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冬狩(下) ...

甫懷之猛地自睡夢中驚醒過來,他身上有些熱,嗓子有點幹。

動了動身子,懷裏異樣的觸感險些讓他出手,接着才想起來,那是阿笙。

他低下頭,阿笙整個人都埋在他懷中,只露出她頭頂柔軟的發和一點點光潔的額頭。她的手腳都擱在他身上,緊緊纏着,似乎很快就習慣了身邊多一個人一起睡覺。

甫懷之拉開她的胳膊,他下了床,點上蠟燭,喝了一口水。

帳子裏燒着兩盆炭火,被子被掀開了,阿笙也并沒有感覺冷,她的身體暴露在朦胧的火光之中。

甫懷之見過幾次她赤/裸的樣子,這是第一次仔細從頭到腳察看,十多年前被鞭打留下的傷痕基本都長好了,只有腹部兩條,大概是太深了些,還能看出點粉色的凸起,一直蔓延向下到大腿。

甫懷之将燭臺放到床頭,輕輕撫過那兩條傷疤。

他今天的一切,都源自恩州木家人。他刨了木家的墳,把那老頭挫骨揚灰,讓他的走狗和後人過的生不如死。在看到阿笙身上兩道無法痊愈的鞭痕後,又突然覺得不夠滿足。

這都是木家人的錯,還有敢賣了阿笙的胡大岳夫妻,還有那個買了阿笙想讓她當兒媳的老頭,他竟然還敢動手。

甫懷之輕輕親吻阿笙身上兩條疤痕。

他沒法懲罰自己,他還要好好和阿笙過一輩子,那麽這些人就應該連帶自己的份兒,一起受懲戒。

阿笙受過許多苦,但是天生皮膚好,細嫩的簡直不像個農家女出身,甫懷之還是沒忍住,在疤痕的收尾之處,下了點力氣,吮出一塊紅痕來。

“唔……”

阿笙終于被他鬧醒了,她看了一眼甫懷之又閉上了眼睛,翻過身,嘴裏嘟囔些讓人聽不懂的呓語。

“喝水嗎?”甫懷之問她。

阿笙“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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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懷之重新躺下,将她抱緊在懷裏,阿笙有些不樂意,她掙了掙,沒有掙脫開,于是扁着嘴随他去了。

她心跳得很快,隔着胸口軟肉傳給他,兩個人漸漸跳成了一種節奏。

甫懷之做了個噩夢。

他夢到南人派了刺客來,将皇帝刺傷,他自己為了保護皇帝重傷而亡。皇帝雖然撿回一條命,但身子很快就垮了下去,還沒等淑妃的死胎降生,他便去了。

潞王即位,元妃親授的玉玺,稱帝的潞王毒殺了元妃和吳妃,又讓生下死胎的淑妃及其她妃嫔削發為尼。

放到三天前,這并不是什麽噩夢,這就是甫懷之接下來的計劃的一種可能。

鄧成德的事影響未消,接着甫懷之為了阿笙暴露了自己對朝堂的控制,接着又逼皇帝和朝臣為阿笙封夫人。

這些事多少動搖了皇帝和潞王對甫懷之的倚重,他需要一個契機,來表忠心。

而表忠心必然有風險,甫懷之并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他若是死了,大缙必然陷入困局,雖然不能眼見,但這種樂子他沒道理拒絕。

不過是一天一夜,他竟然有了畏死之心。

他想到自己死後,潞王軟弱平庸,胡孟人定然借機侵入中原,那些偏居一隅的南人,有識之士也該想趁此重建大南朝。

天下要大亂,他給阿笙留下的保命符,究竟能保幾分,能保到何時。

其實這些他早就知曉,卻從來不曾思考過。

不論怎麽奢望,那十年光陰都不可能會不存在,現在的甫懷之,與恩州莫河村的甫懷之,已經完全不是一個人了。

一部分的甫懷之極度厭倦一切,憎惡着自己的所有,偶爾還會想一命還阿笙一命,大公無私希望她忘記自己,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但另一部分的甫懷之并不甘心,阿笙一度為他生為他死,他覺得她這樣好,是因為她的“好”在于為甫懷之的付出。

讓阿笙過再也沒有甫懷之的生活,甚至讓她将這份“好”給了別人……

兩邊妥協下來的甫懷之想,若是阿笙活得長些,那是她的福報,若是早早來陪自己,就正好兩人一起過奈何橋。

但現在,事情不一樣了。

甫懷之更緊的箍住阿笙,在她的後脖子上咬了一下。被擾了睡眠的阿笙不耐煩地揮動着她的小手,打在他臉上,甫懷之拉過她的腕子,修長的手指緩緩插入她的指縫,與她緊緊十指相扣。

他不在乎這個小傻子是一時興起,還是認真的離不開他,也再不去考慮,自己是她唯一的不同,還是可以被柳媽和高陵替換掉的普通玩伴。

他有辦法處理這些。

他是對不起她,但那又如何。

他們的命大概都很硬,克死了所有親近之人,除了對方。他們還這樣有緣份,十年、幾百裏的路程、生與死,通通都跨越了過去。

他們合該是彼此的,最緊密的一部分。

*********

“貴嫔娘娘,外面天涼,還是回去吧。您若是受了寒,陛下可是要傷心的。”小宮女在身後輕聲說,提着個披風為雲婉仔細系好。

“陛下會傷心?”雲婉重複了一遍小宮女的話,露出個古古怪怪的笑意來,卻沒再說別的什麽,順從了小宮女的勸誡道,“回去吧。”

不管有怎樣的愁心事,在這個年紀,女兒家都同花一般嬌豔,雲婉受了澆灌後,原本就清麗的容顏更加奪目了些。

太漂亮了,有時是罪過,有時是本錢。

雲婉想方設法入了宮後,過了一陣被排擠打壓的日子,将她做大小姐時養出的心性通通打磨了個幹淨,等到一日楚楚可憐地摔倒在皇帝禦駕前,事情便開始不一樣了。

雲婉除了容貌一等,才學也是高門貴女中拔尖兒的,當今皇帝又慣愛舞文弄墨,自然極偏好紅袖添香這樣的美談。

她受寵是早晚的事,很快便可為她的父親鄧成德說上話了,皇帝答應下月提審,能審就能運作,之後放出來也不是什麽難事。父親若是脫了罪責,等明年兄長鄧方俊入闱,也不至于被牽連太多,家裏便還有再起身的機會。

一陣争吵叫罵打斷了她的思緒,內容粗俗不堪,雲婉皺了眉頭。身邊的小太監仗勢訓人,呵斥何人擾了雲貴嫔娘娘的清淨。

三個十幾歲的少年跪到她面前,“娘娘恕罪。”

一打眼過去,便可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三個孩子長相有些像的地方,大概是兄弟幾個,其中兩個衣着好些,養得也白嫩,雖然跪她,眉間卻沒多少謙卑,大概是覺得一個嫔而已,不如他兩個日後高貴。

還有個瘦得多的男孩,大概十三四歲的年紀,衣衫用料要差那兩個一截,嘴角還有傷,他跪着,頭低低垂着,脊背卻挺得很直。

“你擡起頭來。”雲婉對那個瘦小的男孩道。

男孩長得很秀氣,有些男生女相,他還不太懂規矩,不知道見皇帝的女人,即使被叫擡頭,眼睛也是要垂下去的,他直勾勾地盯着雲婉,還舔了下唇角還在滲血的傷口。

“去取些傷藥給他。”雲婉指了個小太監,說完她便随意揮手,讓幾個跪地的男孩子離開了。

這幾個孩子,讓她想起家中那兩個庶弟了,也是這般大小,她娘親賢良,姨娘也懂事,兩個弟弟都教養的很好,斷不會口出粗鄙之語,學習也都十分刻苦用功。她如今入宮得了聖寵,自然也是要為她的弟弟們謀前程做打算。

當今朝堂局勢如此,想脫開泥淖,只有無欲無求且有大本事的才能做到,剩下不管是平庸之人還是有野心的,都必須在元妃和甫懷之這二人中選一個站隊。

皇帝對淑妃的肚子極為看重,若這一胎是個皇子,不論能活到幾時,那意思都是要立封太子的,而淑妃就是元妃一派的。雲婉自己入了宮日後也有懷胎的可能,投誠元妃也許要好于投誠甫懷之。

她腦中浮現出甫懷之端着茶盞立在窗邊的模樣,他是她長這麽大接觸過最不一樣的男子,也是最好看,最知情趣的一個。

現在想這些又有何用,雲婉輕嘆一口氣。

正想把人從腦中抹去,就見甫懷之遠遠打馬歸來,有宮裏內侍迎上去,把他帶回來的獵物點記一番,小山一樣堆成一小坨。

他今個兒穿的是缙人傳統的服飾,秀樣上稍作改動,深色的靴子及膝,窄袖窄領,外面還套了層軟甲,看起來有點不像雲婉熟悉的那個書生樣的秘書監大人。

這麽一打量的時間,馬便跑到了眼前,甫懷之利索地下了馬,向雲婉行了禮。

經過這樣激烈的運動,甫懷之一向沒什麽血色的面龐多了不少人氣兒,天生的笑面顯得比以往還要親人幾分。

二人現在的身份,寒喧都有些不妥,互相見了禮,雲婉便要離開。

擡腳前,想起就算站到元妃一隊,也還是不想得罪眼前的人,于是道:“之前家父之事,承蒙大人照料。”

甫懷之輕嘆:“舉手之勞,娘娘不必挂懷。人死不能複生,娘娘也請節哀順變。”

雲婉懵了一瞬,腳步停下,“大人這是何意?”

甫懷之面上浮現驚詫,“娘娘還不知嗎?令尊……”

“我父親如何!”雲婉聲音高起來,連規矩也顧不上了。

甫懷之又嘆了口氣,似是沉痛道:“令尊前日,于牢內自盡了……”

雲婉不知自己是怎麽同甫懷之告了別,她慌亂地往回走。

怎麽會前日自盡了……明明大前日她還收到兄長回信,說父親知道了提審之事,十分高興,比平日還多用了一碗飯。這樣的父親,怎麽會自盡于牢中?!

是不是甫懷之搞錯了,或是他猜到了自己有投靠元妃的打算,在此威吓于她?

雲婉腦中亂成一片,她渾渾噩噩進了帳子,留在帳子裏的小太監送上一封信,道是舅爺剛遣人急送來的。

雲婉急忙拆了信,看完兩行,跌坐在地上,淚已滿面。

信中說的透徹,父親死于牢中,是被毒死的,獄卒一口咬定是兄長那日送飯進去帶的毒,還要反告一口鄧家。

入宮之前,母親曾隐晦提點過雲婉,父親過去雖然在潞王手下,但實際上是為元妃做事的,做了什麽她也不清楚,他藏的極深,連母親也是父親被誣陷之後才知道的。

母親懷疑過是甫懷之下的手,但想那日甫懷之因為父親還被關了禁閉,之後還肯為父親的事奔走,便又覺得不像他所為。

現在看,阻攔了太後母族女入宮為妃,又弄死一枚安插在暗處的棋子,兩廂合起,誰受利最多?

之前父親收押于牢內,什麽事都沒有,發現他有脫離的可能,立刻将人毒死,這不就是在讓知曉秘密的人閉嘴?

可恨,可恨她識人不清,這些時候還往元妃那裏遞過幾次好話,雲婉捏緊了手中的信,那殺父仇人大概在暗處将她一家都好個嘲笑。

這如何能忍下!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好幾個小天使留言不明白,之前甫大人和阿笙做沒做,怎麽會懷疑有孕……

啊,看來是我寫的太隐晦了【捂臉

嬰兒車還被鎖了【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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