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天越來越冷,黑得也越來越早。

每年一到這個時候,黑影兒一下來,街上就沒有那麽多行人了,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們也早早地回家看孩子去了。

李添上午跑了兩公裏,在8號裏坐了一下午。

眼瞅着快六點了,他關了8號,把胡大偉叫出來一起出去覓食。

跟往常一樣,他兀自在前面走着,胡大偉穿着單衣單褲凍得哆哆嗦嗦的也要跟小靜發微信。兩人一路無話。

等進了火鍋店,胡大偉才放下手機,環視四周後,才詫異道:“你早說啊要這麽近我就不跑過去找你了。”

“別,”李添找了個靠門的位置坐下來,“我這不帶你遛遛嗎,這兩天也沒見你鍛煉,天天捧着手機傻樂。”

李添不住學校宿舍,每天下了課或是不想上課就回家,覺得無聊就會去8號,一坐就能坐一天,還不覺得悶得慌。

“遛狗呢?還遛遛……”胡大偉嗤了一聲,“哎換個地兒這人進進出出的冷死了。”

“正好我負責溫暖如春你負責美麗凍人……”李添拿腳尖踢了踢胡大偉穿的跟蔥皮似的褲子,換了個角落坐下了。

“嘿,”胡大偉探頭探腦,新換的位置在最裏面,就笑了起來,“這麽隐蔽,跟談戀愛似的。”

李添沒答話,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菜譜翻了起來。

笑着笑着胡大偉突然頓了一下,然後湊近李添小聲說:“添兒哥,你看門口。”李添的座位正好背對着門,聽了胡大偉的話也扭頭看過去。

門口邱岑和林澗正要進店,林澗拿腳尖頂着門,邱岑跟在後面往裏走。

倆人進了門後湊在一起說了什麽,然後在一塊笑開了。

他們兩個挑的位置正是剛才李添他們的位置,似乎也是覺得冷,又換到了隔壁那一桌。

從李添的位置只能看見邱岑的後腦勺。

緣分來了真是擋也擋不住。

以前是從來不打照面,自打見過一回,有了印象,這幾天就一直見。

李添嘆了口氣。

林澗落座後一擡眼,就跟李添對上了,跟邱岑說了句話,然後邱岑也同樣扭頭看過來。

“一起?”店裏人不多,邱岑的聲音很容易就傳到角落裏兩人的耳朵裏。

李添沒說話,過一會兒點了點頭。

胡大偉一邊跟着李添往那桌走,一邊問:“這是邱岑吧,之前你不說付宏志那孫子去8號找事兒就是他幫你來着嗎?哎你跟他說讓他這幾天注意點兒啊,付宏志那孫子知道被耍了肯定忍不了。”

“你們吃什麽底料?”邱岑問。

“這是胡大偉,狗蛋兒主人,”李添指着胡大偉說,“他吃辣的,我随意。”。

“行,這林澗,我哥們兒,”邱岑沒在意那只鹦鹉的名字。

結果一扭頭,剛好瞅見林澗在樂,就瞪他一眼,“那就吃番茄跟麻辣的吧,點個鴛鴦鍋,你什麽肉?”

林澗停止悶笑,摸着肚子皺皺眉道:“人肉……羊肉,吃了生煎我只感覺我什麽都能接受了,快給我涮涮胃吧。”

胡大偉奇怪地問:“生煎怎麽了?”

“你有機會嘗嘗鑲大的二層食堂就懂了。”李添笑着說。

聞言邱林二人同時擡頭看向李添,一臉驚訝。

“你還來過鑲大呢?”邱岑問。

不吹不黑,兩個學校互相看不上眼很久了,單槍匹馬地殺進敵營這種沒腦子的事兒邱岑一直以為除了林澗沒人能幹出來。

“來過,有一回去送蛋糕,餓了,就去品嘗了一下。”李添委婉地說。

話落只見林澗對着李添抱拳:“英雄。”

李添嘴角勾着笑了笑。

火鍋是個比較“快餐”一類的食物,菜肉後廚早已備好,只等一鍋熱水一鍋底料放好一路端到餐桌上再放幾盤菜就齊活了,所以當整個桌上菜肉擺得嚴嚴實實時,四個人的聊天剛開了個頭。

邱岑和林澗本身也是愛熱鬧的人,胡大偉也大大咧咧二百五似的,李添話少,默默聽着,偶爾也插幾句話,四人間氣氛可以說是十分和諧了。

林澗夾了一筷子羊肉放在番茄那邊涮了涮,然後夾回碗裏,繼續吐槽二層:“我舍友剛開學吃了我們二層的飯,問我們導員‘老師咱們食堂能自己做飯嗎’導員說‘我帶這麽多屆學生頭一回有問這種問題的’讓我笑一學期。”

邱岑低頭吃包菜的動作一頓,知道林澗說的是大眼兒,人沒出聲,兩個肩膀卻不停地抖了起來。

“哈哈哈,我都想嘗嘗你們食堂了,”胡大偉一邊笑一邊擦着嘴上的紅油,“我們學校有的學姐學長畢業都不願意走,就想在食堂盛飯。”

“別有的,”李添拆他臺,“數你叫的最歡。”。

林澗喝了口飲料,對李添說:“我以前還覺得你特別高冷特別神秘,感覺你全身都寫着‘我最牛逼’。現在感覺就是普通人吧。”

李添剛要說話,胡大偉緊接着說:“對,花式牛。”

“說說?”林澗挑眉。

聞言邱岑趕緊嚼完了嘴裏的西蘭花,擡起頭好奇地看着胡大偉,好像在鼓勵他繼續說。

李添則一挑眉,不動聲色地聽着胡大偉接下來的話。

胡大偉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哎,就……就那回,我去8號,把他畫蛋糕的素描本,給弄壞了。”

“怎麽弄壞了?”邱岑問,然後回憶起李添畫的那些他看了只會說“哇”的畫。

“哎,就喝咖啡一不注意灑了,弄髒了點兒。”

李添敲敲桌子,“那是一點兒?你給我跑咖啡桶裏了吧就一點兒?”

“哎快說快說。”林澗催促着。

“然後添兒哥知道了揍了我一頓,然後我以為就沒事兒了,得過了一個月吧,有一天他把我電腦借走了,”說到這胡大偉一臉悲痛地捂住胸口,仿佛不想再回憶下去,“把我那‘我的電腦’裏的‘D盤’裏的‘學習’裏的‘政治’裏的‘與大國關系’裏的‘中日關系’裏的‘隐藏文件夾’裏的‘加密文件夾’裏的十多G的小片兒給删了。”

話落,桌上靜了幾秒。

“…噗。”邱岑林澗二人發出一陣爆笑。

邱岑撐着桌子勉強不讓自己出溜到桌子底下,拍着林澗大腿笑瘋了。

“哎呦,哈哈英雄英雄。”林澗再次對着英雄抱拳。

李添雖然面上平靜無波,眼裏卻包含着深深的笑意,擡手回禮。

一頓火鍋吃的很熱鬧,邱岑完全沒想到李添這人這麽悶騷,表面挺像那麽回事兒,實則內心各種損招。

挺有意思。

四個人吃吃笑笑,反應過來時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反正回宿舍也只剩下玩游戲睡覺,因此一行人也不太在意,尤其是林澗跟胡大偉兩人,好像失散多年的親兄弟,聊起來沒完。

如果不是邱岑的國歌突然響起,這夥人估計吃完了還得再給大盤雞添添客流量。

2.

“胖哥什麽吩咐?”邱岑接了電話。

“邱學長~”一道矯揉造作女聲的傳來。

邱岑激靈一下子,歪頭看了眼手機屏幕,是胖哥沒錯。

林澗看邱岑表情有點奇怪,小聲問:“怎麽了?”

邱岑想了想,隐約有了猜測,才繼續對着電話說:“明明是霸道女總裁裝什麽幼稚小萌妹啊?胖哥被你們榨幹了?”

那邊掃興地“切”了一聲:“榨的渣兒都沒了。”

邱岑拍拍林澗的肩膀說沒事,讓對面倆人該聊天聊天別管他,然後站起身往衛生間走。

淨胡吃海塞了,他這個稚嫩的胃和嬌弱的膀胱此時有點耍小性子了。

“你們在哪兒呢,我過去看看還能不能拼起來。”

鐘馨呵呵笑了:“剛出了校門,跟胡學長劉學長還有我們宿舍的妹子去吃飯,聽說你們去吃火鍋了,問問一會兒要不要一起過夜生活......”

聞言邱岑被這姑娘的放浪形骸吓得打了個趔趄,勉強扶了扶牆,哈了口氣在手上,聞了半天才确信自己剛才喝的是橙汁不是啤酒。

“不是,你好歹是個小姑娘吧,你這思想有問題啊。”

邱岑雖然不好意說自己是根正苗紅的好青年,但怎麽也算得上守法好公民吧,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沒好意思跟女生發出過這種帶點顏色的邀請,當然,男的更沒有。

因而此時他的老臉備不住一紅。

再次回到店裏,林澗胡大偉已經四仰八叉地攤在椅子上,李添正抻着腰拿手機對着胡大偉油光滿面的臉一通狂拍,身上穿的衛衣因為他抻着的動作變形,露出了一截有點白的後腰,以及深深的腰窩。

邱岑瞥了一眼就轉過了臉,被鐘馨打斷後,坐回凳子上就不怎麽餓了,于是跟林澗說了鐘馨的邀請。

林澗聽了那姑娘的話沒什麽反應,哼哼着也不知道答應沒答應。

邱岑摸摸鼻子沒說話,因為剛跟李添他們認識不久,也沒說要一起玩,四人坐了一會也就分了手。

倆人先去學校門口跟鐘馨他們幾個碰了面,邱岑眼瞅着胖哥看見他倆,臉就拉得老長,有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意思。

胖哥偷偷把邱岑拉到一邊說:“你得有點眼力價兒,胖哥這剛失戀需要美少女安撫呢。”

邱岑嗤笑:“你也知道你剛失戀啊,人家姑娘眼瘸了看上你?捧捧你真以為能上天了?再怎麽看上的也是林澗啊。”

胖哥聞言恍然大悟,拍拍邱岑肩膀:“好兄弟,我努力。”

然後抖着身上的肥肉自以為燕過無痕實則震天震地地跑向前頭的林澗,人還沒到肚子就先撞上林澗的後背,把他撞了一個趔趄。

“嘿。”邱岑樂了。

出了火鍋店,李添送胡大偉回了體校,胡大偉對此表示受寵若驚後一路蹭着進了校門,李添則溜達着回了家。

剛進了小區門衛小趙就叫住了他,說是有他姐的快遞到了,讓他拿走。

李小丹這幾天出差,她住那個小區不代收快遞,要是都放家門口又覺得自己東西都太寶貝,怕丢了,而且菜鳥驿站離那也不近。因此平時她不在家的時候總把快遞寄到他這裏,等哪天她來拿或者李添無聊的時候給她送過去。

李添看見快遞盒上寫着“貴重物品,輕拿輕放”,以為起碼得是玻璃的化妝品什麽的,一路小心翼翼地抱回家。

剛放下快遞箱,就收到李小丹的微信說要看看她的快遞,讓李添發個照片給她。

李添翻了半天沒翻到剪子,徒手拆開快遞後看到裏面的東西只覺得想砍人。

快遞盒裏靜靜躺着兩瓶海飛絲。

——樓下超市沒有賣的?[微笑]

——這是給你買的!我親測過了很好用[可愛]

——[微笑]

關了李小丹的對話後回到了消息界面,因為剛發過消息,李小丹排在第一個,第二個是胡大偉,跟他确認安全到家,第三個是吃火鍋時加上的邱岑,第四個是林澗。

邱岑的昵稱就叫邱岑,頭像是他自己的正面自拍。

李添動動手指,點開了他的頭像。

頭像裏的人應該正對着光,臉上的膚色在光的照射下有點發黃,劉海交錯的縫隙處露出了平滑緊致的額頭,發尾掃着下垂的眼角,眼裏折射的光使眼睛深邃明亮,直挺的鼻梁在鼻翼附近留下淺淺的陰影,向上勾着的薄唇提着一絲怪笑,食指修長,搭在唇上,有點誘拐失足少女的壞男人的感覺。

李添看了一會兒,退出去給邱岑發了消息。

——我已經到家了。

沒過多久邱岑就回了消息,是一張圖片,四周漆黑,中間有個發光的屏幕,還能看見幾個人影。下面緊接着配了行特別中二的字:

——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如果李添現在照鏡子,就會驚恐地發現自己臉上正挂着笑。

重要的是哪個正常男生沒事也不會随身帶着鏡子,除了胡大偉那種娘炮。

3.

李小丹作為一名表面光鮮亮麗內裏可恥到令人發指的女白領,經常打着出差的旗號白領着工資到處亂跑。

她這次出差去了桉市,臨走前告訴李添她得去個小半月,讓他自己好好活着,然後頂着溫柔無害的微笑,拉着行李箱就跑了個沒影。

所以某天當李添做了一天訓練拖着剛跑完兩公裏的兩條假腿進了家門,發現家裏亂七八糟,滿屋子怪味,沙發上還躺着一坨散發着黑氣的物體後,他整個人是崩潰的。

他費了半天勁壓住拿手機報警的沖動,挑着屋裏能下腳的地方去衛生間洗了個澡,确定自己完全清醒後又做了半天心裏建設,才拿着掃帚在那坨物體一米外站定,用細頭杵了杵:“起來。”

那坨物體哼哼兩聲,沒動。

“七樓,要我把你扔下去麽?”李添說。

李小丹聞言鼓秋了一會兒,眯縫着眼,發現李添還在盯着她後,才艱難地掙紮着坐了起來。

她匆匆回來,還穿着職業裝,白色的襯衫胸前有一攤說不清什麽東西晾幹了後的痕跡,呈一片暈開的狀态,頭發也亂糟糟地散在胸前,臉上的妝花的李添都快認不出來了。

——這個樣子他見過好多回。

“嗚嗚嗚添添。”李小丹看清來人就要往前湊,臉上的表情……抱歉妝太花看不出來。

李添煩躁地往後退了退,指着她:“坐那別動!”

他替李小丹倒了杯水,然後把窗戶都打開了。

“怎麽着,你老板終于知道你什麽德行了,可給你開了?”

“不嗝……不是,是阿文……嗚嗚嗚,跟一個比我年輕的小姑娘好了,嗝……你姐姐……”

“停,”李添煩躁地打斷她,“我一點兒不想聽什麽阿文阿武,你以為你還十八歲小姑娘呢?以後別再跟我提。”

李小丹一下子就不出聲了,又坐了會,才自己爬起來去洗手間洗了個澡,出來後頂着紅潤細膩有光澤的臉又變成了霸道女王。

李添早就見怪不怪,他媽死的早,他的刑警爸爸天天在外執行任務,有時候一星期都見不上面。

李小丹比他大五歲,因此李添從小開始就被李小丹環繞着,像是被李小丹這不着調的拉扯大的,因此兩個人都對對方的脾氣秉性摸得門兒清。

後來那男人因為執行任務沒了,兩人也大了,對這件事都在心裏埋下了禍根。那時李添就搬了出去,李小丹工作也忙了起來,兩人除了必要的聯系,就很少見面了。

果然,吃完了晚飯李添正坐着看電視,李小丹神神秘秘地拿着手機走了過來。

“哎,你看這個人,我樓下大姐的兒子,她天天希望我當她兒媳婦,帥不。”

李添給面子地轉頭看,想着随便敷衍敷衍得了,結果把頭轉過去就再沒轉回來。

屏幕上的人,穿着一身帥氣的小西裝,寬肩窄臀和占了大半屏幕的長腿讓李添半天沒回過神。

“帥吧。”

“……”

湊合。

盡管每回見這人都是堪比糙漢的裝扮能省事兒就省事兒,李添還是能一眼認出這個挺像那麽回事的人,是邱岑。

李小丹嘿嘿笑了起來,總是瘋瘋癫癫的人此時宛如待嫁的嬌羞二八少女般妩媚動人,跟不久前那個邋遢的流浪漢判若兩人。

“這人給你當姐夫怎麽樣?”

李添在腦海中描繪了一副邱岑上門他叫邱岑一聲姐夫的違和場面。

啧。

“你們不合适。”他說。

你快三十了,人家才二十出頭。

李小丹瞬間變了臉色,含羞帶怯的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随着“啪”的一聲脆響,緊接着李添就感覺後背一陣火辣辣地疼。

宛如被直接指着鼻子說她老牛吃嫩草,李小丹的咆哮随之而來:“怎!麽!不!合!适!”

當晚,李小丹就拖着行李箱氣哄哄地繼續出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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