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在食堂對付過晚飯,李添被胡大偉拽着到校外溜達。
倆人沿街一前一後地走着,胡大偉瞅着李添踢了一路石子,半天也沒蹦出半個字兒。
他瞅瞅腦瓜頂的月亮,愈發覺得要是自個兒女朋友也能這麽安安分分的自己哄自己玩他得能打多少局游戲啊。
“添兒哥,”胡大偉低頭看着眼前黑黢黢的人影,“把8號關了吧。”
前面踢石子的人沒說話。
街上燈火通明,各家店鋪門口的音響裏放着流行音樂,串燒似的聽着倒挺舒服。
“李叔前年也沒了,家裏這回就剩小丹姐了,”胡大偉往前走幾步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小丹姐得上班,你還得上學,再開個8號,忙不過來,我這眼看着你瘦瘦瘦,減肥茶不找你拍廣告我都覺得是賠了…”
眼前人依舊自顧自地踢着石子,胡大偉想如果他就這麽轉身就走,李添大概也不會發現。
他嘆了口氣,繼續說:“你們倆平時有什麽事咱兄弟還能幫忙照應照……我操!”
語重心長突然被打斷,胡大偉往前一個趔趄,背後遭到重擊。
李添踢了一路的石子被胡大偉這一聲我操給吓得偏離了軌道,飛向路中間,“啪”地一聲打在了路過的公交車上。他轉身,意識到可能是體校那幫二百五來上門滋事兒,往四周看了看,尋思着找個趁手的武器抵禦二百五的襲擊。
“報告!我方遭到敵人偷襲!長官!請指示!”
“哪來的孫子……”胡大偉轉頭就要一拳招呼過去。
“哎哎哎,誤會誤會。”從孫子背後追上來一個人,擋住了近在咫尺的拳頭。
李添一愣,覺得這個人有點兒眼熟。
正是邱岑等人。
随後跟上來的林澗拖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大眼兒,打量着胖哥撞的人,“哎,體校的?”
“鑲大的?”胡大偉頓覺來者不善,眼裏閃過陰翳,暗暗繃緊肌肉。
“對不起啊哥們兒,我這朋友喝醉了沒看住,沒事兒吧?”邱岑對胡大偉笑笑,臉上沒一點“對不住”的意思。
“長、官……我方哎操……”林澗一巴掌呼上胖哥後腦勺。
邱岑忽然注意到胡大偉身後還站着一個人,眯了眼睛看清人頓時愣了。
李添同樣眯起眼對上了那道視線。
啧,緣分吶。
這會兒不知從哪來了陣風,絲絲涼意吹得邱岑縮了縮脖子。
李添背對着光,臉上表情隐在暗處,唯獨那雙眼睛裏折射出神秘的光輝。他穿着一身黑黢黢的運動服,細高細高的身量讓邱岑特想狠狠地抱一下,他覺得手感肯定特帶勁。
李添斷開與邱岑的迷之對視系統,開口:“大偉,走吧。”
胡大偉不愧是李添為數不多的朋友,聽了他的話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打仗似的一天就這麽過去了。晚上邱岑躺在床上聽着胖哥的震天呼嚕翻來覆去地烙烙餅,可能是宋女王的原因,他平時不怎麽喝酒,也不愛喝酒,跟朋友在一塊吃飯基本上是喝橙汁,今天219暑假過後第一次出來吃飯,為了表達他對胖哥大眼兒的想念,他自個兒喝了一瓶啤酒。他這人神經比較敏感,以前熬夜打游戲經常靠喝酒或者喝咖啡提神,一小杯就能讓他撐到後半夜,因此他今晚有點難入睡。
“少爺?”邱岑小聲叫道。
那邊半天沒聲,就在邱岑以為林澗睡着時過道那邊的鐵架子床“吱呀”一聲慘叫,床上拿屁股對着他的人翻了個身,臉正對着邱岑。
“怎麽了?”略微憋悶沙啞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顯然是即将入睡前的迷茫狀态。
“......”邱岑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林澗擡腦袋扒開倆眼瞅着那邊的邱岑,月光透過窗戶打在邱岑的胸口上,胸口以上是一片黑暗,他看不清邱岑的表情。
“沒事兒......你睡吧。”
林澗勾了勾嘴角,腦海中浮現出邱岑平時撇嘴皺眉的模樣,無聲地樂了。
“睡覺吧,明天開學了。”
“......好的。”
過一會兒,那邊床上傳來林澗均勻的呼吸聲,邱岑嘆了口氣,先把空調調高幾度,又拿出手機給自己定了個八點的鬧鐘。
“啊!謝謝......少爺給、買的生煎......”驟然響起的突兀的聲音吓了邱岑一跳,跟被點了穴似的保持着看手機的動作在床上僵了一會兒,後來才發現是大眼兒那傻逼在說夢話。
不知怎麽的,邱岑忽然感覺挺高興的,是那種出門忘了帶鑰匙,回家之後卻發現鑰匙就在門上挂着,而家裏什麽東西都沒丢的高興。
他翻了個身沖着牆,正對着他胸口的那塊牆上貼着一個Q版的小黑狗貼畫,自從他大一搬進宿舍選了這個床位時就有,不知道是哪個學長貼的。
今天的月光正好打在小黑狗身上,周圍淡淡的夜色使它格外明亮。
邱岑直到今天才好好審視起這只小黑狗。
那小黑狗蹲坐在地上,黑亮的眼睛閃着狡黠又深沉的光芒,粉紅的舌頭露出了個尖兒,兩條前腿直立着露出胸前領帶似的一撮兒白毛,身上其他部分則是黑亮一片。
一雙泛着亮光的眼睛出現在邱岑的腦海中。
啧,怎麽突然想起來李添了。
他還記得晚上他跟李添那個神奇的對視,那雙半睜不睜沒什麽波瀾的眼裏的深邃的光。
邱岑驚奇地發現白天和晚上看見李添時那人胳膊腿都包裹在一身黑皮裏,看起來沒二兩肉,估計還都是骨頭架子,還是那種好像很能打架的骨頭架子。
李添露在外面的臉挺白的,也就比林澗黑一點,當然,林澗這大姑娘似的白皮随便拉出來一個真大姑娘都得自慚形穢。
但是,不得不說的是,李添其實挺符合邱岑的審美的,就是李添這個人讓邱岑覺得有點不那麽好琢磨,還是個刺兒頭,瞎添什麽亂呀。
邱岑在腦子裏拿林澗和李添來回來去比着,比着比着就睡了過去。
2.
“起來!起來!起來!我們......”
“......喂?”
“邱岑啊,起了沒有啊,帶上你們二樓的同志們去校門口迎接新學生去!”導員的大嗓門從聽筒裏傳來,吓跑了邱岑的瞌睡蟲。
邱岑清了清嗓子,一邊把腳丫子伸到打了一宿呼嚕的胖哥腦袋上踹了踹,一邊跟導員扯皮:“行嘞,瞧好吧您,保證讓新來的學弟學妹們感受到學長們的熱情和鑲大的美好以及有幸選擇鑲大的幸福,讓他們畢了業還想上......”
“嘟嘟嘟......”
邱岑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
導員挂了電話。
啧,太不友好了,沒有夜生活的女人真可怕。
他從床頭拿起昨天晚上放枕頭邊上的衣服,剛要往身上套,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對。
他又拿起手機看了看。
“......”
我操啊,六點!
我鬧鐘還沒醒呢!
邱岑揉了揉晚上睡出來的花輪發型2.0加強版,大義凜然地往床上一倒。
哦不,床才是我的情人......
又趴了五分鐘,邱岑雙臂用力,把自己從床上拔了起來,他感覺他現在就是個藕,一半是他,一半是床,後背和床板之間連着柔韌的絲兒。
“小的們!Get up了啊!開學了啊!接小帥哥小美......”
“不、不行......等我吃完、吃完這個松鼠魚......”大眼兒的被窩裏傳來微弱的聲音。
“我呸,你吃的不我給你買的生煎嗎?”林澗早就被邱岑一大早的又是國歌又是砸床的給弄醒了,正閉着眼享受“沒有賴床的睡眠就好比身邊躺着500一宿的姑娘卻自己手動打炮”的快樂。這會兒聽大眼兒這麽忘恩負義不得不揭竿而起使用公民的監督權維護自己的利益。
“行,一個個能吃能睡我這個做爸爸的也就安心了......胖哥,胖哥?醒醒,新學期新開始新美女啊......”邱岑爬到胖哥那拍拍他的大臉企圖把他從黑山老妖的懷裏救出來。
只見胖哥打了個哈欠,一股陳年妖氣撲面而來。
邱岑一屁股坐了回去,一手掐住脖子一手抽筋似的伸向正在穿褲子的林澗做垂死掙紮狀:“少、少爺......豬肉......有、有毒、快......快跑......告訴炸帶魚、我......我愛的一直是它......”
林澗跳下床忍無可忍的一巴掌招呼到邱岑腦袋上。
“戲精,機械工程簡直耽誤了你的演繹之路,”林澗嗤笑,“穿衣服滾下來!我今兒想吃二層的生煎!”
邱岑察言觀色立馬殺青,臉上的表情收放自如變成了驚恐狀。
“閣下說的可是食堂二層的生煎?”
“正是,請問這位影帝有何不妥?”
邱岑抓着被子捂在臉上失聲痛哭:“想不到、這位小哥年紀輕輕冰肌玉骨武功高強竟折在食堂大媽的手裏......”
如果一定要說邱岑在鑲大有什麽不順心的,估計就是食堂二層了。
鑲大建校六十多年,早已算是鑲樟市地标性建築了。許多鑲大出來的成功人士為了證明“二流大學出大佬”為母校捐錢。首先就從食堂開始改革,看來是深受其害不忍其繼續害人。
食堂是單獨一棟樓,有四層。一層是教職工食堂,二三層是學生食堂,四層是西餐廳。
邱岑他們這些學生大部分都在二層,三層是清真食品,四層主要為校方接待領導或者月初剛拿到生活費的學生用。
邱岑知道在學校不比在家裏,所以他來之前就做好了食堂難吃的準備,可以說是十分心平氣和地去面對了。但當他吃過了二層的炸帶魚後,就覺得食堂大媽的手藝可以說是十分刁鑽了。
炸帶魚啊!神聖的炸帶魚啊!
你怎麽!你怎麽被糟蹋成這個樣子啊!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吃食堂就吃的炸帶魚,那會兒他剛開始住宿,對宋女王的炸帶魚日思夜想。
但當他端着一碗烏青色的液體裏泡着幾塊不知道什麽肉的碗放到餐桌上時,整個人可以說是十分懵逼了。
林澗伸過筷子翻了翻碗裏的內容,問:“啊,有海帶湯啊?”
邱岑一個激靈,“這......這是炸帶魚......”
林澗:“......”
等邱岑和林澗收拾完了已經六點四十,邱岑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瞪着躺在床上一胖一瘦倆累贅自覺已經仁至義盡,反手勾着林澗的肩膀出了宿舍。
“各位影帝們,你們表現的時候到了!起床迎接新生了!”邱岑一邊溜達着往外走一邊拖長了聲音在樓道裏喊,林澗在一旁瞅着他樂。
話音落下,整個樓道維持着詭異的安靜。
……
“操!傻逼。”不知道哪個宿舍的門後頭傳來一聲巨響。
“媽的李毅老子臺燈!”一聲混合着起床氣的爆呵接踵而至。
林澗樂瘋了,這幫傻逼。
由于剛開學,還這麽早,二層沒什麽人。
林澗一眼就瞅見闊別一個暑假的食堂大媽。
“劉姨,六個生煎。”
“哎呀林澗,一個暑假沒見長高了吧。”隔着一面玻璃的食堂大媽見到林澗好像是見到了自個兒親兒子,一張發黃的臉上的五官皺在一起,綻放出一朵觸目驚心的菊花。
“哪兒能,不長了不長了。”
林澗知道她這是在笑,經過時間的洗禮他基本可以心平氣和的和劉姨對視,并且絲毫不影響他對劉姨綻放出人見人愛的笑容。看得一旁的邱岑直想扭頭就走。
“六個夠吃嗎,給你八個吧,跟邱岑一塊吃!”劉姨熱情地徇私枉法,又多拿了倆生煎放在餐盤上,看起來就吃林澗這套。
我謝謝你啊。邱岑在心裏說。
3.
經歷過生煎的荼毒,邱岑倆人到校門口時已經有幾個學生站在門口招呼新生了,邱岑大致掃了一眼,都是一臉沒睡醒的樣兒。
林澗見這場景似曾相識,想起來自己當時來到鑲大時一臉懵懂充滿期待的心情。
他就是開學那天在校門口見到的邱岑,相較于自己的大包小包,邱岑身無長物,一件工字背心一條大褲衩腳下趿拉着雙丁字拖毫無形象地站在校門口迎接新生。
“學長,請問導員辦公室怎麽走?我機械工程的。”
邱岑扒開倆眼往身後不知道什麽方向一指。
後來林澗在同一間新生宿舍見到邱岑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哭。
“少爺,你說我今天會不會有什麽一見鐘情的小學弟?”邱岑問。
林澗後退幾步打量着邱岑,依舊是工字背心拖鞋大褲衩,“挺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胳膊腿都全。”
邱岑瞅着他人五人六地裝正經,指着他樂,“老混蛋你個。”
李添跑完了五公裏後整個人癱在了膠皮跑道上。
一股膠油味兒争先恐後地沖進鼻腔,令人作嘔的氣息使李添皺緊眉頭,腦袋一紮一紮地疼,後背貼着被太陽烤得發燙的跑道,腳踝處傳來隐隐的痛楚,整個人仿佛是一條跟漁網鬥争了半天還是被網住的魚,還滴答着水就被挂在了櫥窗裏供人挑選,全身的粘膩感讓他想扒了衣服跳進冷凍室。
難受。沒勁。煩。
“熟了沒有啊。”一只手出現在李添的視線裏,抓着李添的肩膀将他拉了起來。
李添擡頭看了來人。
“腳還疼不疼,要我說你應該再休一個月。”胡大偉扶着他坐在樹下。
“只是扭傷,早好了。”
接過胡大偉遞的水,李添狠狠地灌了一口。
感受着涼水滑過幹燥的喉嚨,挨着心髒流過,一直流到胃裏。
爽。
“門口挺多新生呢,咱們這兒是不用抱什麽希望了,男的女的都虎背熊腰的,一個長得好看的都沒有!不過鑲大那應該有好看的妹子,看看去嗎?”胡大偉沒話找話。
“鑲大?昨天那幾個不就鑲大的。”李添眯着眼看着太陽公公,不知在想什麽。
“是,穿沙灘褲那個應該是邱岑,短袖的是林澗,剩下倆不認識。”
李添想起他去他姐家回來在電梯裏碰見的倆人,那個沖着他傻樂的林澗,還隐約記得穿得人模狗樣的邱岑,再結合昨天晚上那條花裏胡哨的大褲衩,他覺得這位兄臺可能是有很多故事。
長得不賴,挺能糟蹋自己。啧。
鑲大林蔭道上,邱岑打了個大噴嚏。
“一百歲!”拉着行李箱的學妹跟在邱岑後面默默說。
“嘿,玩呢?”邱岑樂了。
這個長得很禦姐的日語系學妹叫鐘馨,家在本市,偏偏要來住宿體驗生活,邱岑私下裏猜她可能也有個不靠譜媽。
“耿耿啊,把你檔案拿出來,前面就是導員辦公室了,得虧你來的早,不然還得排隊,齁熱的。”邱岑皺着眉。
鐘馨沒有跟邱岑計較名字問題,快走幾步追上了他跟他并排走。
“邱學長留個電話呗,以後有事兒就能找你了。”
邱岑拿過鐘馨的手機,想了想就輸入了胖哥的號。胖哥自打分手後自個兒的電腦天天被他霸占,快一禮拜了他還沒摸着呢。
胖哥,兄弟已經仁至義盡了。
“盡管打,沒事兒也可以打着玩兒。”邱岑還她手機。
迎接新生、找導員、領生活用品、領軍訓服裝、找宿舍、迎接新生、找導員、領……
一天的兵荒馬亂下來,邱岑覺得自己找個地方一蹲就能來一覺。
累成狗的同時他又不得不為了自己的顏值沾沾自喜,整個人有點兒發飄。
回想自己一天接的忘了臉的學弟們,邱岑無奈地笑了。
啊,完全忘了長什麽樣兒了。糟心啊。
沒辦法,天生酷。
穿大褲衩也酷。
穿什麽都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