
中指在那裏慢慢擠壓戳弄,耐着性子讓穴`口适應被碰觸,當基本确定了就算繼續下去,對方也不會說逃走就逃走時,俞陽騰出一只手來,從床頭櫃抽屜裏摸出套子和潤滑劑。
前者,暫且丢在旁邊了,後者,則被打開了蓋子,擠出一些在指尖。
再次摸索到那裏,觸感多了一絲濕粘,紀軒清楚這是為了什麽,但那種微涼的,滿是淫靡的感覺還是讓他心裏跳了個亂七八糟,再次把臉壓進枕頭裏,他默默祈求俞陽快點兒完事,就算他自己也了然,這還僅僅只是個開始,想要完事,尚早。
借着潤滑,第一根指頭,就這麽慢慢頂了進來,紀軒起初需要面對的是怪異的不适感,沒多久,某個地方被順利探索到,又被輕輕按摩擠壓時,他需要忍耐的,就是因為快感而不得不釋放出來的呻吟聲了。
但很可惜,他的忍耐,沒有堅持太久。
股間,又硬了起來,顫抖着邀請更多愛`撫。俞陽太知道怎樣擺弄男人的身體才會讓彼此都舒服到極致,他發揮了最大限度的耐性,也體現了适時适量的殘忍,時輕時重的旋磨總是在那個身體快要達到某個頂峰時放緩乃至暫停,被折磨得眼眶都紅起來的紀軒咬着牙不肯求饒,卻不知就是這副模樣最能令對方燃燒。
指頭不知何時變成了兩根,更深入,更過分地探索,這讓終于忍耐不住的家夥開始放棄可憐的自尊,伸手去觸摸自己的器官,俞陽沒有阻攔,他看得開心。眼神朦胧,皮膚泛紅的紀軒,随着他手指的動作顫抖,同時手裏又忙着自己纾解欲`望,這個場景簡直有必要拍下來印出來裱起來才好。
那麽想着,嘴角微微挑起的俞陽稍微壓住紀軒的後背,然後試着一點點擠進第三根指頭。
“呃啊……”果然,還是有點兒難度,擴張和深入帶來的慌張讓本已經放松的身體又變得僵硬,紀軒皺着眉呻吟出聲,但最終,還是沒有反抗。
他腦子亂極了,亂到無力去想自己是不是個受虐狂的變态,因為即便被這樣對待,他居然還是忍得住不臨陣脫逃。對俞陽來說,這也許是體現了極大溫柔與耐性的前戲,但對他來說,這種行為有點怪,有點可怕,有點屈辱,還有點……
怎麽說呢?
值得期待?
媽呀……
為什麽會期待?!他期待的又是個啥鬼?!
“啊……別……”當三根指頭一起深入,在火熱那裏旋轉屈伸,紀軒終于顧不得面子叫出來了,可是,摸索着想要推開對方侵略的手,卻在更多的侵略施加下來時,軟到毫無殺傷力。他握住了俞陽的手腕,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而至于那股間已經充分體現了膨脹率,膨脹到都開始痛癢的男人,看着這樣的紀軒,是真的,已經沒有半點再忍耐下去的餘地了。
抓過套子,急切地用牙齒撕開包裝,急切地套上,俞陽抽出指頭,一語不發抓着紀軒調整好體位,然後壓着因為驚恐而瑟縮的腰身,把更多的潤滑劑塗抹在入口之後,終于将灼熱的頂端抵了上去。
紀軒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嗚咽,他怕。
但很快的,他就明白過來,比起進入的過程,入口被抵住的恐慌,毛也不是。
那裏,被擠壓着,不容妥協地,撐開了,是真的撐開了。然後,就是一點點的深入。
紀軒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是可以發出哭泣一樣的低叫聲來的。
好疼,真的好疼,疼死了,就算明知道有之前的準備工作和充分的潤滑肯定是已經好了很多,但還是疼死了。根本學不會放松的身體,硬被逼着接納粗大的物件,更何況還是用那裏接受,屈辱什麽的都放一邊不說,就單說生理性的疼痛,真的會讓人想哭啊……
“別憋氣。”湊到真的在眼眶濕潤泛紅的男人耳根,俞陽低語,同時暫時停止了進一步的侵略,他握着對方有點要軟下去的器官搓弄,無休止的輕吻落在肩頭,想盡辦法讓那個身體漸漸不再僵硬,這樣的暫停和緩和有好幾次,直至兩人的身體最終徹底深入交`合到一起。
那裏有多熱多緊又是怎樣死死吸着他的,俞陽都不敢多想,他怕還沒真正動起來就要一瀉千裏了。穩住心神,調整了一下狀态和姿勢,他拍了拍對方的大腿算是安撫又算是預告,而後,便再也忍不住地開始慢慢抽送。
“啊哈……啊……呃啊……”真的動起來,感覺奇特到讓人真的能哭出來,疼還是疼,卻又不再像一開始那麽疼,屈辱也還是屈辱,但緩慢的節奏和故意在某個點上碾過的明顯用意,以及帶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新鮮快感,卻又在最大限度上和最短時間內,把屈辱洗涮了個幹淨。
股間仍舊在被握着套弄,腰背上的撫摸和脖頸上的親吻無一不是放松的良藥和催情的毒藥。紀軒都不知道自己抓着床單,忍着呻吟的模樣有多令人發狂,他無力再去考慮俞陽究竟在對他做些什麽,好像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能夠感知到的只剩了性`欲,至于彼此高`潮了幾次,體位更換了幾次,套子用掉了幾個,全都成了次要,可以不去在意了。
事後清醒過來時,他想過,俞陽應該是真的對他用了心思也下了工夫的,不管起因有多詭異,最起碼,整個過程中,他們兩個在一起享樂。
那是徹徹底底暢快淋漓的享樂,真實到不容置疑,鮮明到無法回避。
情潮多久之後才退卻,紀軒忘了,但好像屋裏已經不再是夜的昏暗,好像窗外已經見了淩晨的微光。
天快亮了吧……
帶着極度疲憊,枕着半眯着眼看着他的男人的胳膊睡過去之前,紀軒在喘息的餘韻當中那麽猜測。
紀軒有時候會想,自己和俞陽,可能永遠都沒法兩清了。
天氣剛剛有點熱起來的時節,他們曲曲折折神神叨叨的,從單純的朋友,發展到有了肉`體關系。
起初只是俞陽開了個玩笑,但紀軒順着這個玩笑往下走了。
他也問過自己,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兩清嗎?
俞陽為了給他出氣,和某些人扯上了關系,還搭上了自己的車。這些損失,難道真的是睡一覺就能還清的嗎?不可能的吧,他不是鮮肉不是男神沒錢沒權沒長相沒身材沒學歷沒……反正他是要啥沒啥的,那,俞陽所謂的睡一覺就抵消,抵消的,到底是什麽?又或許,根本不能叫抵消?他只是“想要”?
那麽,能夠感受到這種意圖的紀軒,答應了,順從了,又是為了什麽?
就像前面說的,真的只是為了兩清嗎?
為了自以為還不清的人情債?
“……操。”心裏煩悶焦慮到不行的時候,他抽着煙,呆在空曠的房頂,坐在吱吱呀呀的小馬紮上,看着頭頂晚春與初夏交替時陰晴不定的天。
他跟俞陽,在那一夜過後,又是半個月不曾聯絡。
一種莫名的恐懼,從他在人家床上醒來時就滋生出來了。
當時,屋裏沒有人,只有貓,幾個毛團子粘着他,一臉無辜面對着他的龇牙咧嘴。
屁股疼,腰疼,頭疼,各種不舒服的感覺在周身蔓延,尤其是身體裏好像還塞着什麽的那種詭異的不适,就更是讓之前發生過的種種驟然一擁而上淹死了他的多一半活體腦細胞。聞着房間裏殘留的咖啡香氣,他坐起身,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摸了摸湊上來撒嬌的幾坨,然後掀開被子,下了床。
俞陽沒給他留下任何訊息,字條也好,微信也罷,都不見有,本想打個電話,卻又不知能說什麽,紀軒咋舌,嘆氣,洗了個澡,穿上衣服,發了一會兒呆之後,離開了。
他走,俞陽是知道的,一直坐在店裏一角喝咖啡的男人,聽見房門的響動,也看見了那個走路姿勢有點奇怪,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裏,低着頭經過的家夥的側臉。
可是,他沒有打招呼,他什麽也沒說,就是看着對方經過,好半天後,才掏出手機,打開微信,一點點刷着屏幕,他的指頭在紀軒的ID出現時停止,然而卻顫抖着,猶疑着,遲遲不知該如何落下。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無法做決定,第一次發現無法做決定時的心情是這麽不美好。
簡直,就是太糟糕了……
紀軒并不知道,那個已經明顯意識到兩人之間這種漸漸開始糾纏不清的狀況很糟糕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樣的情緒波動,至少一開始他不知道,更沒有主動去考慮。他回避了一段時間,躲閃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裏,他重新回到了自己應有的,一直以來保持的那個狀态。大大咧咧,嘻嘻哈哈,跟一幫朋友在房頂上聚餐,烤串兒,喝啤酒,彈吉他,白天照例在工作中和街坊四鄰生客熟客們插科打诨耍貧嘴,店長沒個店長模樣地過着每一天。回到家,他是父親眼裏的傻兒子,蠢到可以直接銷毀就算是為民除害,吊兒郎當沒大沒小,然而單純善良,知道疼人。
他在大家眼裏心裏都沒變,又可能,只是他裝得太像那麽回事兒了。
五一,他沒休息,讓大蔣哥帶着媳婦兒孩子出去玩了三天,又讓俞冰和鐵子二人世界了兩天,他自己一個,撐了兩天半。
活兒,能幹多少就盡力幹了多少,他覺得忙碌,是心煩意亂的解藥。
直到假期第三天的中午飯時分,他才在俞冰的勸說下決定下午關門休息。
手裏最後一個活兒,是個熟人。
其實也不算太熟,那是鐵子的朋友,也是鐵子的老板,還是鐵子的師傅。
那是個一身的刺青,眉眼很是有幾分兇悍,天生帶着痞氣和煞氣的男人。個子挺高,肌肉挺漂亮,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那家夥穿着緊繃繃的無袖背心,放肆且招搖地露着過肩龍和鐵棘玫瑰的圖樣。
“我`操,這破天兒,說熱還就熱了。”來者嘴裏叼着煙,趿拉着人字拖,把一輛故意拆掉消聲器的,開起來突突突吵死人的火紅色Django停在店門口,一邊叨叨,一邊推門進屋。
“軒子哥,你受累哈。”“少房東”鐵子沖着紀軒嘿嘿嘿,然後給自己的老板兼偶像找煙灰缸,“龍哥,掐了吧,咱在屋裏就別抽了。”
“噢成。”被叫做龍哥的男人倒是也沒不高興,門一開,就直接把煙扔了出去。
“其實沒那麽多事兒,下午就關門兒放假了,再說現在又沒別的客人。”紀軒邊說邊示意對方過來坐下,而後讓準備去買午飯的鐵子和俞冰去胡同西頭兒的鋪子給自己帶一份兒素炒餅回來。
兩人應聲,離開了理發店,那紋身男則一屁股坐在了寬大的椅子裏。
沉默中抖開圍布,暫且放在一邊的小推車上,紀軒低頭看着對方後脖頸上的霹靂火圖騰,找到了聊天的起點。
“每回瞅見你這一身的花兒,我就想弄新紋身了。”他撇嘴。
椅子裏的痞子笑起來,笑得挺肆無忌憚。
“那就弄啊,等什麽呢?”
“沒想好弄啥,嗐,其實當初我做紋身,也是一時興起,喝多了。”
“是,我聽鐵子說過。”對方點點頭,“要說那紋身師也真敢答應哈。”
“為啥不答應?我還能酒醒了就反悔不給錢?”
“不是啊,喝酒對傷口恢複不好。你肯定趕上一特不正規的店。”
“哦,那可能還真是。”回應着,撥弄了兩下對方的發根,紀軒切入正題,“今兒打算怎麽弄啊?狄老板?”
“唉喲卧槽,你可別這麽叫我!”椅子裏的人一下兒笑出聲來,趕緊擺了擺手,那家夥一臉的拒絕,“實在不敢當!我就是一修摩托車的。哪兒是老板吶!”
“那我叫啥?‘狄老大’。”
“哈哈哈哈哈哈別逗哈!咱別逗哈!這麽一說更特麽恐怖了!狄老大是我那混黑道兒的哥!”
并沒有驚訝,也沒有再說些別的什麽,紀軒跟着笑了起來,随後就只顧讨論頭發如何修剪,不再亂扯別的了。
這個跟他聊得還算不錯,被他開玩笑喊老大的男人,叫狄聖龍。
幾年前,這貨是城裏出了名的大痞子,打架不要命,喝酒無底線,褲裆沒節操。
聽鐵子說,他是那種會借着酒勁兒跟人話不投機當場動手,打完架帶着臉上的血和狂飙的腎上腺素就去找妹子或者漢子開`房車震打野炮的……狂人?不,那根本就是禽獸。
他來者不拒,不管男女,“好用”就行。泡吧,酗酒,嗑藥,無所不能。這個人無休止地透支着自己的一條命,每天都活在随時會死的邊界上,直到遇上命裏注定的救星。
他讓那個人救了,徹底救了。為了那個人,他摘了眉釘唇環大鏈子,不再打架,不再飲酒無度,更是再沒碰過迷幻藥。他甚至還剪掉了腦後的小辮兒,把一度顏色誇張的頭發也給染黑了。
給他剪發染發的,就是紀軒,他并不很想知道這個開始學好的男人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麽才造就了那麽多極端的行為,但他深深覺得,能讓這個男人認認真真開始學好的那位,怎麽說呢?真乃神人也。
狄聖龍和本來就不想接納自己的黑道家族斷了來往,開始好好過日子了,就算過去無數次打架留下的傷痕不會消失,遍布周身的刺青不會憑空揮發,晦暗的記憶不會輕易抛在腦後,但日子,終究在越過越好。
紀軒挺佩服,不管是救人的,還是被救的。
他知道這位“龍哥”的“那誰”是個男的,這都好說,因為與他并沒有啥關系。但有一點他無法否認,那就是相對于自己身邊怎麽就那麽多,怎麽就躲也躲不開的“圈內人”們,狄聖龍,是真的與衆不同。
首先一個,俞冰,氣場就甭說了,人如其名,精雕細琢會打扮,還有點兒天生的小憂郁。另一個,鐵子,這小孩兒雖說比較接地氣兒還挺傻吧,但氣質上總歸和同齡人那些一天到晚就想着女神、啪啪啪、和女神啪啪啪的年輕銀們有所不同。再一個,啊哈……那就是那位俞老板了,還用說嗎?太明顯不過了吧。
雖然并不願意承認圈內人就比圈外人強,可這些人确實是挺不一樣的,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來,就是他們比直男更擅長往對的方向塑造自己,如果女人是紅色男人是藍色,那這些人就是紫色,再陽剛,也帶着一股子與生俱來的細膩與敏感,只不過就是個紅色比例多少的問題罷了,多點兒,那就是錦葵,少點兒,那就是鳶尾,反正都是花兒,好看的花兒。
一想到這兒,再看看叉着腿坐在椅子裏,胳膊上褲子上還蹭着摩托車機油的這位……
怎麽看,都是一坨金光四射的藏藍。就算有紅色成分,也肯定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比例少到以千分之一來計。
剛剛經歷了一場自發性小規模頓悟的紀軒,隐隐約約,似乎大概可能是發現了什麽一直以來都在忽略的問題。
他想起來挺早之前,鐵子曾經跟他說過的一句話。龍哥雖然對“那誰”無比堅貞,但他其實也許不是真的從根兒上就對男的有情`欲,他只是“能”,只是試過之後嘗到了甜頭,也就有了瘾頭,然後趕巧了,當“能”與某些特殊因素進行了科學組合,就誕生了一種極為罕見的,與天生的真實取向無關,看似不穩定,實則牢固到吓人的愛和依戀,大概吧。
人類真奇葩,真複雜,真是……太特麽那啥了。
再回過頭來想到自己,又算是什麽呢?他算是“能”了嗎?出于愚蠢的好奇,有了個開端,此後又做了一些別的傻事,再加上不久前那件更傻的,他現在到底算不算嘗到了甜頭?屁股的疼勁兒過了就過了,快感卻銘刻在骨子裏,他會不會因此産生什麽違背自然規律的瘾頭?他會不會對俞陽有什麽不該有的念頭?
還是說,這念頭已經有了?!
不不不不不……不應該不應該……
腦子亂得好像一團用久了之後變得張牙舞爪的鋼絲球,紀軒覺得自己智商欠費,情商停機,如同文盲看康熙字典一樣,對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傻傻不明白了。
而在困惑之中的他,還是做了興許該做,興許不該做的事。
他想壯着膽子,拿出臭不要臉的二百五勁頭兒來,主動聯系一下俞陽。
然後,當他下午回到家,掏出手機,打開微信,給對方發消息時,才在一條“你不是他的朋友,請先發送驗證請求”的灰色提示彈出來的剎那,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俞陽踢出了好友圈。
他看着屏幕,看着那竟然可以如此刺眼的淺灰色系統信息,愣了個徹徹底底,半張着口,好一會兒也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俞陽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堅信他和紀軒,不會有任何結果。
這種堅定不移,在他太過意外太過意外地接到對方電話的時候,被瞬間動搖,随後,轟然崩塌。
他從沒想過自己活這麽大,也算是三十好幾的一條漢子了,居然會在聽見那個聲音的同時從腳踝一路麻到頭頂。一直會接到各種陌生人來電的他,在将紀軒手機號也從聯系人列表中删除之後,很快也就對那一串沒有任何特色,完全就是随便選了個最便宜的破號兒的數字模糊了印象,以至于他接聽的時候格外随意,只毫無感情`色彩地“喂?”了一聲。
然後,他就聽見了電話那頭傳來的質疑了。
質疑超級直接。
“俞陽?”
“啊,是我。”突然間覺得不對勁,然而已經晚了。
“……你幹嘛删我微信?”稍作遲疑,緊跟着,就是再也繃不住的狂轟濫炸,“問你呢!說話呀!哎我說你丫有病吧?!有病吧你?!!我怎麽你了你就删我?!你給我解釋清楚!老子是特麽招你了還是惹你了?!你憑什麽删我啊?!就因為‘那事兒’?!這就至于到了删我的地步了?!!問你話呢!!你裝什麽啞巴!?哎你瑪麗隔壁的到底聽見沒有?!!說話呀!!……哎我可跟警告你啊姓俞的,你特麽要是敢挂電話我現在就帶着刀過去跟你玩兒命!!”
一大堆工業噪音一樣的言辭鑽進耳朵,俞陽全身都僵硬了。他根本無法開口,但他臉上在笑,那是格外詭異甚至可以說難看的笑,那是百味雜陳,是難以言表,是一種老天啊你把我算計了的怆然,簡而言之,都是命。
操,都是命啊。
皺着眉閉了下眼睛,俞陽捏了捏鼻梁,摟住懷裏磨來蹭去的貓,用力吸了一口那毛茸茸的脖頸,随後一聲嘆息,才總算開口。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想搭理我了。”他說。
“為啥?!”
“就因為‘那事兒’啊,你自己也說了。”
“可……可、可那至于嗎?!至于嗎?!”
“對我來說可能不至于,但對你來說呢?是小事兒嗎?跟男人睡覺?”
“……那特麽肯定不是小事兒啊!可都已經發生了我還能咋樣?”聲音聽着有點兒像是在害羞賭氣,紀軒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有打火機點煙的動靜,這顯然就是在緩解緊張的舉動了,看來,這小子也因為這通電話在肝兒顫。
“是啊,就是因為發生了,才怕你覺得惡心,與其日後無法相處,還不如早點兒一刀兩斷,你說呢?”耐着性子解釋,俞陽心裏其實是很不舒服的,這樣的話他不願意說,可這又是最明明白白的實話,他可以騙,但面對紀軒,他騙不出口。
“我說什麽我說……”氣鼓鼓嘟囔着,抽了兩口煙,那家夥仍舊不爽,“再說了,你要真不想搭理我了,可以直接告訴我啊,你就直接說咱們以後別見面兒別說話了不成吶?!蔫吧出溜的删老子微信……你就這點兒能耐?!”
“這種話誰會直接說?直接說誰會愛聽?”簡直快要苦笑出聲來了,俞陽搖搖頭,翻了個白眼,“所以,歸根結底,你糾結的點是我不該一聲不吭就單方面跟你斷交?”
“哎對,就這意思!我跟你說吧我還真就最受不了這種的,又特麽不是言情小說,你瞎整這事兒幹啥呢?!倆國家打仗都得公開雙方斷交吧?人跟人就不能明明白白的?就非得暗着來?你當你這是小丫頭片子鬧別扭呢?倆大老爺們兒就不能來點兒痛快的?”
話糙理不糙的說教,俞陽倒是聽進去了,但他更愛聽的,其實是對方的聲音,還有聲音背後的意思。
紀軒并不想和他一刀兩斷,紀軒生氣,是因為他先以很小家子氣的方式試圖一刀兩斷。
另外,紀軒并沒有被“那事兒”給弄惡心,否則,想必先打算一刀兩斷的,不會是他俞陽。
但……
“軒子,我問你。”沉了沉心思,他在全身的酥麻感退去之後,語調嚴肅起來。
“問。”
“你……跟我都那樣了,就真的不覺得惡心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
然後,是個低低的:“不啊。”
“真的不?”
“你丫到底要說啥?!”
“沒有……就是不太懂,你不是不喜歡男的嗎?你不是喜歡女孩兒嗎?”
“是啊,可我不覺得你惡心啊。”
“惡心不惡心的,都好說,重點是那件事本身,你居然不抵觸?包括現在你冷靜想想,不抵觸?”
“……啊……”好像真的在思考似的,那家夥又抽了幾口煙,終于給了個明确的答複,“最開始有那麽一丢丢點兒,後來……就沒了。”
我的蒼天。
居然還說那麽明确詳細?!也就是說,剛一起滾上床的時候會有小情緒,一旦真的做起來,就啥毛病也沒了?!
這貨到底有多奇葩啊……
“那也就是說,即便咱倆已經幹了最不該幹的事兒,你還能跟我做朋友?”
“嗯……差不多。”
“可……”俞陽到此為止,腦子開始混亂,他有點急躁,很不喜歡的一個分析過程在心裏沖撞,想想本不願意說出來的,然而隐瞞大概會讓那小子再原地爆炸一次,終于一咬牙,一咋舌,他還是開了口,“紀軒,你怎麽想的,我懂了,可你就不怕知道我是怎麽想的?”
“你能怎麽想……”
“哎,我可是喜歡男人的。”
“我知道啊。”
“你就不怕我喜歡上你?”
行了,說到這裏,終于是碰到了最微妙的那個點,最能讓情感線一路狂顫的那個點。俞陽心裏撲騰着等答案,然後就在他告訴自己聽見什麽結果都要冷靜之前,結果就自己鑽進了耳朵。
“等會兒,你……你、你那意思是,你喜歡我?”話說到最後幾個字,已經開始好像嘴裏塞着東西一樣含混不清了,那分明就是慌亂的表現,那分明就是實實在在的證據——紀軒這貨是個百分之一萬的大號傻叉的證據。
菩薩佛爺真主上帝聖母瑪利亞。
他特麽的居然都沒考慮過這一點!居然!
“算我服你了……”俞陽終于苦笑出聲,他暫且把手機拿開了一點距離,長長地,誇張地“唉————”了一聲,然後帶着一身脫力感又将手機湊到耳邊,“軒子,你是直的,可我不是。發生那種事兒,你無所謂,可我有所謂。将來有朝一日`你會把跟我睡過當成笑話,可以在飯桌上随随便便跟別人講的笑話,可我不能。咱倆可以說是從根兒上不一樣,我連豁出去追你都不能。勞您大駕,從我這兒出發考慮考慮這事兒,成不?”
“我……”紀軒卡殼兒了。
難以描述的淡淡的凄涼感翻湧起來,俞陽又笑了兩聲,揉揉太陽穴,準備把話題收尾了。
“所以說,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麽想跟你一刀兩斷了吧?我這人不是豁不出去,但凡有可能,我就敢。有沒有結果頂多看我下沒下真功夫,贏了輸了我都認。可竹籃打水,海底撈月,這種壓根兒就特麽不可能的事兒……我真不樂意幹。對你下手,是我的鍋,我背,你怎麽罵我我都接着,你要是真不介意那我謝謝你……可軒子,你……聽我的,別跟我走太近了,找個女朋友,該談戀愛談戀愛,該結婚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