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醉酒 ...
姹紫嫣紅的園子引了許多小蟲來,阿笙最近幾日迷上了撲蝴蝶,她在這上面展現出驚人的天賦。
腳尖踮起來,貓兒一樣悄無聲息的接近,然後雙臂猛地用力,手掌自上而下罩住飛舞的小東西,握成一個空心的拳頭。不管是多麽靈巧的蝴蝶,都逃不出阿笙的手掌心。
這會兒她又看中一只,藍色的大翅膀,帶着白紋路斑點,忽閃間翅梢似乎還點金色,難得一見的美麗。
阿笙撲過去,整個人摔在泥土間,膝上全是草葉子,她沒在意自己的狼狽,只寶貝似的捧着掌心還在扇翅膀的蝴蝶,小心翼翼打開一個口子,看見它安靜的立在那裏,抿嘴偷樂。
阿笙扭身站起來,直直往甫懷之的書房跑去。
大缙太祖誕辰,朝中官員休沐七日。阿笙一開始還很奇異為何早上見到甫懷之,午後還能見到他,甫懷之自然不會給她答案,她搞不明白也不深究了,只有點什麽事情都要去擾他一番。
甫懷之雖再沒打她手板子,卻始終對她不鹹不淡的,阿笙也不介意。柳媽不見了,其他下人早養成對她視而不見的習慣,只剩下甫懷之一個會聽她說活,她自然就只找甫懷之。
阿笙捧着一只小蝴蝶進到書房裏時,甫懷之正在燒昨日送上來的密信,他處理公務很快,每每用不了半天,于是一天裏剩下大半的閑暇。
休沐這些天,甫懷之從休閑漸漸轉化成無聊,他本質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現在的風平浪靜,既讓他對接下來的雞飛狗跳隐隐期待興奮,又讓他百無聊賴十分煩躁。
“蝴蝶!”阿笙頂着一身泥和草進了甫懷之的書房,清脆的高呼,“小蝴蝶!”
甫懷之靠在太師椅裏,目光冷清地看着小傻子阿笙撲倒他面前。
她雙手緩緩打開,一只藍色的小蝴蝶顫巍巍地飛出來,它在書房中盤旋了幾圈,落到甫懷之的筆架上。
甫懷之順手扔出手中的筆,筆杆子沒砸到蝴蝶,甩出的墨點子沾到了蝴蝶翅膀。那藍色小蝴蝶被驚走了,偏着一邊身子,慌不擇路的順着窗戶飛遠。
沒有智力的小東西知道躲開這個眼下陰晴不定男人,智力不全的阿笙卻不知道。
她還在觀賞蝴蝶飛走的軌跡,觀賞完,轉頭沖着始作俑者甫懷之笑了。
甫懷之招招手,阿笙比蝴蝶要聽話得多,她乖巧地湊上前。男人的手在她的臉上細細摩挲,最後落到她細白的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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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很多時候,甫懷之都想掐死阿笙了事。
他自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是在她身上,一時解不開背後的謎團,竟讓他倍感焦躁。
這種焦躁在某個不确定的瞬間之前,是緩慢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積累,而在某個瞬間之後,成了一種包裹着他的鋪天蓋地的情緒。
甫懷之開始被迫回憶過去,日日夜夜不停,幾點零星畫面時不時沖出來到他眼前。
盡管都是些神乎其神的傳說,但他确實開始懷疑是不是阿笙身上種了什麽巫術蠱蟲來影響他。
他一點一點收緊手指,感到掌下汩汩流淌的血液,真的是脆弱極了。
小姑娘那張肖似記憶中故人的臉上全無防備,只是被捏得緊了,她有些不舒服,皺着眉頭掙了掙。
“大人。”二林在門口敲了敲門,“潞王的請帖。”
甫懷之松了手。
“進來。”
大祭司和女奚烈氏的族女到了。
潞王按照甫懷之的要求,讓大祭司和那名叫女奚烈·哈季蘭的族女在王府上先停頓歇息幾日,等休整好再送入宮中。
皇帝會在接哈季蘭入宮那日為祭官正式開宴接風洗塵,在此之前,潞王則會先招待他一番。此帖正是邀約中都官員來潞王府參加為祭官辦的席會。
阿笙湊上前看那帖子,甫懷之将拜帖在她面前一抖,“看得懂?”
小傻子伸着腦袋,誠實地搖搖頭。
甫懷之沒搭理她,吩咐二林:“收拾一下,現在就去潞王府。”
明日的席會他自然會參加,但在參加之前,他需要先探探底。
阿笙被扔在書房中,甫懷之其實不怕她亂動什麽,他重要的東西從來不放書房,只是不喜不經自己通允便入內。但是沒有甫懷之的書房對阿笙沒什麽吸引力,遠不如園子有花有草有趣味。
甫懷之離開後,阿笙也離開了,她再次一頭紮向花園,沒對小蝴蝶下手,蹲在樹蔭下,觀察起蟬蛻。
這只蟬大概是太過弱小,蟬蛻持續了将近一個時辰還沒結束,阿笙看得入迷,也沒注意時間。直到肚子餓了才意識到天色已晚,她回到屋子,桌上擺着晚飯,只有一個碗,已經有些冷了。
那日在書房睡着,等潞王走後,甫懷之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沒沖着阿笙,是對着下人去的。
之後阿笙的生活就有人照看了,但是卻不像之前柳媽對她那樣,這些下人都是輪流來的,一天之內可能會換好幾個,早晨替她梳頭洗漱之後就不見了,飯食也每每是送上來就走人。
他們不和阿笙交流,阿笙也記不住他們的臉,這偌大的一個府邸裏,阿笙現在只識得甫懷之一人。
急忙吃完飯,阿笙又興沖沖地沖向小花園,樹上只餘蟬蛻,裏面的蟬已經飛走了。
阿笙失望極了。
這股失望的情緒一直持續到甫懷之回府,非同尋常的秘書監大人轉移了小傻子的注意力。
他看起來與平日不太一樣,臉有些紅,眼周也是紅的,眼睛很亮,身上散發着聞起來就讓人暈乎乎的味道。
甫懷之在潞王府上喝的有點多,他走路還很平穩,腦中貌似前所未有的清明,身上很熱,有些難以自控想做點什麽事情。
他攬着在一旁巴巴瞅着的阿笙,低低笑起來。
“等一場大戲。”他說。
混着濃重酒氣的呼吸撲倒小姑娘耳朵上,阿笙縮着肩膀顫栗了下。
兩個人搖搖晃晃地在草上坐下來。
“大人,大人。”二林連忙上前去扶他。
甫懷之一拂袖子,“給我,滾。”
“大人,您醉了……”
“那不正好?”甫懷之在虛空中踹了一腳,“滾下去,我死不了。”
二林憂心地看着甫懷之,甫懷之沒看他,他眯眼笑看阿笙。
“阿笙……”
小傻子迷茫地看着他。
“你想要什麽?”
阿笙歪頭想了想,指了指不遠處的樹,上面還留着空空的蟬蛻,“要那個。”
甫懷之雙手捧起她的臉,他比阿笙高太多,同是坐地,阿笙不得不仰着脖子看他。
“當今天下,半分歸我。”他說着頓了下,一貫溫和的笑意變了調,變得又狂傲又嘲諷,“我現在,什麽都能給你。你想要什麽?”
阿笙能要什麽?她不懂金銀珠寶、高官厚祿,她只知饑飽寒暖,可這些在她的思維裏,也并不是求着要的東西,她分不出好壞,只要能生存即可。
她想要的是她喜歡的,她喜歡柳媽的小曲,喜歡甫懷之像這樣看着她與她說話,喜歡他送她的小撥浪鼓,喜歡園子裏的花兒和小蟲,喜歡白日的熾熱陽光,還有夜間明亮的月。
“要飛飛。”阿笙笑起來,又指了指樹上的蟬蛻,“看飛飛。”
甫懷之瞥了眼她指的方向,“阿笙想要什麽樣的蟬蛻?金子雕的?翡翠刻的?還是紅寶石磨的?”
他說的話越來越超出她的理解,阿笙被他滿身酒氣熏的頭昏腦漲,搖頭晃腦想擺脫他的禁锢。
甫懷之大手将她制住。
他似乎在嘆氣,又像在叫她的名字。
“阿笙……”
“嗯。”
“你後悔嗎?”
阿笙聽不明白,她皺着眉頭,搖搖頭。
“那就好。”
甫懷之笑了下,他終于松開她,踉跄着站起來,一直候在一旁的二林來扶他,甫懷之推開了自己的小厮。
他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個子很高,肩很寬,手臂也很有力。阿笙卻莫名覺得,那背影就像是,剛剛她觀察的那只蟬。
在繭中費力的掙紮,好像随時都會失敗。只是她一個不小心沒注意到,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