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
展護衛不對勁。
開封府的府差這麽覺得,展昭的同僚這麽覺得,就連公孫先生和包大人,也是這麽覺得。
他們只知道,展護衛近來的精神狀況很好。
他們只看到,展護衛每天晚上都會在自己敞開的窗口,燃起一盞茉莉花燈籠,已經半月了。
有時候,幾個好奇心較重的府差,見着展護衛便問他,為何總在窗邊挂着一盞常亮的燈籠,不礙着睡眠麽。
展護衛只是眉眼一彎,輕輕笑了說,因為要照亮回家的路。
府差覺得奇怪,難道展護衛在開封府裏還會因夜黑而迷路不成?況且包大人也不讓他去巡夜,那是為何有回家一說呢,又是為誰照亮呢?
這個問題是無解的,因為他們摸不透展護衛的心思,也沒看見所謂回家的人。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每至戌時,白玉堂都會提着他的燈籠,準時來找展昭。
與他徹夜長談,與他同榻共眠。
白玉堂既是展昭的弱點,便也是他的心藥。
這些天,展昭在白玉堂身邊睡得很沉,他的失眠症來的快,去的也快。
(二)
七月十五,今晚的夜色不是很明亮,幾層薄薄的雲霧被風吹過,遮住了月光,将本是漆黑的夜,籠得更加昏暗。
大家都吹燈而眠了,唯有展昭那處,仍是一點光亮,在今日這般的夜裏,顯得很是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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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不大不小的床,勉強容得下兩個人,展昭躺在裏側,而白玉堂躺在外側。因為展昭不喜歡将屋裏的燈點得透亮,于是白玉堂便将自己的燈籠放在了床頭,只照明了一角,讓他們可以看清彼此的臉。
白玉堂右手枕在腦袋下面,左手搭在身側,仰躺着望着黑漆漆的頂檐,眼中毫無睡意,甚至有幾分惆悵。
他粗重深長地呼了口氣,尚未舒完,便感覺到溫溫涼涼的觸覺透過肌膚,展昭握上了他的手。
“我吵醒你了?”他輕聲問道。
“我還沒有睡。”展昭道。
白玉堂側撐起身,看着展昭,“貓兒在想什麽呢?”他睜着雙眸,墨黑的深瞳中閃爍着幾點明黃。
展昭側過頭回視他,微微搖首,淡淡笑了,“沒什麽。”
明明就有什麽,不然他的目光不會有一瞬的恍惚與茫然,白玉堂腹诽道,這只臭貓竟也學會忽悠白爺爺了。
于是他張開右臂,直撲展昭,壓低了聲音笑道:“明白了,貓兒是要五爺摟着才睡得着是不是?”
展昭微怔,而後趕緊抵着白玉堂的身體,将他往外推了推,“好了,玉堂別鬧。”
他的貓兒對于情場之事向來臉薄,肌膚之親也最多只于牽手和擁抱,倘若在貓兒清醒的時候像那晚一樣親吻他,估計是要羞赧得全身炸毛了不可。想起展昭羞紅着臉,抿緊唇、瞪圓貓眼怒視着自己的模樣,白玉堂心裏不禁又是一陣竊喜,面上極力隐着笑意。
見白玉堂不再舞手動腳的亂鬧,展昭半阖了眼,嘴角提起了一抹淡笑道:“我忽然想起去年的事。玉堂不是許諾展某,要帶展某去陷空島麽。”
聞言,白玉堂臉上的笑容一滞,身形一怔。他沒有忘記,自己準備前往襄陽,闖沖霄的那晚,确實和展昭說過。
那晚月色朦胧,他們坐在屋頂上,自己當時說:“開封的夜色迷迷離離的,委實不如在陷空島看得清晰明亮。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了,貓兒總不能一年到頭無假無休的為官府操勞吧,你們包大人又不是緊缺下屬。等五爺這趟回來,便替貓兒告幾天假,帶你去陷空島賞月!”
展昭的記憶力很好,好到讓白玉堂心疼。有時候白玉堂萬分希望,展昭能健忘一些,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便不會令人那麽苦痛了。
身邊的人忽然沉默了,展昭睜開眼,卻見白玉堂垂着眸,因為背着燈籠的光,展昭看不清白玉堂臉上的神色,只道他是愣了神,于是輕輕推了推他,問道:“玉堂,你怎麽了?”
白玉堂躺了回去,閉上了雙眸,掩去諸多情緒,只佯嘆道:“過得真快啊,時間不多了,五爺是該好好想想到底欠了貓兒多少的債。哎,五爺怎麽偏生惹上了你這只小氣貓呢。”
白老鼠耍賴的模樣他不是沒有見過,每每都是占了便宜還有理,可是這般順從,展昭卻是少見,聽他的語氣,似乎還有幾分認真。當然,只是對于前面那句而言。
展昭也不示弱,含笑還口道:“展某身處公門,自然要以理法辦事,況且白五爺向來一諾千金,怎麽到了展某這兒,就全都不算數了?”
“五爺向來不喜于人許諾,卻也向來有欠有還,這一次對貓兒食言,欠的太多,只恐怕……無以償還。”白玉堂頓了一頓,輕輕笑了,讨好着道,“貓兒,忘了好不好?南俠向來度量大,而且都是自己人,莫計較那麽多了罷?”
又想抵賴,展昭在黑暗中甩了他一記大白眼,這話自己聽多了,早已經不受用。“白玉堂,這輩子欠了展昭的,你莫想耍賴。”
只是白玉堂的話中仿佛還帶着自己摸不透的含義,未及細思,久違的不安感忽然湧上了心間。展昭微微握緊自己的右手,搭上了額頭,和着那人微涼的體溫,才讓他的心稍稍安穩了些。
(三)
窗外的兩個府差茫然的轉頭對視一眼,澀澀地咽了口唾沫。
他們不過是好奇展護衛口中所指何人,便想夜了來悄悄探一探。
不探還好,起碼心裏存有些臆想,可是這一探,卻令他們後悔萬分也莫及。
窗邊那盞昏黃的燈光并不能照明房內,他們看見的是,在深重的黑暗中,床角那處顯出一星亮光,隐隐散出些晦暗的白色,閃爍不定,像幽冥中不肯歸去的魂靈。透過那抹淡光,他們隐約看見,展護衛似乎是對着身邊的虛無在說話,離得遠,他們也聽不見內容,只看到展護衛的臉上,時而露出擔憂,時而變為溺笑。
明明是大熱天的,怎麽會感到脊背發涼呢?他們抹了一把額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不約而同的擡頭看了看薄霧密布的夜色,忽的想起今日是七月半,細思極恐。倆人暗罵自己是被邪念撞昏了腦袋,才出現了幻象,于是僵直着身子飛快地走回屋裏,決定沉沉的睡上一覺,明兒早定會什麽事也沒發生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