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來歷 ...
阿笙在甫懷之審胡大岳夫妻時暈了過去,比起上次安安靜靜的昏迷,這次要動靜大得多,她一直在掙紮喊叫,三個婆子合力才勉強将她制住,給她灌下安神的湯藥。
雲婉不知從哪裏得知阿笙病了,也過來探望。
甫懷之其實沒什麽心情與她周旋,但是身體還是本能地開始扮演起他一貫熟練的那個角色來。
“笙姨娘是怎麽了?”雲婉問。
“不知怎麽驚到了,被魇住了。”甫懷之道。
安神的藥和香漸漸起了作用,這會兒阿笙終于安穩下來,甫懷之站在屋子正中央,離出去的門和阿笙的床鋪都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我家小弟兩歲時候也被魇住過,哄了好幾天才哄過來,姨娘一刻都不能離身。”
“嗯,大夫也這麽說的,身邊要留人。”
若是平日,甫懷之不會讓對話這樣冷下來,雲婉意識到了他的漫不經心,想來也是,他那樣在乎阿笙,眼下肯定很憂心。
雲婉盡了該有的禮節,正要告辭,在床上睡着的阿笙突然吐了,将早間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那一碗白粥和剛剛的安神藥都吐了個幹淨。
一直立着未動的甫懷之終于上前了,他沒嫌棄阿笙吐的枕頭上頭發上都是污穢,将她抱起來,接過婆子遞過的帕子,親自為她擦拭。
他面上的親和沒了,天然帶笑意的眼睛也繃着,使得他整個人身上露出一種非常刺人的冷漠,還有焦慮。
雲婉難以說清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受,但她看着甫懷之,覺得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他非常焦慮,但那焦慮卻不完全因為眼前生病的阿笙。仿佛是他長久隐藏的本質,終于被難以控制的外物刺激到了,因而短暫地暴露出來,他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是這樣的狀态。
這種焦慮仿佛是會傳染,讓充斥着安神香的屋子愈發憋悶,婆子在身邊來回進出為阿笙換床上的東西,雲婉意識到了自己的多餘。
她沒有招呼便轉身離開。
Advertisement
臨出房門前,雲婉最後轉過頭看了一眼甫懷之。他正坐在阿笙床邊,拿着瓷勺,一口一口喂她蜂蜜水。
這位權傾朝野的秘書監大人,背影竟然顯得有些單薄的可憐。
甫懷之不怎麽會照顧人,他蜂蜜水喂得有點急,阿笙被嗆着了,猛烈地咳嗽起來。甫懷之又将阿笙半扶起來,在她背上拍了拍。
阿笙咳着,慢慢掀開了眼皮。
“安之……”她突然開口說話了,聲音不大,有些虛弱,還有些沙啞。
甫懷之停在她背上的手一頓。
“阿笙餓了。”她又說了一句。
甫懷之看着阿笙,見她一臉疑惑地揉着自己的肚皮,似乎在奇怪自己為何一覺起來這樣的餓。四周圍繞的婆子也讓她有些害怕,她往甫懷之的懷裏躲了躲。
“這麽多人。”阿笙小聲地嘟囔。
她看起來就像是出事之前的小傻子阿笙,每日裏腦中只有吃喝玩樂,旁的什麽都不會過她的心。
“你們都下去吧,”甫懷之道,他低頭看趴在他胸口的阿笙,“想吃什麽?”
“好吃的!”阿笙從不挑食,這世上只有她愛吃的和很愛吃的。
小傻子仰頭彎着眼睛,把那對梨渦又毫不吝惜地對他展露出來了。
甫懷之想問問她還記得之前發生過什麽嗎,但不知為何卻問不出口。他刺激了阿笙一回,似乎是那個胡大岳的出現又刺激了阿笙一回,兩番作用讓阿笙徹底将所有不開心地都遺忘了。
這一切于阿笙來說,似乎只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而夢中發生過什麽,都被模糊化了。
這樣其實挺好,于誰而言都是皆大歡喜,既讓阿笙恢複了正常,又緩解了甫懷之罕見的愧疚。
安頓好阿笙後,甫懷之才再去找胡大岳,這回他懶得同他多費口舌了,不論是從調查回來的信息,還是之前的一番接觸,都顯示這人不過就是個流氓地痞。
胡大岳和蔡氏怎麽也想不到他二人被綁來受這一遭,竟是因為那個糟心累贅賠錢貨的傻子,心中又恨又怕又迷惑。
等甫懷之再次來問阿笙來歷,便直接倒豆一樣把知道的都說了。
巳時陽光正好,傾瀉進屋子中,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屋子裏只有胡大岳結結巴巴說話的聲音,等他回完話,便陷入一種凝滞的寂靜中。
胡大岳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等了半柱香,才又聽甫懷之很輕的聲音道:“把他們關起來。”
*******
“喂。”
黑暗中有人拍了下胡大岳的臉,觸到了他還沒好的傷口,他立刻就疼醒了過來。
眼前是個下人打扮的男人,看起來超不過三十歲,長相平庸到讓人過目即忘。
“有樁好買賣,你做不做。”男人道,他說話腔調有些古怪,大概是特意壓着嗓子造成的。
“什、什麽?”
“這府裏有個傻子,你知道吧?”
“知、知道。”
“明日這個時候,我幫你夫妻出逃,你将她帶出城去,殺了。我便給你一百兩銀子,如何?”
胡大岳在恩州做了十幾年的地頭蛇,坑蒙拐騙無惡不作,好吃又懶做,但他并不是個糊塗到底的。這家主子莫名其妙将他關在這裏,雖然前途好壞未可知,但如果直接惹上人命,那定然是要壞事的。
看出來他的抗拒,那個長相平庸的男人又道:“你可知你是在何處?”
胡大岳搖頭,“不、不知道。”
“是在秘書監大人的府裏頭。聽過沒?未蔔先知活神仙,甫懷之甫大人。你眼下就在他家中。”男人說,“你知道那傻子什麽身份嗎?”
“不知道……”胡大岳吞了口唾沫,繼續搖頭。
“是甫大人的小妾。”
“啊?”胡大岳大吃一驚,那傻子竟有如此造化?
“你以為你為什麽被綁在這裏。就你做過的那些事,大人能饒過你?”
胡大岳這才慌了神,“那、那我怎麽辦?”
平庸的男人附在他耳邊一頓交代,等說完話,在胡大岳肩上拍了拍,“旁的你莫要問,做好了事好處少不了你,知道少些是對你好。”
這間小房裏昏暗,外面卻很明亮。
馬上就要中秋了,月兒只差一個缺口便要圓滿起來,一片清輝灑向大地,包容了整座宅子。
男人離開關着胡蔡夫妻的房間,躲開锃亮的月光,于陰影中行走。經過甫懷之的院子時,他見裏面主屋的燈還亮着。
等男人悄無聲息地離開後,又過了一陣,裏面走出個人來,拖着步子往一旁的廂房去了。
這些服用天大劑量的安神藥劑起了副作用,突然停了藥,阿笙夜間睡的就不怎麽安穩了,她模糊間感覺有人在摸她的臉,帶着她熟悉的安心的氣息。
“唔,”阿笙半醒過來,叫了一聲,“安之?”
擱在她臉上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好黑啊,阿笙看不清……”阿笙拖着軟乎乎地睡音問,“是安之嗎?”
隔了一陣,那聲音回說:“是我。”
阿笙放心下來,她翻了個身,側躺着,面朝外,腿擡起來将被子整個抱在懷裏,瑩白的小腳丫随意一扔,正擱到甫懷之的大腿上。
“安之來找阿笙玩嗎?可是阿笙好困……”
“……睡吧。”
阿笙“嗯”了一聲,轉眼就睡熟過去。
對阿笙來說,一切從來沒變過。清早起床,被不認識又匆匆離去的侍女服侍,然後吃早飯,接着去小花園裏玩耍。
唯一不同的是,玩不一會兒,她竟然感覺到了疲累。有個不熟悉的婆子非要她回去休息,阿笙不樂意,悶着頭四處跑。
她不知不覺就跑進了府裏最西端,這裏阿笙來過一次,火災後的殘存還沒清理幹淨,那個頂漂亮的妹妹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在喝茶。
阿笙被甫懷之引導過幾次,認為雲婉是她不可接近的,于是就遠遠站着看,不敢靠前。
被這樣灼熱的眼光盯着,雲婉自然察覺到了,她很快就發現了不遠處的阿笙。
“笙姨娘。”雲婉同她招呼了一句。
阿笙哪裏識得這種稱呼,她還是在原地傻乎乎地立着。
雲婉上前來,伸出一段羊脂玉式的腕子,牽住她。阿笙被她吓了一跳,她下意識想跑。
今個兒天氣有些陰,風涼了些,雲婉在素色的秋衫外面披了件鵝黃的鬥篷,鬥篷邊有一圈兒流蘇,随着風輕輕搖。阿笙一向喜歡這種會動的小物件,她不錯眼地盯着,最終頗乖巧地順着雲婉的力道随她走到石桌旁。
“笙姨娘要是不介意,同坐觀景吧。”
“妹妹真好看。”阿笙道。
雲婉一愣,她對上阿笙,有些猶豫地試探,“笙姨娘稱呼我做妹妹,可是甫大人的意思?”
她說話文绉绉的,阿笙沒怎麽聽懂,歪打正着竟也答出她想要的話來:“安之說你是妹妹。”
甫懷之第一次為雲婉引薦阿笙時便對阿笙稱她是妹妹,但那時雲婉對甫懷之尚有偏見戒備,沒怎麽注意這些。
雲婉心頭一跳,雖然一個稱呼也不一定說明了什麽,但是畢竟她如今身份敏感,甫懷之态度太不清,她只能用這些蛛絲馬跡去猜。
不知阿笙會不會學話,雲婉多了也不敢問,斟酌了幾番,“他、他……平日可提起過我?”
雲婉說完低下頭,她面上飛上幾朵紅霞,将本就清麗的五官染上幾分豔色,阿笙伸着手指頭,小心翼翼地在她臉頰上戳了戳。
“真好看……”
雲婉擡起頭,便見着阿笙一雙水靈靈地眼睛對着她,孩童一樣澄澈,怕是初雪都不如她幹淨。
雲婉突然有點慚愧,她這樣試探,對她的夫君有所企圖,實在是小人行徑。
“不說這些了,”雲婉拉過阿笙的手,“既然笙姨娘叫我妹妹,妹妹我便也不見外了,叫笙姨娘你做姐姐如何?”
阿笙的評判标準很簡單,雲婉這樣漂亮,還拉着她的手與她輕聲細語的說話,自然她做什麽都是對的。于是阿笙笑起來,“好的呀。”
等那婆子氣喘籲籲地找到阿笙時,阿笙正與雲婉玩着翻繩,從沒有年輕的女孩子與她一起,阿笙不太熟悉女孩兒家的玩耍花樣,被雲婉手裏的花樣哄得發出陣陣驚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