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作為鑲樟市年頭最長的學校,即使是鑲大,開學第一天也無非是新生入學了解學校認識同學以及萬惡的軍訓、老生返校聽沒怎麽見過面的班主任對過去一年的總結和對未來一年的美好憧憬。簡單來說,不管新生老生,就是把這群睡眼惺忪的學生們從空調wifi中叫起來然後告訴他們——寶貝兒開學了。
忘了說,邱岑他們219一屋子汪都是學機械工程的。在鑲大,機械工程的學生們可以說是都對前景充滿迷茫,一些在大三大四的學長學姐們很早就開始為自己物色未來的工作——多半是跟專業無關的。可以說,鑲大機械工程這個專業,入學簡單,找工作難,沒什麽前途可言。
邱岑他自己本來也沒打算幹跟專業對口的工作,學機械工程都是因為這個專業男多女少,省事,另一方面則是想快點擺脫宋女王,并且開學前三天就搬進了宿舍,跟宿舍樓的學長們打成一片後還順手迎接了新生——把林澗領回了自個兒宿舍。
周一,邱岑大二第一學期開學。
裹着迷彩服穿着膠底兒靴的大一新生們開始了為期十天的軍訓。
林澗将一瓶飲料放在邱岑腳邊的草地上,挨着他坐下來,一塊看操場上汗流得跟洗澡似的新生們。
鑲大操場挺大,八百米的跑道邊上就連着籃球場,因此每年大一的軍訓都是在本校進行,不用往鳥不拉屎人跡罕至的大山裏跑,這一點邱岑還是很滿意的。除了眼前這個大操場,鑲大還有個室內游泳館和籃球場,當然無一例外都是畢了業事業有成的學生們捐的。
至于為什麽有那閑錢揮霍卻不好好弄弄食堂,所有人就心照不宣了。
學長學姐們都是一路被食堂大媽荼毒過來的,你們學弟學妹還能少了?
“跑這兒來了,剛才班主任還問你了呢。”
邱岑正目不斜視地看着操場,一手準确無誤地摸到橙汁,擰開蓋子的同時拿眼睛斜了林澗一眼,沒說話。
林澗自顧自地繼續說:“我說你昨兒晚上去醫院切闌尾了,估計得下個月才能回來。”
“噗……”邱岑被口中的橙汁嗆了一下,“你怎麽不說我割包.皮去了。”
林澗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才一笑:“也行,留着下回用吧。”
繼而把目光投降操場中報數報了五分鐘都沒報明白的新生們,瞅着他們那一個個本以為脫離苦海還沒來得及浪卻被拍在沙灘上的表情,嘿嘿笑了起來。
“你知道嗎?”林澗問。
“不知道。”放在兜裏的手機震了震,邱岑掏出來打開微信,看着班主任給他發來的消息。
班主任:身體怎麽樣?好好休息啊!別擔心學習!你別瞅那一塊沒什麽用,可疼起來要命啊!一定養好了再回來!
下面又附上了一個飲食搭配和一些手術後恢複不當導致死亡的例子。
“...”
感覺有被冒犯到。
“你知道嗎?”林澗又問。
邱岑耐着性子:“不知道。”
“軍訓那天我看見你穿這身迷彩服,往太陽底下一站,一站三道彎兒的人一下就人五人六的,我當時心裏就想,唉操,真他媽帥。”林澗還是瞅着操場,說話的語氣跟沒事兒就愛在街頭騎着摩托圍着人轉圈的小流氓差不多,面上卻平平淡淡。
邱岑這回終于把視線轉移到林澗臉上,半晌忽然戲谑地沖他一樂:“表白呢你。”
“聽出來了?”林澗伸手把牛仔褲褲腿往上卷卷,露出一小截兒抹了粉似的腳踝,“我可觊觎着你呢。”
“滾。”
倆人相對無言,又坐着看了會軍訓,邱岑才撐着地站起來,胡亂往屁股上拍了拍,“走,請你吃驢火兒。”
“金主,再賞瓶啤酒吧。”
“金主剛讓你割了闌尾不适合喝…唉,幹嘛呢?”話說了一半,只見林澗跟被屁崩了似的“噌”地從地上蹦起來,彎腰撈起喝了一半的橙汁瓶,推搡着邱岑往前走。
“快點!我看見胖哥了…別回頭,就在對面坐着看小姑娘呢,也不知道待了多久,這大熱天的真是王昭君附身了……”
邱岑聞言往對面一看,果然見胖哥正一個人在太陽底下扮演憂郁少年。當下也不再耽擱,畢竟如果被胖哥發現,吵着跟他們一起去,大概率就變成他們倆人看着他吃了。
等倆人酒足飯飽準備晃出飯館時,邱岑一打開門,就感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奔放的熱氣讓他扭頭就想坐回去再吃五十塊錢的驢肉火燒,等太陽高度角變小之後再出去。
“宿舍?”站在後面的林澗皺着眉,也被這悶熱弄得心情煩躁。
邱岑想了想,說:“網吧。”
邱岑其實不怎麽來網吧。
小學的時候看周圍人都招呼着勾肩搭背地往裏面鑽,那時網吧對未成年人管得還不怎麽嚴,更沒有什麽禁忌,他自己去了一次,剛進去就被頂出來了,煙味汗味直沖頭。到了初中高中有了電腦和wifi,人家家中坐游戲天上來,更別提有去的機會了。直到到了大學,才和宿舍的四個人來過幾次。
總的來說,他對這個地方沒什麽太大的感覺。并不像對門那幾個人,天天逃課也得來着組團打游戲。美名其曰:圖個氣氛。
倆人上管理員那交過錢,找到角落裏挨着的兩臺機子坐了下來。
林澗從桌面上點了個游戲打開玩,邱岑不想玩,找了個電影,帶上耳機,把音量放到最大,戳一下林澗讓他走的時候叫他,然後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李添最近有點失眠,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晚上往床上一躺就能睜眼到後半夜,往往在他剛開始迷迷糊糊的時候,手機上定的鬧鐘就響了。
今天又是這樣,他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沒管鬧鐘瞎叫,穿上衣服後又倒回床上,半睜着眼看仍舊堅持不懈響着的鬧鐘,給氣樂了。
還沒樂多久,鬧鐘聲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叮”地一聲吓了李添一跳。
他打開手機,是李小丹的短信。
短信的內容只有仨字:奶黃包
2.
“起……”
“喂哪位?”
“喲,接得挺快啊,等着我呢?”
邱岑從廁所出來就看見林澗拿着他手機替他接電話。
擡手拍在林澗後腦勺上,“手這麽快呢。”
林澗遞過手機,一臉壞笑:“女的。”
邱岑挑眉,接過手機。
據他所知會給他打電話的女性多半是宋女王,不知那坑兒子的女人又有什麽損招了。
“誰?”他接了電話。
“我啊。”一道清亮的女聲傳進邱岑的耳朵。
“不說挂了啊。”
“啧。”林澗向邱岑投去一個鄙夷的眼神,為對面聽聲音絕對是美女的人感到痛心。
對面的人似乎嘆了口氣:“我啊,鐘馨啊。”
“誰。”
“鐘馨!”
“不認識。”
“…好好好我是耿耿。”
邱岑眯了眯眼,隐約想起來一個高挑的身姿。
學日語的,禦姐,家在本市。
“上哪弄得我電話?”
“啊我還生氣呢,我要你的電話你怎麽還給我別人的呢,當然是胖哥給我的啊。”
邱岑扶額,深深為胖哥的未來感到擔憂。
“我不說有事兒別找我嗎。”
聽聽,這是學長該說的話嗎。
林澗剛聽到這就聽不下去了,選擇去對面宿舍打游戲。
“十號生日,認識的人不多,學長帶着宿舍的人一起玩呗,就我們宿舍的妹子。”
十號正好大一軍訓完。
邱岑一聽胖哥的事還有轉機,應了下來。
結果一直到九號晚上,他從家裏回來一打開宿舍門就看見胖哥和大眼兒衣服褲子擺了一床,問了緣由邱岑才一拍腦袋,想起來還有這麽個事兒。
“岑兒,你說我送這盆花能不能成為明晚全場的亮點?我養了九天了都。”胖哥指着窗臺上一盆向日葵問。
邱岑:“還送禮物呢?”
“別是傻了吧,小姑娘過生日啊。”
邱岑繼而将目光投向大眼兒,看見他身後躺着一個一人高的大白熊。
上鋪躺着聽音樂的林澗趴在床邊,遞給邱岑一個盒子。
林澗:“香水。”
邱岑:“…”
他就送過宋女王唯一一位女性禮物,不管母親節教師節婦女節還是生日,全送墨鏡,導致家裏的墨鏡泛濫成災,但是宋女王只有一雙眼睛,怎麽都帶不過來。于是她靈機一動,在閑魚上開了個號,只留了自己喜歡的兩副,其餘的全以白菜價挂了上去。
他本來想從宋女王那挑個墨鏡送鐘馨,但在林澗等人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中決定換個東西送。
送什麽呢。
杏花路很窄,左右不過小二十米,路的兩邊開滿各種小店,是大學城的男生女生和情侶們最愛踩的路之一,天氣好了會有很多人,車也很少在這條路上穿行。
邱岑此刻就在這條路上溜達,尋思着給鐘馨送點兒禮物。
他沒怎麽來過這,但是鑒于晚上就要去給鐘馨過生日,他覺得還是快點應付過去比較好,就選了離學校最近的街,早點買完早點回去。
盡管秋天正在逐步入侵着夏日,正午時還是有點烤熱,因此杏花路上人不多。
但邱岑這個人就是怕熱,一聽說禮品店什麽的一切小姑娘喜歡的東西都得往裏走,頓時就放棄了送鐘馨實物的心思。
路過美甲店路過飯館路過堅持不懈擺地攤的大媽,邱岑停在了一個蛋糕店前。蛋糕店挂着的門牌上只有倆字,确切的說是一個數一個字——8號。
大概這家店就是杏花路八號吧,店主圖省事,一個8號了事。
邱岑後退一步審視着這家店。
玻璃擦得挺幹淨,店內陳列的一排排玻璃櫃裏面放着各樣的甜點,緊貼着門兩邊的櫥窗裏擺着幾個蛋糕,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上面,奶油和面包的香味透過關着的店門,飄進了邱岑的鼻腔。
挺好。
邱岑推門走進去。
3.
開門聲使坐在收銀臺後面的人擡起頭。
同一時間,邱岑推門進來,才剛一擡眼,就隔着那人的眼鏡撞進一雙幽深的眼裏。
他一愣,退出去看了看招牌,8號,蛋糕店,沒錯。
他又走了進來。
本來看他出去又繼續寫寫畫畫的李添又擡起頭,無語地看着眼前頂着雞窩頭穿着短袖和大褲衩神經病。
“要什麽?”
“……蛋糕。”
“這個,”李添沒什麽表情,伸手從抽屜裏抽出個畫冊,遞給他:“自個兒挑,着急的話去北邊櫥窗裏買做好的。”
邱岑接過畫冊,沒明白什麽意思。
那本畫冊就跟美術生用的畫本似的,不過邱岑覺得不太像是從文具店買的。
畫冊白色的封面上沒有圖案,亮白的可摘取鐵環将素描紙扣在一起,形成一本跟菜譜似的畫冊。
他将畫冊放在櫃臺上,翻開第一頁。
是個用彩鉛畫出來的蛋糕。似乎是草莓的,不同程度的紅色将畫面襯托出柔軟色彩的同時,又有如美術生筆下的立體模型,真實又動人。
第二頁依舊是個用彩鉛畫出來的蛋糕,這次是個芒果的。
他大致往後看了看,一頁頁,不同種類的蛋糕,各色的彩鉛,同一個寫實畫風。
邱岑:“……”
Excuse me?
放下畫冊,斜着眼瞄李添。
“你們這店還挺有特色。”
李添點點頭,“是。”
“…”
邱岑合上畫冊,“我着急,什麽味兒都行,你瞅着往上寫點兒什麽,我一會兒就要。”
“生日還是什麽活動?”
李添是問他蛋糕的用途。
要不萬一是要舉行什麽活動,到了切蛋糕時候,衆人圍在一起,打開盒子一看,寫着“生日快樂”四個大字,算是怎麽回事?
“送姑娘,唉,就寫:耿耿生日快樂就行。”
李添推推眼鏡,莫名地看着邱岑。
到底弄不明白他是要當禮物送還是只是來訂蛋糕的,也懶得問,但左右都不太走心,只道:“真能省事兒。”
“...”
關你什麽事!
“等着吧,二十分鐘。”李添繞出櫃臺,拿起牆上挂着的白圍裙穿在身上,又假模假樣地帶上跟廚師似的白帽子——至少邱岑覺得是假模假樣。
但随着一開始的面粉雞蛋砂糖打蛋器攪拌盆以及一切邱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在李添的手上亂飛一直到他從烤箱裏拿出香氣四溢面包胚并把它切成圓形最終放在旋轉臺上時,邱岑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李添抽空看了眼表,也快六點了,索性店裏現在沒什麽人,也不用擔心營業什麽的,便随口道:“你不是着急麽,刨削器會用嗎,把幹酪刨成粉。”
“刨……什麽?”
李添暗自翻個白眼:“算了你坐着吧。”
邱岑依言坐在一邊的圓凳上,繼續看着李添手上忙活,看着看着又覺得無聊,才沒話找話問道:
“你開的店?”
“不是。”
邱岑點點頭,只當他是在這打工的。
“你戴眼鏡,是近視嗎?”他以前是沒注意過,最近見李添的面有點多,突然看見他戴着眼鏡,整個人都像換了個人似的,顯得...像個好人(?)。
反正剛進來的時候他差點沒敢認。
“有點,做事的時候就戴。”李添淡淡道。
他拿着抹刀給蛋糕胚塗上一層厚厚的巧克力,用裱花器圍着蛋糕側面塗一層白色的花紋,最後靈活的手腕翻轉着給蛋糕上綴上一個個小花,然後一頓,擡頭問邱岑:“什麽水果?”
彼時邱岑的目光正盯在李添一雙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上,想也不想地回答:“橙子。”
李添從保鮮櫃裏拿出一顆香橙,把香橙切塊後碼在蛋糕上面,覺得不好看,又放上去幾塊草莓,看着還算滿意,問了字兒怎麽寫後,握着裱花器寫上了“耿耿生日快樂”。
最後的最後,從盒子裏抓了一大把零零碎碎,随意一揮,幹酪粉巧克力碎一股腦地撒在了蛋糕上。
呼出一口氣,肩膀好像一下塌了下來,沒骨頭似往操作臺上一靠。
“過來看下滿意麽,不滿意也就它了。”
邱岑依言湊了過來,心中卻并不抱什麽希望。
本以為今天能看見李添這麽冷硬的人出現在這種格格不入又少女氣息濃厚的店裏已經是意料之外了,卻在看了操作臺上的蛋糕後,又一次震驚了。
“……不錯啊。”
蛋糕放在旋轉臺上,棕紅色的巧克力與周圍稀疏的白色花紋搭配起來意外誘人,被模具切成心形的草莓和幾塊香橙肉挨在一起,剩下的地方用黃色的奶油寫着四個大字,巧克力碎和幹酪粉為這個蛋糕做出了最後的裝飾。
可以說是非常好了。邱岑心想。
“湊合吧。”李添脫掉圍裙和帽子,拍了拍身上粘的面粉平靜地回答。
“得嘞,裝盒吧。”
在裝盒的過程中,邱岑知道本來店裏還有兩個小姑娘幫忙,今天一個生病一個看李添來店裏就跟男朋友出去玩了。
他心裏又暗自咋舌了一回,瞅不出來李添脾氣還挺好,還肯幫人帶班。
臨結賬前邱岑又裝了幾盒紅豆布丁幾盒芒果班戟和一袋子甜甜圈,準備晚上給那幫姑娘拿過去吃——好歹是個學長不是。
結賬的時候李添表情怔了一下,複又恢複淡漠的樣子,為他打包好所有東西。
邱岑挑出來的那些甜品,好巧不巧都是出自他手。
“那我走了。”邱岑收拾好東西,拿着甜點和蛋糕出了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