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人活何必久睡,死後亦會長眠。”邱岑說。

“哪兒那麽多廢話,趴好了!”林澗指着他,一雙丹鳳眼瞪得溜兒圓。

他手上攥着瓶跌打損傷噴霧,登着梯子上了邱岑的床。

“哎,真的沒事兒,”邱岑有點煩躁,“我能讓別人占便宜嗎你說。”

也是背,那天晚上回來本來很順利,以為林澗不會知道,結果李添給他抹的藥效果還挺立竿見影,第二天早晨起床忘了這茬兒,穿衣服的時候背上油畫似的大作正好被林澗撞了個正着。他本來挺無所謂的,奈何林澗這個叨逼叨的給他請了三天假不說還一直讓他趴着,趴得他覺得他家老二早晨起來都升不了旗了。

林澗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邱岑身上,回手照着他屁股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有點生氣,“下回有事你再不叫我我就給你扒光了扔女生宿舍去。”

“可別,我吃虧。輕點揉,別我都快好了你又給我揉回去了。”邱岑心想我這玉樹臨風風流倜傥的小帥哥放哪兒不閃閃發亮,哪用扒光了,人堆裏一站閉着眼都能挑出來。

“吃虧不比吃棍子強?”

抹完了藥,林澗從他身上翻了下去,随後順勢面朝上躺在了邱岑旁邊。

“下去,”邱岑推了推他,“不夠胳膊長的小破地兒你還跟我搶。”

林澗鼓秋着往牆上貼了貼,又向上蹭了蹭,跟邱岑擠在一張枕頭上,随後将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後背上。

“別理我,森氣。”

邱岑聽着他這有點幽怨的語氣,沒繃住樂了,小聲說:“什麽毛病。”

“怎麽地吧。”

“沒,下回有這種挨揍的事兒我肯定第一個叫你上。”

林澗啧了一聲,又過一會兒賞了邱岑屁股一巴掌。

邱岑撇嘴,嘿嘿樂了。

......

“你去嗎?”林澗問。

邱岑此時有點犯困,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問去哪兒。一邊還琢磨林澗可能是說話有數,多說一個字兒就少活一天什麽的。

“就何維,他這周過來玩兒,我不跟你說了嗎?”林澗抓了抓頭,有點煩躁。邱岑那邊半天沒說話,正在林澗以為他是睡着了睡着了還是睡着了的時候他突然撐着胳膊掙紮着坐了起來,皺着眉頭。

“走。”

周六是個好日子,正好新的一年的第一周。

夏季高溫多雨冬季寒冷幹燥的溫帶季風氣候像個套馬杆的壯漢,冷硬的充滿豪氣的英姿将北方人養得無拘無束熱情似火。

除了邱岑。

早晨剛出了宿舍就把他給凍回來了,哆哆嗦嗦地套了一條秋褲後又出去試了試,然後悲傷地回到宿舍,在棉服裏面又加了層薄羽絨服。

“嗤,假北方人吧。”作為實在看不出來哪兒威武雄壯的草原漢子大眼兒同學,此時穿着一身大紅保暖內衣無比嫌棄地看着眼前裹得看不見肉的人,冷笑着扭過了頭。

林澗打小就皮實,十分要風度不要溫度地穿着牛仔褲裹着風衣,下巴藏在圍巾裏,靠在門框上沖着邱岑嘿嘿笑。

“笑屁。”邱岑指着他。等倆人出了校門,肩并肩走在清晨的街上,白白嫩嫩三百六十度帥的林澗收到很多小姑娘的目光,球形邱岑就很難過了。

林澗看他那樣兒有點落不忍,把風衣領子又往上立了立,無聲的解釋真的沒辦法了,人帥,不怕冷,沒轍。

“男男男男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

林澗笑了,隔着厚衣服準确地捏住邱岑的胳膊,“走吧帥哥。”

按照事先約好的地點,兩個人坐地鐵到市中心,從地鐵站出來的時候剛九點一刻。邱岑有點餓,挨着路邊的陽陽吃了幾個甩出二層劉姨手藝好幾條街的生煎,又吸溜完一碗粥,特意留了點肚子準備中午吃頓好的。

林澗倒是一直挺心不在焉的,瞪着面前的早餐發呆,邱岑這個局外人看得也挺落不忍,默默地吃掉了他的酸辣粉。

吃完了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隔了一會兒林澗突然站起來,把他吓一跳。

“屁崩了似的怎麽……”

“那兒。”林澗擡手朝邱岑身後的窗戶指了指。

邱岑回頭一看,透過窗戶正好看見馬路對面站着一高高瘦瘦的青年。

那男孩四處望了望,突然不動了,似乎是注意到了他們。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一名穿着風衣的高挑青年走了進來。

随着青年的走近,他的面容逐漸清晰,在邱岑打量他的同時,他的眼睛卻一直固定在林間身上。

青年皮膚成健康的小麥色,身材修長,眼眶上架着銀色鏡框,眼神如一汪泉水,清澈透明,透着一股執拗。嘴唇是正合适的厚度,泛着健康的粉色。

林澗曾經給邱岑看過何維的照片,此人确實是何維無疑了。

“哥,等很久了吧。”何維不好意思地笑笑,拉開椅子,在兩人對面坐下。

見林澗還在怔愣,邱岑說:“你好,我是邱岑,你哥舍友,你叫我岑兒就行。”

“岑哥。”何維說。

整個姑且可以稱之為對話的過程中,何維的眼神依舊停在林澗身上。

邱岑內心嘆氣,拍拍林澗肩膀:“走吧。”

三人出了餐廳,回到地鐵站,前往他們此次的目的地——軍事博物館。

邱岑乍一聽還有點詫異,其一是作為差生對優等生的敬畏,其二是質疑人大老遠帶着不純的目的來這裏,為什麽不是酒吧而是博物館。

後來想到這位優等生本來的人生軌跡是空中飛翔的白天鵝,他又有些釋然。不過他就是個大老粗本粗,實在是不能完美地融入知識的海洋,面對着一對冷兵器望而卻步,只好亦步亦趨地跟着面無表情步伐僵硬的林澗同志。

不知道是沒察覺到還是壓根不想察覺到,何維本人面色如常,走在兩人前面,腳步甚至還有些輕快。

“還好嗎。”邱岑問。

彼時兩人站在有一堆彈殼的玻璃櫃旁,何維不知道去了哪兒,林澗正對着彈殼發呆。

“......還行。”

“你給我的感覺跟餓了好幾天似的。”

林澗擡眼看他,勉強扯了扯嘴角。

終于不負衆望,剛出了博物館,何維就被一個邱岑隔着老遠都能聽見的怒吼聲的電話給叫走了,臨走前何維似乎朝着林澗擡了擡手,還沒形成動作就又收了回去。

“我走了。”

林澗複雜地看着他:“嗯。”

送走何維,邱林二人似乎都松了口氣,邱岑看着微信裏新的好友,有些無奈。

“删了吧。”林澗說。

邱岑看着他,沖他勾勾手指:“過來。”

林澗疑惑挑眉,湊了過來:“怎麽......嗯?”

邱岑一個撈手,突然親了他的臉一口,照相機快門的聲音同時響起。

他放開林澗,抱着手機,十指飛快地動作。

林澗整個人莫名其妙。

幾分鐘後他關了手機說:“看朋友圈。”

莫名其妙的林澗愣了愣,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迅速地打開手機。

一條新的朋友圈顯示出來,正是邱岑剛剛發的內容:

一起【心】

下面是剛剛邱岑抓拍的兩人的親昵照片,照片裏邱岑的側臉帥氣逼人,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林澗的樣子卻被打上了模糊的馬賽克,男女不辨。

——除了非常熟悉林澗的人,不會有人知道這是他。

林澗轉頭,驚訝地看着他。

邱岑揚了揚手機,怪異地笑了笑:“僅彼此可見。”

當天晚上林澗就告訴邱岑,何維已經詢問過自己是否有了喜歡的人,林澗十分委婉地再次拒絕何維,何維似乎很失落,再沒了消息。

“我看你也挺失落的。”

林澗被哽了一下,瞪他一眼:“滾。”

邱岑死皮賴臉地湊了過來:“想大醉一場嗎?”

“哎我想我想!”坐在床上正在吃白薯幹的大眼兒同學積極參與。

可惜半路途中被胖哥一巴掌拍開了:“有你雞毛事。”

“岑兒,你們去借酒消愁吧,我也覺得你倆最近有點怪,我跟這傻.逼等你們回來喲。”

在大眼兒同學垂死掙紮哭喊着“帶炸串”的歡送下,晚上11;37,兩人套上厚衣服,再次出了校門。

......

杏花路是條好路,離學校近,東西多,夠便宜。

倆人沿路收割了點還開着門且看着還不錯的小吃,拐進路邊的24小時便利店。

一人買了罐啤酒,坐在便利店為顧客休息準備的正對着街道的桌子邊,默默地開始了夜生活。

時間到了十二月中,冬天已經在這個北方的城市徘徊,六點多夜幕就已經降臨,冬季的寒冷使這座北方更早地沉睡了,它似乎散發着藍色的氣息,驅趕着這座充滿活力的城市快點傾頹,它入侵了城市的每個角落,每個人的心。

到現在這個時間,杏花路上早已空無一人,有些店鋪已經關了門,有些店鋪的店員正在準備打烊,透過玻璃還能看見溫暖燈光包圍中的店主正在計算着今天一天的賬目。

兩人面對着這條寂寞的街,相對無言。

啤酒罐“嘭”地一聲被打開,沉默被打破。

林澗喝了口啤酒,緩緩說;“我說不出來我現在是個什麽感覺,覺得什麽都有了,麻煩都解決了,生活也一直很好,喜歡我的人很多也很少,即使未來一片迷茫也沒讓我恐慌,可我現在就是很別扭,我覺得我被什麽東西罩住了,看不見摸不着,每當這個時候我又覺得我什麽都沒有,好像這個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每天看着日升日落,不斷重複着相似卻又不相似的每一天......”他頓了頓,随後自嘲地笑了,“他媽的我在說什麽。”

邱岑正看着遠處一個正在收拾店前桌椅的小姑娘出神,此時轉過頭盯着林澗的側臉,應和似的也笑了笑,沒說話。

“你知道嗎岑兒,我特羨慕你,不管外界如何,不管生活如何,你就在自己構造的小世界裏,別人要想知道你就要努力沖破壁壘,而你随時可以出來,但是每次出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鎖死自己的世界,然後變成一個對事事都不在意的你。”

林澗從塑料袋裏拿了串烤板筋,全都塞進嘴裏,鼓鼓囊囊地嚼着。

邱岑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而後清了清嗓子:

“‘何為求索?’

‘落霞,朝陽,千裏。’

‘可否具體?’

‘夏雨,冬雪,九萬頃。’

‘可否在具體?’

‘追尋你。’”

說完了見林澗正愣愣地看着他,他緊跟着補了一句:“胖哥朋友圈裏看的。”

兩人對視了幾秒,不知是誰先繃不住,最後一起笑得直不起腰來,吓得收銀臺撐着額頭昏昏欲睡的小姑娘一個激靈磕在了桌上。

又一個賴床的早晨,邱岑被胖哥和大眼兒的開黑吵醒,坐起來的時候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他四處找了找手機,無奈于每日都會抱着手機睡着,盡管每天都告訴自己輻射會使人面目全非,還是莫名其妙的就被周公叫走了。

結果手機沒找到,卻注意到了牆上的小黑狗。

——他好像很久沒見李添了。

上次見面什麽時候?

——挨揍的時候。

邱岑大概算了算,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了,身上受傷的部位在他良好的身體素質作用下只剩下了一些淺淺的傷痕,有的甚至已經消失不見。

接過胖哥遞給他的手機——睡覺不老實的邱老師把手機給睡地上去了。

“我要給那幫小姑娘看看你現在這邋遢樣,明天精神病院床位就不夠了。”胖哥說。

“那她們可是看到了萬千少女的心。”邱岑說。

他打開微信,翻翻朋友圈,回複了一些有的沒的消息,然後點開李添的微信,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邱岑:多謝閣下神藥,在下已經恢複如初【抱拳】

關了手機,邱岑跟着219的同志們去上了課,時不時會看看微信,卻一直沒有等到李添的回信,索性放下手機,開始了元氣滿滿的......下午。

晚上219去了網吧,邱岑像往常一樣開個電影眯着,直到被林澗叫醒才迷迷糊糊地站起來,出了網吧立刻被西北風嗖的清醒了,跑着回到宿舍,才看到落在桌子上的手機,提示燈正一閃一閃的亮着。

拿起手機一看,果不其然是李添。

朵拉吃蛋糕嗎:什麽藥?

邱岑“噗嗤”樂了,每回看到李添這個喪心病狂又少女心的昵稱都十分難以控制心情。

李添的頭像是《朵拉探險記》裏的黃狐貍“搗蛋鬼”,躲在樹叢裏探出頭,咧着嘴臊眉耷眼的看着人。

邱岑:去你家那回的藥,你這名字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朵拉吃蛋糕嗎:哦,挨揍那回啊。

邱岑:......

朵拉吃蛋糕嗎:雲南白藥,體校隔壁藥店,30一瓶,體校的爆品。

朵拉吃蛋糕嗎:胡大偉弄的,懶得換。

邱岑翻個白眼,那個不能好好聊天了?

邱岑:睡覺了【晚安】

邱岑等了會,李添那邊再沒了消息,于是洗漱上床睡覺,開始了新的一天。

......

同一時間的另一張床上。

李添看着邱岑發過來的晚安表情包,是個躺着的小黑狗,不斷重複着掀被子蓋被子的動作,旁邊有“晚安”兩個字。

他退出邱岑的消息界面,邱岑在頁面的最上端,下面就是李小丹的聊天。

他上下劃了劃頁面,只有邱岑、李小丹和胡大偉三個人,沒有新消息進入,沒有未讀消息,更沒有朋友圈更新提醒,整個朋友圈一片死寂。

他繼而點開李小丹的聊天內容,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她發的消息,而他一概沒有理會。

他看着那些消息靜默了很久,當他意識到自己在發呆時,時間已經過了淩晨四點。

——在剛睡着又起來和睡覺之間,李添選擇了後者。

他打下了一個“嗯”,發送給了李小丹。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