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兩人到李添家的時候他已經在收拾了,上次來看到的滿滿當當的家如今空蕩蕩的,電視櫃上茶幾上代表了主人興趣愛好的東西都被收進了紙箱裏,一張張白得殘忍的布覆蓋在上面,像是蒙了一層恍惚的白煙。

客廳中央放了幾個大紙箱,裏面散亂地放着一堆雜物。

李添正搬着一個臺式電腦的主機往外走,鍵盤斜楞着扣在主機上,一堆亂線艱難地挂在鍵盤凸出來的一角,搖搖欲墜。

他一擡頭,看到邱岑站在門口,環顧着空蕩的客廳,林澗站在邱岑後面張望着。

“...嗨。”林澗擡手打了個招呼。

“來了,”李添點點頭,“胡大偉在卧室呢,你們搬床頭櫃和衣櫃吧。”

“成。”邱岑嘴唇嗫嚅,沒好意思問搬到哪兒去。

沒想到李添家看着不大,東西到不少,光是廚房那些鍋碗瓢盆就搬了三趟,邱岑一邊想着李添做飯應該也不差的同時看着那些積的灰比碗裏鹽都多的塑料盆,一邊真的懷疑李添是否在家下廚。

忙碌到一點多,四個男生外加一個小姑娘終于将這間屋子收拾地幹幹淨淨。

空蕩蕩的屋子裏還彌漫着灰塵的味道,空氣中似乎還存留着活躍的氣息,而李添知道,鎖上門後,什麽都沒了。

包括他一個人度過的最難熬的日子。

而不幸的是,這樣的日子以前是,以後也會是。

......

幾個人中午随便進了間館子,心思下午弄完了吃頓好的,結果剛坐上飯桌,一個電話就把邱林二人叫走了。

——胖哥跟人打起來了。

盡管邱岑質疑胖哥那一坨肉是否有擡胳膊擡腿的能力,以及慫包的體質是否能支撐着他面對邪惡勢力昂首挺胸,他還是跟李添打了招呼拉着林澗回了學校。

路上司機師傅發揮常年開出租的看誰都想聊幾句的技能,奈何邱林二人都沒啥心情,那師傅說了幾句後技能冷卻,也讪讪閉了嘴。

下了車,倆人飙到食堂,裏面空蕩蕩,零零散散有幾個吃飯的,還有幾個大媽在打掃一地的狼藉。

林澗突然叫道:“李毅!”

李毅...毅...y...

聲音在食堂回蕩,遠處自來水邊上洗手的男生回頭,朝他們這邊看來。

此人是219對門的,也是迎新那天拿自個兒舍友東西砸門表達不滿的,同時也是剛才給邱岑打電話的。

邱岑快步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問:“電話裏也說不清楚,咋回事,挨揍沒?”

李毅随意将濕手在身上揩了揩,說沒事。

“啊?”林澗納悶。

“就胖哥跟那個日語學妹一塊吃飯呢,來幾個體校的,二話不說要打架,說話不太好聽。胖哥就急了,偷偷告訴我給你打電話呢。”李毅說。

邱岑問:“體校的?”

來鑲大?那不是不要命麽。

“誰知道,好像跟姑娘有點事兒吧,那幫傻.逼天天的跟沒見過姑娘似的,沒打起來。”

邱岑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落地:“行,我回宿舍看看他。”

事實證明胖哥除了對着電腦游戲和大眼兒發發脾氣,還真是什麽都可以忍。

邱岑回到宿舍時胖哥正裹着被子打呼嚕打得高潮疊起。

“......這他媽叫什麽事兒?”邱岑說。

“咱還去李添那兒嗎?”林澗問。

哦,還不知道李添搬哪兒去了呢。

邱岑後知後覺,掏出給李添打了電話,那邊卻說忙得差不多了,晚上一塊吃飯吧。

邱岑想了想,說不去了。

2.

轉眼間冬天已經過了一半,大二上半學期的課程也到了尾聲。219四個人也抓住學期的末尾跑去圖書館抱了幾天佛腳,去複習即使倒退半年也沒戲的學業。

邱岑基本已經放棄了,開着4G打游戲,引得胖哥也扔下了不知道看到哪兒的書,加入了戰局。剩下的兩人更不甘落後,紛紛一句“去他媽的吧”,開始了愉悅的鬥争。

不痛不癢地考完期末最後一門,大學生們結束了自己的課業,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平日裏布滿了壓馬路情侶和起晚了毫無形象跑去上課的學生們像是從沒出現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送走林澗,邱岑回到鑲大,寒風瑟瑟,樹葉被風吹的打着旋兒在馬路上亂撞,他突然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寂寞。

他嘆了口氣,回家吧。

為了照顧寒假期間仍在學校住的學生,鑲大放假期間也保持開放狀态,給打工的、不想回家的學生們以便利。

回了宿舍胖哥大眼兒也已經走了,邱岑家在本市,因此他拿了幾套衣服鞋,大部分東西還留在宿舍,以備被宋女王煩死好有容身的地方。

回到家時家裏沒有人,邱岑并沒有提前告知要回家,即使說了他爸也要去外地出差,他媽所在的中學這個時間更沒有放寒假。

他鎖好門,放好東西,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後上了床。

整個過程中除了邱岑發出的聲音,屋子裏都是靜悄悄的,讓人覺得憋悶。

宋女王七點下班到家,一看門口鞋櫃上的NB就知道兒子回來了,因此心花怒放,轉身又去菜市場買了一堆邱岑愛吃的菜。

邱岑在飯香中醒來,醒來的同時聽見自己肚子裏傳來“咕嚕”聲兒。

廚房關着門,裏面開着燈。

邱岑推開廚房門,宋女士正在給炖肉的高壓鍋放氣兒,聽到門聲轉頭就笑了:“狗蛋兒,放假啦,考的咋樣?”

邱岑打了個哈欠:“能及格。”

“哎喲不錯啊我兒子,”宋女王拿滿是油的髒手拍拍自個兒兒子的肩膀,“快洗手,準備吃飯了。”

邱岑歪頭看看自個兒肩膀那塊白布上印的大黃手印,不知道該笑還是哭。

放假第二天,由于前一天睡太多導致失眠了半宿好不容易睡着又被老媽叫醒,邱岑是崩潰的。

“狗蛋兒,你今天記得把桌子上那盒減肥茶給小丹送過去啊,昨天就要送,不過敲半天家裏都沒人......”宋女王的聲音逐漸減小,邱岑昏昏欲睡,又被“嘭”的關門聲給吓得一激靈。

邱岑從床上坐起來,迷蒙着雙眼待了一會,拿神志不清的腦子想半天小丹是誰也沒想出來,幹脆又倒了回去。

他這回還做了個夢,夢到夢裏的自己帶回家一個小姑娘,倆人坐在書桌前,那小姑娘抓着自己的手,拿一根筆管狠狠戳破了他的手背,殷紅的血液順着手腕一路流到手肘,一滴一滴的在地上彙聚,形成淺淺一攤暗紅。

再次醒來,下午五點。

他只覺得胸口發悶,四肢無力,肚子又叫了。

該是睡多了。

——啊,醉生夢死的生活。

他吃了點昨晚上的剩菜,吃飽喝足後才想起送女王似乎交代了他什麽事兒。

他一轉頭,正好看見茶幾上放着的一個大綠袋子,包裝得十分精致,散發着健康的氣息。

哦。

他洗了把臉,提着健康塑料袋,沒等電梯,直接爬了上去。

李小丹家門關着,門口放了張紅色的腳墊,寫着“萬事大吉”。

他用沒提東西的手扣了扣門,等了會,聽見趿拉着拖鞋的腳步聲從門裏傳來。

門把手向下轉了個角度,從裏面打開了。

“...”

看清門裏的人後,邱岑懷疑自己真的沒睡醒,或者這還是在夢裏。

門裏站着的人身材修長,穿着短袖和黑色牛仔褲,頂着一頭板寸,狹長的雙眼透着深沉的光,眸中似是有盞明亮的燈。

邱岑在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跟傻.逼似的瞪着眼,張着的嘴能塞下個雞蛋。

李添看着他,莫名地挑起嘴角,像是扯出了個陰謀得逞的笑。

“好久不見。”

“......”

好久不見個雞兒。

邱岑想靜靜。

......

李添将沏好的果茶倒在玻璃杯裏,推給了邱岑。

“我自己做的,感覺怎麽樣。”

邱岑斜楞他一眼,抿抿嘴沒說話。

李添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

随後像是知道邱岑在想什麽,主動認錯:“李小丹是我姐,我想反正以後也能見呢,那天就沒非得讓你過來。”

他看着邱岑,棱角分明的臉上藏着一絲笑意。

“你......我走了。”邱岑突然站起來,整整衣服就要往回走。

“不是,”李添攔住他,“你不歡迎一下新鄰居?”

邱岑一邊推開他一邊說:“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就這樣?”

“那怎麽着啊,我叫上樓下張大爺的一窮二白給你辦個史無前例的迎新會?”邱岑說。

一窮二白是張大爺養的兩條狗,一條沙皮一條哈士奇。

李添笑:“那不能,給我叫來一屋子狗回頭李小丹得打斷我的腿。”

邱岑簡直有點惱羞成怒,打掉他攔着的胳膊,走了。

直到回到家關上門那一刻,邱岑仿佛才松了口氣。

發現李添就住在樓上時,他是有點高興的。

他能有事兒沒事兒碰上李添了,真不賴。

但高興過後,他又慌張了。

他可沒忘記李添對他來說有着不強烈但卻絲絲入扣的吸引力。

——完了。

腦子逐漸清醒,邱岑也仍然不知所措。

他彎腰脫鞋,突然就愣住了。

右手上的阻力在刻意注意下越來越明顯。

邱岑機械地扭頭,映入眼簾的是綠色的包裝袋,提醒着他,它很健康。

——操。

2.

今天沒刮大風,沒下大雪,沒有霧霾,天空中挂着的猶如寶珠蒙塵的太陽散發着淡淡的光,對于北方冬天來說它已經算是可以給9.5分了,還有0.5分怕它驕傲。

邱岑穿戴整齊,跟李添一塊走出小區。

今天倆人要去個神聖的地方。

不是教堂。

那地方在遠郊,是由政府出錢辦的的孤兒院,請了一些社會人士進行捐款,并對志願者們開放,幫助孤兒們健□□活。

李添是那兒的常客,算是個志願者,經常會過去幫忙,有的時候還會帶點吃的用的過去給那些小孩子們。

邱岑乍一聽還驚訝于李添這麽深藏不露,誰能想到老師眼中只求不鬧事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體校老大居然有這麽一顆仁心,光是這冷硬的面相,也不能想到這兒來。

身為8號的代理老板已經夠讓人震驚的了,如今邱岑竟然無話可說。

所以他只能同意了李添的邀請,買了一小推車水果跟了上去。

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兩人拿着大包小包到了孤兒院門口。

保安跟李添很熟,打了個招呼就給他們開了門。

從一路上的聊天裏,邱岑了解到,原來這間孤兒院大多數孩子都有些身體的健康問題,因此鮮少有被人領養的。由于孩子衆多,上學的機會則更為珍貴,為了節省費用,同時也讓每一個孩子學到知識,院長和幾個有些學歷的護工親自教他們知識,那些孩子更是願意學習,不過也有的一到成年就出去打工,掙下的錢一大部分都給了孤兒院,只留下自己夠花的一小部分。

邱岑聽了還有點難受,雖然這些道理他都懂,不過以前是從沒想過接觸過,每次學校裏組織捐款,他也就象征性地捐個塊兒八毛的,總覺那寫事離他太遠,真相也變得假了起來。

如今真的身臨其境,心思下次來要多捐些錢,畢竟多一毛錢是一毛錢。

一進了孤兒院,小孩子充滿童真的笑聲打鬧聲就傳進邱岑的耳朵裏。聽着還挺好聽。

已經有的孩子認出了李添,跟公雞打鳴似的“哥哥哥哥”的一個勁兒叫。

邱岑側頭看看李添,發現他臉上挂着在外面看不到的笑。

那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笑,那笑是放松的,擺脫了一切世間繁雜的發自內心的笑。

——如果你獨自一人笑了,那是真心的笑。

可真他媽帥啊。邱岑想。

兩人放下東西,又去見了慈祥的院長,李添帶着邱岑去了後院。

後院很漂亮,有結冰的人工小河,有假山,有花圃,還有涼亭,光禿的樹丫上挂着一個個色彩缤紛的鳥籠,盡管草木枯萎,但不難想象初春時該有多美。

甚至完全無法想象是個孤兒院。

有個小姑娘穿着粉色的羽絨服,一個人坐在長椅上,懷裏抱着兩個布娃娃,正在擺弄着。

邱岑看着李添走過去,嘴裏叫着“樂樂”。

這個小姑娘有先天性心髒病,剛出生沒多久就被人裹得嚴嚴實實的放在孤兒院門口,如今已經8歲了,樂觀開朗,聰明大方,只有她胸口處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術後疤痕證明着她與其他同齡人的不同。

她跟李添關系很好,每次李添來都會陪她玩。

“哥哥。”小姑娘擡起頭,沖着李添甜甜的笑了。

“給你介紹一個沒我帥的大哥哥,”李添指指邱岑,“今天他也跟我們一起。”

邱岑瞪他一眼,靠近小姑娘。

“你好啊小可愛,看到我有沒有一種談戀愛的感覺?”

小姑娘“咯咯”地笑着,脆生生地喊:“哥哥!”

“上次聽院長說樂樂想出去玩,我已經跟院長說過啦,今天去游樂園好不好?”李添問。

邱岑想,您說這句話可真長啊。

自打認識他,面對他所有的問題,他都能用“嗯啊哦”回應。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跳下長椅,說:“好的!我把歡歡喜喜放回去!哥哥們在門口等我喲!”

說罷小步跑上了樓。

邱岑面對着李添,伸出雙手大膽地扯了扯他的臉:“李添,你真的是李添嗎?你真的不是一窮二白成精了嗎?”

李添皺着眉拍開他的手:“把你嘴裏的屎嚼幹淨了再跟我說話。”

3.李添的小小小番外

李添走到門口時聽到樓下傳來的關門聲。

他無奈地搖搖頭,也關上了門。

玻璃杯裏的果茶還在冒着熱氣,裏面還剩下半杯粉紅色的茶水,沒被茶水浸泡到的杯壁上附着了一層白色的水珠。

本着不浪費的原則,他處理了茶壺裏剩下的果茶,猶豫了一會,又喝了邱岑杯子裏剩下的已經變涼的茶水。

收拾完茶幾,他打開電視,窩在沙發裏,只覺得有點撐,肚子裏咣噔咣噔的都是水。

果然看了沒五分鐘,他的膀胱就感覺到陣陣壓力。

上完廁所,洗了手,他撐着洗手池,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的人跟他一模一樣,只是比他想象中的蒼白,剪了很久的頭發長出了一些,長一根短一根地紮在頭皮上,眼裏有着仔細看才能看到的紅血絲,眼眶下是一片烏青,嘴唇發紫。

——這個長期的失眠患者現在像個得了絕症的病人,随時就要死了。

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人。

那個人穿着背心大褲衩拖鞋,明明長得帥氣非得作踐自己,邋邋遢遢地像個中年大叔。這人似乎每次都是笑着的,樂觀又正義。

那才該是一個年輕人該有的活力。

可能靠近他,會讓他有一絲生機。

不需要很多,更不需要将他從地獄中拉出來,只要讓他生活出現一絲光亮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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