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死
世界已經變了,末日已經到來,這個世界,現在除了活物,就只有僵屍。
起初,人類被這新型物種吓壞了,只會狼狽逃竄。國家派遣了新型部隊參與,不到三個月,就被大規模感染,反而軍隊屠殺不少平民百姓,導致僵屍大面積爆發,人類社會很快面臨崩潰。
僵屍沒有意識,只會憑借着本能襲擊人類,撕咬他們的肉體填飽果腹。
人類為了自我保護不至于滅絕,凝結在一起,向已經死亡的人群發起進攻,盡管沒有無法滅絕僵屍,但至少清出了自己能夠生存的空間。
自此,人類便走上了跟僵屍群鬥智鬥勇的路。
行走在這條路上的人類,不包括我。
我經過了多少個被迫逃離的日子,我已經數不清了,只知道不停地躲避生物。
沒錯,生物,任何會動的,會呼吸的,都是我的敵人,應該說,我的敵人是人類。
因為我是僵屍。
正确來說,我屬于僵屍種,又不屬于僵屍種。
我跟僵屍最大區別,是我有意識。
只要整理幹淨,我除了面色蒼白,瞳仁發白,跟普通人沒啥區別。
唯一區別,就是我只能吃生肉。
但我不會撕咬人類,我知道那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塊五花肉,人會害怕我,我也會害怕殺生。
但最近的自己,連自己都快覺得,就算抓一兩個人類來果腹,也不是什麽罪過了。
我躲在陰暗的穴洞,枯幹的手臂死死抱住兩只腿,模模糊糊只看得見前面不遠有燈光靠近,這代表着,有人類經過我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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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瞳仁顫抖得厲害,極度的饑餓感已經促使我連基本人性都要喪失了。
可想到這些年的逃亡,我麻木地看着自己顫抖的手指,心想,吃一兩個人類又怎樣呢?
他們壓根不認為我是同類,我只好在人類的社會之外颠簸流離。
我是個膽子有點小的男人,我對僵屍的恐懼,迫使我極度希望融入人類的生活。
人類容不下我,我的膚色眼睛,已經暴露我不是人類的事實,我嘗試去接觸幸存下來的人類,可人類一看到我就直接開槍,甚至尖叫着沖上來砍我。
我只好遠離人類,害怕僵屍的我就算孤獨,總不能跟僵屍居住,索性獨自生活,幸運的是,我身為僵屍,僵屍對我不感興趣。
可我只是普通城市人,甚至是個嬌生慣養的有錢人家孩子,我不會捕獵,不會捕獵就無法得到生肉,我就只能肚子餓,餓得我實在受不了,我只能懼怕地跟着僵屍進行接觸。
死亡的接觸。
至今事隔六十多年,我仍然記得那一次,我親眼看見一只僵屍捕抓到一只兔子,我深吸口氣,無力地拿起防身的斧頭,在僵屍背後一刀子過去,砍掉那僵屍的頭。
頭顱滾到我的腳邊,我吓得捂着頭蹦跳着尖叫。
過了十分鐘,我才稍稍平靜,重新把視線落到那只垂死的兔子身上。
然後。
我的“然後”,是半個月以來飽腹了一頓。兔子的“然後”,是沒有然後。
很長一段日子,我的餐點都是從僵屍嘴巴裏搶下來的。
可随着人類逐漸穩定下來,人類向外擴張勢力,同時也捕抓動物以求能吃到肉,僵屍都沒辦法保證能得到嘴巴裏的肉。
我只能學着自己捕食,起初還想着不抓可憐的,弱小的,肮髒的,餓了又大半個月,這些原則通通遠離了我,我首先決定抓的,是陰溝裏的老鼠。
抓了好多天,好多天,好多天,在我以為我要餓死的時候,終于憑借最後一口氣,一把撈住又要逃進洞裏的老鼠。
我還記得當時的自己是怎樣的,一口就将老鼠頭咬下來,血噴的到處都是,我津津有味地品嘗一個月來第一頓美食。
回想起當時的美味,我就更加欲罷不能了。現在別說老鼠,老鼠尾巴都很難找了,空腹已經接近極限,很難保持意識了。
燈火越來越近,自從我成了僵屍,我的視力在夜間變得極好,大老遠便看得見那是一個老人。
老人,反正,反正都要死的年紀了……
惡魔在我腦海盤旋,我用髒兮兮卻蒼白的手臂擦擦嘴角,顫栗着站起身,一步步靠近,老人回過頭,我清晰看見他的臉,頓時愣住了,下不去手,他太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了。
一個比親人還親的人,沈曜文。
沈曜文是我的青梅竹馬,我最好的朋友,他是我爸爸朋友的兒子,跟我同年,從小一起長大,我們沒有血緣,可勝似有血緣的親兄弟,從小我的身體不好,他都待我如兒子似的百般照顧,他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你身體不好,應該怎樣怎樣”,在他眼裏,恐怕我稍不留神都會斷氣吧。
那确實不假,我身體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我母親在我八歲那年死于AI滋病,她身染艾滋長達十幾年了。
沒錯,我在娘胎時候,就感染艾滋病,母親一生生活在恐懼和痛苦裏,最後痛苦地死去。我爸爸終生沒在娶,把失去母親的傷痛化成動力,老是出差工作,他老是說,這是為了我,希望賺夠足夠的錢,支持美國艾滋病協會的研究,力求在我有生之年把抗藥劑研究出來。
可他不知道,這些年來我一個人多麽寂寞,如果沒有陳曜文,我一定熬不過那些日子,病情早惡化了,接下來的逃亡日子,也不能活到這麽久。
僵屍潮爆發之後,我跟着陳曜文跑了,我們一起生活,一起逃亡,他時刻将我保護的很好,我們沒有了所有親人了,他對于我我對于他,就是在世唯一的親人。
我們為了安全,每天都睡在一起,隊伍裏需要輪流值勤,他從不讓我值勤,剛開始隊伍裏還有手下保镖在,他就讓手下替我去值,後面他的手下都不在了,他就自己替我值班。隊伍裏找到什麽吃的,他先讓我吃飽了,才放心自己吃自己的。
我已經習慣他的存在了吧,所以之後某天晚上,我們睡在一起時他伸過來手時,我非但不覺得厭惡,還心裏砰砰直跳。我從小沒怎麽談過戀愛,高中時曾經喜歡過一個女孩,可那女孩喜歡的是跟我一起玩兒的沈曜文。後來,沒有後來,我做了十年單身漢。
真的很可笑,我到了快接近三十的年紀,才初嘗愛情滋味。
兩年,我們在一起兩年時間,是我自從逃亡之後,唯一能值得回憶的時光。
是的,兩年,這段愛情只持續了短短兩年。
我抱住了頭,痛苦地蜷縮在一起。
我知道我身患重病,肯定比他死的快,可是那日子到來的時候,我跟他都措手不及。
原先開始只是喉嚨疼,頭昏腦脹,原以為只是發燒,吃了感冒藥也沒好,後來越來越嚴重,吃什麽吐什麽,臉色發白,胸膛整天都發疼,到後面甚至一口一口地吐血。
隊伍裏的其他人都害怕我,必須要把我放下。
他當時冷笑了,毅然地背着我離開團隊。
我匍匐在他背上,哭了。
他溫柔地撫摸我的腦袋,用輕快的語氣安慰我說:“很怕?別怕,就算全世界剩下我們,我也會好好保護你。”
我窩在他背上,什麽都不願意去想,緊緊用胳膊圈住他脖子,感受那些噴張的肌肉,哽咽地呢喃:“我沒有害怕。”
沈曜文摸摸我冰涼的臉,心疼地說道:“別逞能,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成逞能。”
我沒說我沒逞能,我不是在害怕,我是在心疼你啊。
後來,更沒有後來。我們兩個人生活,過的太苦了,我身體這樣,他一個人把所有事情包辦,很快就日漸消瘦。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我都已經是将死之人,何必臨死之前連累我最愛的他?
規勸他許多遍,他都面不改色非要陪同我,我只好在遇到第二支團隊時候,在第二天離開了陣營。
我找了個幹枯的洞穴,窩在結束自己的生命,結果我居然醒來了,醒來之後就成了這幅鬼樣。
我的眼神霎間黯淡,麻木地看着那老人越走越遠,最終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我藏匿回去樹林裏,樹林很安靜,連鳥的聲音都沒有,六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世間的鳥類滅絕。
我走到湖水邊,看着湖水倒影的自己。
灰頭土臉,不知道多少天沒梳洗了,衣服上的那套衣服邋遢不堪,已經有五年沒換了,終日不能吃飽,導致我的膚色精神都很差,像僵屍一樣難看。歲月似乎沒有在我身體留下過痕跡,盡管難看,我瞧上去依然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不,我本來就是僵屍。
許久,我終于壓抑不住胸口的疼痛,喉頭發出痛苦的壓抑,哭了出來。
我用手背抹掉灰色肮髒的淚水,好困,好餓,好孤單,六十年,六十年我都沒有跟一個人說一句話,別說說話,連人長什麽樣子,我都快要忘記了。
好想死,好想死,可是我壓根死不成,幾十年時光,我用盡了一切辦法自尋死路,從高樹上跳下來,在水裏潛伏半天,在樹上紮根繩子企圖吊頸自殺。
可這一切都只是突然,沒死成。
其實最有效的辦法,是試圖餓死自己,但我更害怕的,如果我失去意識,變成行屍走肉死不成,那可怎麽辦?
死不能,活不能。
曜文,我該怎麽辦。
漸漸地,我哭累了,索性閉上眼睛,困難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