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尤夫人第十四
在西府待了半日,賈母又留了午膳,眼見時候不早,方才放了人。
過了垂花門,視線便闊朗了,中庭上一概事務一覽無餘,由儀見廊下支了個小風爐,上頭小銀铫子滾着不知什麽糖水,半夏就在那兒緊緊看着,便笑了:“你怎麽把你的家夥事兒挪到這兒來了?”
半夏忙起身請安,又往東行了兩步,給由儀打起了湖藍綢子繡月季花面子的厚棉簾子,請她進了東耳房,蓁蓁的奶娘也抱着蓁蓁快步往蓁蓁在寧德堂中休憩的屋子裏去了。
深秋的天氣,往年倒還好,今年卻冷得不像樣子。東耳房中已支起了一爐熱熱的炭火,又燒了暖炕,進屋便可洗進一身的寒意。
一進屋子,暖氣馨香迎面撲來,由儀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一面解着鬥篷,一面随口道:“今年的天兒可冷,記得囑咐府內采買的多備些炭才是,這上上下下一府的人,炭火少了可怎麽過冬啊。”
白芷答應了一聲,那邊半夏已快步進來,手上添漆刻梅紋小茶盤上放置着一套甜白瓷茶蓋碗并一只小瓷勺。她為由儀奉到炕幾,蓋子一掀,便是熱霧氤氲而出。由儀随意掃了一眼,見裏頭微黃的糖水中滾着各類吃食,也有分辨不出的,只聞甜香氣就知道不是什麽補湯,她道:“這天兒冷的,人都姜湯紅茶的備着,怎麽你就備了甜羹呢?”
雖口中如此說,眼角眉梢的笑意卻騙不了人,半夏笑道:“您今兒在西府裏用宴,那邊兒大魚大肉的,奴婢想着您用的定然不習慣,這就備了這羹,給您解膩,也能填填肚子。”
說着,她又從一旁拿了個紅漆小食盒過來,打開露出裏頭兩樣點心,她笑道:“新蒸的藕粉桂花糖糕和炸的藕夾兒。今年天兒冷,這藕也不多了,底下雖然采買了許多藕粉備着,但是到底新鮮藕吃起來又是一番滋味。”
由儀笑着點了點頭,又持着調羹挑了挑那羹湯,旋即輕輕挑眉,問道:“都放了什麽?”
半夏笑回道:“銀耳、雪燕、桃膠、夏日收的蓮子和荷葉粉,另加了枸杞、紅棗和桂花、粉藕碎塊兒,都炖了許久了,便是一般稠粥也不如這個飽腹的好。”
由儀舀了一口羹湯送入口中,随即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這羹雖然雜了點兒,味兒真不錯。”
又道:“給白芷辛夷各盛一碗,你自己也嘗嘗。”
“是。”半夏笑吟吟地答應了,又道:“白芍姐姐生了,是個大胖小子,八斤多呢!她家那口子親自來報的信兒,說是一早兒生的,趕上您不在,便與奴婢說了一嘴,回了。”
由儀聞言,笑道:“這可是好事兒啊!”她略思索片刻,吩咐道:“将前些日子尋出來的金鎖給白芷她孩子送去,另外再添細棉布五匹,揀一荷包新打的金锞子送去,告訴她,這些送了,洗三禮可沒了!”
半夏笑着答應了一聲,由儀又轉頭看向白芷,抿着笑道:“知道你待不住了,去吧,你帶着東西去,看看你妹妹和小外甥,你那碗羹讓給忍冬了!”
白芷一貫标準的笑意中含上了幾分真情實意的欣喜,聞此喜出望外,欠了欠身,急急忙忙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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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這個慣來平穩的左膀右臂此時難得的失态,由儀搖頭輕輕笑了,又拿着半夏後來捧着的筷子夾了一塊兒藕夾入口,随即贊道:“這餡子好,鮮香的緊。”
半夏忙道:“這是楚師傅的手藝,說是新調出來的餡子,特意奉與夫人品嘗。”
“不錯,賞他十兩銀子。”由儀點了點頭,辛夷欠身答應了,轉身出去忙活。
不多時,屋子裏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由儀端着小碗慢慢舀了一口羹送入口中,擡眸見到炕桌上一只水晶花囊中正插着三五朵菊花,黃白粉三色的交叉着,或是綻放,或是含苞待放,都是珍品。
她笑道:“菊花也快落了吧?花房中還有多少?”
這話是在問辛夷,辛夷是繼白芷後提拔起來的貼身侍女,處處妥帖,又伶俐穩重,于是便承接了白芷原先的差事。
而白芷婚後卻沒到府裏上差了,而是在家中操持中饋家事——聽說也是她男人心疼她,不願讓她再忙碌。
由儀對此不過一笑,但每逢年節也有給白芷的賞賜,單反給碧葉的東西她都一定有份,也算是全了多年主仆情誼。
此時辛夷聽了由儀的問話,卻是不假思索地答道:“花房的菊花開的不多了,您也說了,今年的天兒實在冷,若是往年這個時日,應該還有些開頭的。”
又道:“今兒插得這些花是小侯爺孝敬的,說是在外頭得的,一大早讓人送來,也沒尋着功夫回您。”
自賈蓉考下秀才功名後,府內上下便少有稱呼他為蓉哥兒的了,全是以“小侯爺”稱呼他,想來日後他成婚立事,便要以侯爺稱之了。
由儀聞言擡手輕輕撫了撫那花朵,仿佛含笑:“他有心了。”
又問道:“他還是日日苦讀嗎?”
辛夷聞言笑了:“這會試将近,咱們府裏二位爺那個不是日日稱燈苦讀呢?”
“會試過了,也是能頂門立戶的爺們了,該到了給他們兩個說親的年齡了。”由儀慢慢放下手中的瓷勺,一面給自己倒了一鐘熱水漱口,然後一面慢慢抿着,一面道:“蓉兒的婚事好說,總歸有個寧安侯府的牌匾在,他再考取個功名,不缺京中貴女與他為婦。倒是薔兒,他與蓉兒到底差了許多,若給他配個高門庶女,怕他心中不快,配個小家之女,縱然嫡出,但也沒有掌家并官場交際之能,實在令人頭疼。”
這話沒人敢接,由儀自坐着思量半晌,忽地聽沉悶一聲響,那慣用的一只白玉鬥被輕輕放在了檀木炕幾上,由儀甩袖道:“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當今之計,還是要拉着他們兩個出去散散心才是,若是日日困在家中苦讀,豈不傷身?”
半夏便笑道:“總聽人說城西的孔夫子廟保人科舉最靈,夫人不妨帶着兩位小爺去逛逛?”
由儀思忖片刻,搖了搖頭:“還是算了,我少時最不耐那些聖人之言,雖讀過不少,卻沒記到心裏去,更有過不少悖逆之想,若是去了,免不得惹他老人家不痛快。”
又道:“但去廟裏逛逛也好。”她一手随意地撫了撫鮮花,一面思忖着道:“京郊盤山寺的素齋最好,又建在山上,高山流水景致更好,就帶着他們兩個去那兒住兩天,也算散心。”
辛夷遲疑道:“好雖好,且不遠了些?”
“散心嘛,走來走去走不出個長安城,有什麽意趣?”由儀搖了搖頭,渾然不在意:“況且這京中眼看深秋了,也沒什麽意趣,出去住兩天,換換心情也好。”
辛夷無奈,只能應了,又道:“那等白芷姐姐回來,讓她打發人去通知盤山寺的僧人并安排咱家的丫頭婆子過去打掃寮房?”
“如此最好。”由儀點點頭,又道:“我記着我在盤山寺附近有一處園子,地方不大,景致卻好,又隐隐能聽到山裏的鐘聲梵音,清心最好!到時候再帶着他們兩個過去住個十天半個月的,豈不美哉?我瞧他們這些日子讀書也讀得不耐煩了。”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簡直棒呆了!便點點頭,道:“況且日日思讀書也不是個法子,會試在明年春日,殿試更晚着呢,讀書不急,如今先出去放松放松才是正理!”
辛夷等人均是無奈,還是忍冬提出了一個問題:“那姑娘呢?夫人帶着兩位小爺出去了,姑娘怎麽辦?”
由儀愣了愣,随即仔細想想,道:“廟裏人來人往的,若帶着蓁蓁在那兒留宿,只怕不好,更怕她叨擾了清淨之地,不如上山的時候就讓她在莊子裏住着,多留些得用人陪侍着,左右不過兩三日的功夫,不礙事。”
“夫人此言極是。”半夏點點頭,又頓了頓,道:“只是還得早些派人過去燒暖了屋子才是。”
由儀笑了:“放心,你白芷姐姐會記得的。”
晚間餐桌上,由儀宣布了要帶他們去城外小住一段時間的消息,賈蓉賈薔二人聽了都愣了,還是賈蓉道:“會試将近,兒子還想加緊讀書為上呢!”
賈薔也忙點頭附和。
由儀輕嗤一聲:“讀書讀書,把腦袋都讀死了!”
她又将午間那一套說法拿出來告訴了二人,又道:“左右我已經讓人去了盤山寺和莊子裏,這出去小住,你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賈蓉和賈薔二人對視兩眼,便點頭答應了。
左右日日讀書,他們也絕得繼續閉門苦讀不會有什麽進益了,不如幹脆出去散散心。
還是賈蓉提出了一點意見:“但如今京中天氣已經十分冷了,城外更是不知如何,小姑姑尚且年幼體弱,若是着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跟着我,還能讓她病了不成?”由儀不大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兒,道:“放心吧管家公,莊子上自然有人去準備,定然将你小姑姑的屋子燒的暖烘烘的!”
賈蓉讨好一笑,道:“兒這不也是擔心小姑姑嘛~”
他此時十五六歲的年紀,卻已是面如冠玉,有了翩翩君子之态。
難得一撒嬌,露出些小兒女的嬌态來,言語之間滿是親近自在。
賈薔在一旁猛地點頭,頗有些賈蓉指哪打哪的意思。
由儀在一旁輕笑一聲,嫌棄地看了賈蓉一眼,卻忍不住擡手捏了捏他俊俏的臉蛋兒:“你才多大呀,就有了這般的風采容貌,等到日後,也不知要惹得長安城中多少閨秀芳心暗許呢!”
“母親您放心,待來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定然給您尋個極好的媳婦來!”賈蓉神采飛揚地說着,沒注意之間剩下的最後一塊排骨已經被賈薔眼疾手快地夾進了碟子裏。
由儀也不告訴他,就暗暗地笑着,眼看着他回過神來再去夾菜落了個空後,用那略帶幽怨地眼神看着賈薔和他筷子上的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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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光時刻就要來了!
看我家由儀劍斬四方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