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冬季的寒冷不在于一吹就透的嗖嗖的冷風和洋洋灑灑的雪花,而是連蹦迪都不能熱起來的無處不在的低溫,以及寂寞的街,凋零的樹。

清晨六點的體校依舊是黑漆漆的,昨夜突然下起的大雪覆蓋了每個角落,給這座充滿了汗味兒和荷爾蒙氣息的大學覆蓋上了冷靜的白。

而整個大學唯一與衆不同的地方就是修建得十分向那麽回事兒的操場,在探照燈的強烈照耀下,整個操場宛如白晝。跑道上塞滿了體育生們,正在例行公事地進行晨跑。而這并沒有什麽卵用,只見一個個青春似火體格強健的學生們穿着短褲短袖的運動裝,一個個凍得跟摸了電門似的,哆哆嗦嗦地向前緩慢移動。

可見入冬的北方有多麽讓人崩潰。

——而這并不能成為李添遲到的理由。

聽着操場裏傳來的一聲聲跟被掐着脖子似的雞的呼號聲,李添又裹了裹羽絨服,毫不猶豫地轉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他小步跑了起來,跑進了離操場最近的教學樓裏,從樓道右側的樓梯上去,爬到三層後出來,拐進了邊上的男衛生間。

李添從褲兜裏掏出煙盒,拇指食指修長,卡住煙盒,巧妙地上下一搓,一根煙彈了出來。

他随意往牆上一貼,把煙叼在嘴裏,摸摸上衣兜,摸摸褲兜,又掏出錢包翻了翻,最後任命一般地嘆了口氣。

小靜不讓胡大偉抽煙,沒收了他一切吸煙用品,昨天胡大偉憋得快瘋了,跟抽大煙了似的紅着眼睛來找他,摸走他半包煙不說,還順走了他用了半年多的打火機。

李添仰頭,腦袋碰到冰涼的牆面,幹叼着煙排解寂寞。

三樓是器材實驗室,人們更願意去一樓一進門那間衛生間上廁所,而保潔一整棟樓都要經常打掃,因此這裏沒什麽味兒,還算幹淨,李添不想上課的時候就會來這裏抽根煙,或是單純的靠牆站着放空自己,從沒碰上過任何人。

所以當他聽見吵鬧聲接近的時候直接懵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靠近。

他甚至忘了動作,眼睛死盯着門口,眼裏像是有一絲快得幾乎抓不住的懼意閃過,他卻握緊雙拳,指骨泛白,像是一頭随時準備撲向敵人的獅子。

“艹你媽.的,給TM我爬快點!”一道嚣張的男聲響起。

“我都......我都給你們了,別找我了,哥,哥,放過我吧。”這也是一道男聲,充斥着恐懼和告饒。

“放你娘的P!最近對你太溫柔了是吧......快爬!”依舊是一開始的那個男生說。

接下來是一個與之前都不同的男生說:“宏哥,別跟他廢話,這丫就缺揍。”

附和聲響起。

亂七八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随後半演的門被推開,第一個進來的人臉上的笑容立馬僵住了,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後,這人發現不是教師而是全校聞名的李添時,反而繼續了驚慌失措的樣子。

而李添早已收回了目光,扭頭正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見第一個人不動了,似乎是“頭兒”的人問了句,見該小弟不答,便推開他擠了進來。

然後這件事就很尴尬了。

李添透過鏡子,看到怎麽看怎麽覺得會被外貌協會的姑娘列入人間病毒的付宏志,覺得體校的廁所可能真是修得少。

有一位正在表演必須以親吻衛生間地面才能表達對解決生理問題的尊敬的瘦弱男生結束了自己的演出,他擡起頭,眼鏡斜楞着挂在臉上,他髒兮兮的臉對着李添,嘴唇嗫嚅着,眼裏閃着期盼和哀求。

他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在寒冷的冬天裏發着抖。

李添對這個男生有點印象,似乎家裏有點小錢,是付宏志的常備提款機。

他低下頭看着他,瞳孔裏的墨色加深,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衛生間裏的空氣仿佛凍結,方才的欺淩聲仿佛不曾出現過。

“李添兒,少管閑事。”付宏志突然說道。

可能是上次被揍的經歷太深刻了,付宏志每次看到李添都覺得渾身發緊,因此最近都不曾招惹過他,有點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李添壓根兒沒搭理他,而是彎腰緩緩靠近這名軟弱的男生,那男生的眼睛似乎比剛才更亮了。

他歪着頭湊近男生的耳朵,男生瑟縮了一下,随後聽到李添冷得不輸此時氣溫的聲音:“懦弱的廢物。”

話落,男生眼神裏的光瞬間熄滅,整個人如漏氣的氣球般塌了下去,跪着的雙腿一軟,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李添直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小弟們自覺讓路,注視着他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說話。

不知是誰大夢初醒一般突然反應過來,驚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只有地上癱着的人,才能證明李添确實來過。

2.

懦弱的廢物。

雖是湊近男生耳朵說的話,但李添顯然是沒有在意其他的人,因此那間衛生間裏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真是冷得仿佛能将空氣結成冰的一句話。

李添走出體校的時候突然笑了起來。

釋然的、怪異的、自嘲的笑聲引得街上來去的人投來好奇的乃至鄙夷的眼神,而無一不是如冬天一樣冷漠,甚至勝于冬天。

他自然而然地逃課,關掉手機——當然開着也沒什麽人聯系,不知為何突然擡頭看了一眼對面冷寂的鑲大大門,然後晃晃悠悠走遠。

......

8號的生意在冬天更好做,可能人們更趨向光明,善于追求美好事物,熱愛溫暖,讨厭蕭瑟。

而甜品對很多人來說則是溫柔至極的事物,給人以精神愉悅的同時,也能達到撫慰傷痛的目的,似是環繞在耳邊的動人樂音,似是蒸騰着熱氣的山石溫泉,它可以是任何事物,它就是任何事物。

——當然吃多了肯定會長蟲牙。

送走了三波顧客,李添将蛋糕坯放進烤箱,回到了櫃臺。

手邊放着畫到一半的芒果慕斯,他看了會兒,繼而拿起筆,繼續着這幅畫。

他對畫畫沒有多喜歡,之所以用手繪來作為8號的“菜單”,完全是因為懶得跑隔着七條街之外的打印店,另外還能在他閑得發慌的時候消磨時間,不過用手繪來介紹8號的甜品取得了讓人意外的效果,那些小姑娘似乎很買賬,回頭客很多,回頭客們帶來的新顧客更多。

這得多謝李小丹人生中做的唯一正确的兩件事:一是謝謝她夠俗,熱衷流連于各大shopping mall,從來以一本畫冊幾根鉛筆打發他;二是謝謝她夠饞,瞅着挺粗野的假女人卻視甜如命,吃到高血脂還不撒手,逼得李添自己都覺得羞恥,報了補習班學習做甜品。還好李添有點天賦,做得還不賴,算是回頭客多的原因之一吧。

門被推開,冷空氣争先恐後地沖進來,穿着薄毛衣的李添被吹出一個激靈。

“好香呀。”

有兩個姑娘走進來,一個身材高挑,長相精致而讨喜,另一個長相普通,但仔細看下去卻別有一番味道。兩人站在一起可以算是一道不錯的風景。

李添看過後又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歡迎觀臨。”

身材高挑的也是最初說話的女生敲了敲桌面,笑着道:“帥哥,你好冷漠啊。”

李添沒搭理,換了根水筆開始給芒果慕斯描邊。

“哎,你這态度怎麽做到大x點評的8.8評分兒的啊。”另一個女生有點生氣,鼓着臉抱怨。

“評分是刷的,蛋糕難吃,關門時候給我關緊了。”李添被弄得有點不耐煩,理智告訴他所有女孩都比李小丹善良,不要發火不要發火不要發火。

“.....我們是不是找錯了?”半晌,剛才的女生問。

高挑的女生也有點懷疑,但還是堅持說道:“沒錯呀,邱岑說是這裏呀,8號。”

聽到“邱岑”,一直低頭的李添終于動了動,右手食指推推眼鏡框,确認一般地問:“鑲大邱岑?”

“可不。”

李添眨眨眼,有點不明所以。

這幾天并沒有跟邱岑聯系過,哪兒來的小姑娘?

這時那高挑姑娘才笑着伸出手:“帥哥你好,我是鐘馨,去年十月十號那個水果蛋糕是給我做的。”

李添一下子想起來那次的事,他第三次見到邱岑,體校老大是甜品師這件事其實還是挺尴尬的。

“嗯。”

鐘馨不自在地收回手,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你們店的蛋糕很好吃,所以問了下他,今天特意來探店,也算是回頭客吧。”

李添依舊低着頭,說道:“哦,随意。微信支付寶都可以。”

“哎你這人怎麽......”一直在邊上站着的姑娘似乎被他的冷漠激怒了,臉紅着,好像為保護食物而發怒的小獸。

鐘馨趕緊攔下了她,随便抓了幾種甜品趕緊付錢走人。出門時還在質疑邱岑說李添“很好相處啊”的可信度。

看着鐘馨和8.8分少女急匆匆離開,李添放下了手中的畫筆,盯着又重新轉為冷清的門口入了神。

3.

邱岑:?

朵拉吃蛋糕嗎:?

熄燈後的宿舍,邱岑躺在床上,将棉被蓋到脖齊,棉被外面只露個腦袋和手,他側躺在床上,單手拿着手機,屏幕的光将他的臉照的泛藍。

他皺着眉看着屏幕,不知道在想什麽。

當李添第二次發過來“?”時,邱岑動動手指,打出了一段話。

邱岑:沒事兒發錯了我。

朵拉吃蛋糕嗎:...

邱岑其實就是閑的,可正要退出頁面,李添那邊又發來一條消息。

朵拉吃蛋糕嗎:今天有兩個鑲大的姑娘來了

朵拉吃蛋糕嗎:8號

邱岑一瞬間就想到了鐘馨。

給鐘馨過生日那天她似乎很喜歡那個水果蛋糕,一個人吃了三分之一,還把剩下的都打包帶走了。散場的時候她還跑過來問他蛋糕店的地址,飯桌上她喝了點酒,臉上紅撲撲的,笑起來的時候邱岑這位純gay都小小的驚豔了一下。

邱岑:她很喜歡你做的蛋糕。

朵拉吃蛋糕嗎:小姑娘都挺喜歡的。

邱岑:...其實我也覺得不錯。

朵拉吃蛋糕嗎:嗯

邱岑看着那個“嗯”,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他似乎陷入了一個向上夠不到頂向下一片虛無的境界,無所謂是否自在,正如那天晚上在便利店對林澗說的泛着一股酸臭味的話,所謂落霞朝陽夏雨冬雪,無不都是順其自然的美好事物,而他更付不出七千裏,更不論去追尋你。

他甚至不知道到底“你”是誰。

只是這幾天腦子裏卻莫名其妙地出現李添的樣子。

他也什麽都有,卻什麽也沒有。

像個衣豐食足的富商,明明擁有了一屋子衆人渴望的金幣珠寶,卻還要宣布自己是個快要餓死的乞丐。

邱岑一直看着發呆的“嗯”突然被推了上去,一條新的消息取代了它的位置。

朵拉吃蛋糕嗎:這周末有空嗎?

邱岑:?

什麽情況。

朵拉吃蛋糕嗎:要搬家,只有胡大偉跟他女朋友。

看到“搬家”時,邱岑立馬想到地鐵站附近那間他只去過一次的房子,不知所措,馬上打道:要走?去哪兒?還在鑲樟市嗎?

要按下發送時,他突然激靈一下,清醒過來。

他删掉那段文字,重新打了一段。

邱岑:可以,周六上午我帶着林澗去你那。

朵拉吃蛋糕嗎:你知道是那兒嗎?

邱岑:地鐵站那個呗。

朵拉吃蛋糕嗎:嗯

——這個人是聊天終結者吧?!

邱岑崩潰地想。

邱岑覺得自己可能要完蛋。

他好像對李添有了一絲不該有的想法。

而且令人撓牆的是他竟然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關了手機,翻個身對着牆上的小黑狗,欲哭無淚。

理智告訴他要是希望留住李添這個朋友,現在要立刻馬上立即減少和李添的接觸,努力維持兩人到目前為止脆弱得可憐的“朋友關系”。

他伸手附在小黑狗的腦袋上,鬼使神差的摸了摸它吐着的紅舌頭。

——真TM操蛋。

他需要劉姨的死亡生煎冷靜一下。

4.

約定的周六在邱岑渴望快點又求着慢點的糾結心理下降臨,約定前的一夜并沒有出現什麽失眠的現象,幾乎倒頭就睡。

而睜眼的時候就比較尴尬了。

——六點十七。

透過219從來不拉窗簾的窗,邱岑看到窗外一片漆黑。早就分不清是破曉還是入夜。

反正也清醒了,他幹脆起了床,收拾好床鋪後摸黑下了床。

昨天晚上胖哥随意亂扔的暖壺不幸中彈,直接被邱岑一腳踢得來了一個地面旋轉三周半,磕在了以櫃門上,發出“嘭”地慘叫。

“動作有瑕疵。”被吵醒一直在黑暗中睜着眼旁觀的林澗說。

“操,”邱岑直接被吓得跳起來,“媽的詐屍呢?”

林澗似是下了很大決心般從被窩伸出一只手,在冷空氣中哆嗦着指着邱岑:“詐屍沒有,媽的智障在這。”

“滾。”邱岑說。

睡夢中的胖哥翻個身,脆弱的木板床發出“吱吱”的叫聲,他嘟囔了句什麽,轉而又打出均勻的呼嚕聲。

真,雷打不動。

邱岑在洗漱間洗漱時,林澗也拿着牙缸洗面奶走進來,在他邊上的水龍頭那站住了。

“我喜歡你,是我獨家...嗷!!”一把涼水從林澗後頸灌進去,他跟屁嘣了似的彈開邱岑身邊,指着罪魁禍首一臉怨怼。

“閉嘴。”邱岑說。

九點,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宿舍樓,路過宿管辦公室門口時,邱岑停下來,拿起一根看起來還能搶救一把的粉筆頭,移動到牆上挂着的小黑板上,在219後面的空白處畫了一個笑臉。

林澗看看笑臉,又看看前面走路姿勢怎麽看怎麽扭曲的長腿帥哥,再聯合今天早晨的情形,十分摸不着頭腦。

怎麽大風越狠,我心越蕩。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胖哥的無病呻吟朋友圈》:生活越是一地雞毛,我們越要全力以赴。

大眼兒:???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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