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纨
黛玉就這樣在賈母套間的碧紗櫥中住下了,寶玉離她只薄薄一牆之隔,互相稍微有些響動對方便能知道。二人每日同坐同卧、同息同止,寶玉待黛玉更為親近,不與旁人一樣。賈母樂得二人培養感情,看到由儀眼中便有些莫名了。
畢竟這兩個都還是六七歲的小娃娃呢,好在這也不過是小兒天真之舉,賈母的心思大家雖然清楚也不會鬧到明面上去,于是這日子就一天天将就着過。
由儀仍舊每日風花雪月或是教導三春,黛玉有時過來,不多時寶玉必定跟過來,于是由儀的留芳庭就愈發熱鬧了起來。
王夫人對此頗為不喜,暗地裏敲打由儀幾次,由儀只裝瘋賣傻混過去。
李纨曾經許願希望成就寶黛姻緣,讓寶釵能發揮自己的才能。
雖然最後被縮略了,但也給由儀提供了靈感。
何況對薛寶釵而言,賈寶玉并非良人。但對林黛玉而言,賈寶玉就是她的良人。
而賈寶玉為了林黛玉可以做到的遠比在金玉良緣的一場婚姻中做的退步多得多。
于是由儀就開始暗搓搓地撮合賈寶玉和林黛玉,當然也沒忘了給賈寶玉灌輸一些類似“一生一世一雙人”一類的思想,事關林黛玉,賈寶玉好哄的很,從此以後對美人姐姐雖然還是心癢癢,卻也無太過逾矩之舉,只平常嬉笑玩鬧,由儀也不好小題大做。
說實話,對于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早熟程度由儀是很無語的,但是想一想這世界本來就不科學,于是也就忍了。
當然王夫人是不會坐以待斃甘心就讓賈寶玉和林黛玉湊成一對的,畢竟以林黛玉的身體,并非是她心中最适合的兒媳人選。
在她看來,她的兒媳一定要身體康健氣度端莊性格開朗和順,黛玉一點不沾邊兒啊!
正巧金陵薛家又出了薛蟠打死人這一樁事,王夫人和王熙鳳商讨過後,一面修書賈雨村讓他出力了結了這事兒,一面打發人接薛姨媽和薛蟠、薛寶釵母子進京。
“珠大嫂子。”
由儀擡眸細細打量寶釵,見她穿一身雨過天青色襖裙,挽着垂鬟分肖髻,簪着一對兒海棠珠花,面如銀盤、眼如水杏,一雙眸子清淩淩的,一眼過去仿佛能看透人心。再垂首,低眉淺笑的樣子又分外溫柔和婉,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
由儀第n次在心中感嘆紅樓中酒瓶子和酒齡的嚴重不符,一面笑着與她見禮,道:“姑娘不必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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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眉眼含笑,看起來分外溫婉柔和:“在家時常聽母親說起,姨媽的大兒媳珠大嫂子最是溫柔和藹,與姐妹們相處的最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由儀淺笑着點了點頭,側身過去不再開口。
寶釵入府來半月不到,因為性情平和近人,在賈府下人中便頗有了些好名聲,賈母也時常誇贊。
黛玉對這些雖有些郁悶不平,到底賈寶玉暖男一個,林妹妹長、林妹妹短地安慰了好幾日,到底讓她別過了性子。
又因這一回寶玉被由儀培養的情商八級,每每林黛玉情緒稍有不對就湊過去安慰一段,她對寶釵倒也沒大偏見。
寶釵對她倒沒什麽,只是淡淡的,見到了也有幾分熱情,私底下關系卻不比和三春。
倒是寶玉的态度讓寶釵受了好大的打擊——她是聽母親念叨了許久的金玉良緣的,小女兒的心思,對寶玉不免有幾分向往,就連母親口中偶爾帶到的些太天真之處,也被母親描繪出的良好形象掩蓋了。
可此時一見,倒是不滿心滿意都是丫鬟口上的胭脂了,可每日所思所想都是那林家姑娘,二人之間的情誼也實在令人覺着插不進去。
若單是這樣也沒什麽,但是日日滿口祿蠹,看不上文武官員,實在令人不知說些什麽好。
且以薛寶釵的眼光,憑着偶爾在王夫人和王熙鳳那聽的兩耳朵帳,不難看出賈府已是日薄西山。但就進京兩個月,自家姨媽已經從母親那兒拿了兩萬兩銀子,說是日後有還,母親滿心當賈府還是當年的富貴,不過一時周轉不開,寶釵看來卻不然。
私下命人細細打探那銀子的去處,卻是送給了宮中的大姑娘。
寶釵心思再細膩,此時也有些迷茫了。
這日後,那大姑娘若是能出頭了自然是好事,若是沒出頭,那這銀子也就是打個水漂都沒一聲響了。
嘆了口氣,薛寶釵擡手揉了揉眉心,放下了從哥哥那裏拿來的鋪子上的賬冊。
京中的鋪子銀錢上貓膩不少,她縱然有心,到底是個女兒身,有母親壓着,不好出頭。
再想想自家母親只以為萬事都好,哥哥一心吃喝玩樂,薛寶釵又有些迷茫了。
外人都說薛家如何的權大勢大、金銀財寶堆滿屋,可如今她怎麽就覺着眼前發黑沒有一絲光亮呢?
良久,寶釵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我薛寶釵若為男兒,薛家怎會落到如今境地。”她往身後的引枕上靠了靠,低聲喃喃道:“哥哥啊哥哥,你為何就不能上進一些呢?只當為了我和媽啊。”
“咳咳咳……”想着想着就是一陣猛咳,她的貼身侍女莺兒忙捧了茶水來給她,一面勸道:“姑娘,大夫都說了,您這病症是憂思過重引起的,您就放寬心,不要去想那些糟心事兒了。”
薛寶釵苦笑着飲了兩口茶水壓下咳嗽,一面嘆道:“我如何不憂心啊。”
一日,三春和黛玉、寶玉聚在由儀這兒喝茶賞花,由儀淨了手,焚了一爐新調的“二蘇舊局”,跪坐在鋪着厚毯的花木下慢慢烹茶。
惜春在一旁支了張桌案俯身繪畫,素白的宣紙上正細細描繪着繁華之鮮妍。
迎春探春在一旁手談并喝茶閑話,寶玉黛玉則坐在一張軟榻上解着九連環,一切看起來都是其樂融融的。
“奶奶,太太身邊兒的周大娘來了。”雲心一欠身,道。
由儀擡頭看去,就見周瑞家的手上捧着個小錦匣,面上笑吟吟地對着幾人欠身,道:“姨太太給三位姑娘和林姑娘的花兒,讓我給送來。”
說着直起腰板,将匣子打開,只見裏頭紗堆的花兒八支,精致好看,栩栩如生。
探春與迎春對視兩眼,上前一步拈了一支花兒在手上把玩,一面随口問道:“是單給我們三個的?姨太太有心。”
“還有琏二奶奶的四支……”周瑞家的猛然住了口,看向由儀,不免有些氣短。
由儀頭也不擡地繼續着手下的動作,還是迎春上前兩步接過那匣子,對着周瑞家的道:“好了,姨太太的心意我們領了,回頭再親自過去道謝。”
又問道:“寶姐姐這兩日也不過來,可是我們哪裏冒犯了?”
周瑞家的忙道:“哪兒啊,是寶姑娘身上不舒坦,在家裏養病呢。”
說着,看着那匣子,她也覺着尴尬,便道:“我家裏還有事兒,先去了。”
“周姐姐慢走。”探春起身相送,再轉頭,看着那匣子的眼神也不大對勁。
由儀倒是不在乎,擡擡手斟了幾鐘茶,道:“還不快嘗嘗?今年的新茶,我這兒也不多。”
于是衆人都若有若無地松了口氣。
晚間寶釵知道了這事,當場就愣住了,道:“那分明十二支花兒,為何沒有珠大嫂子兩支,而是給了鳳丫頭四支?”
薛姨媽道:“鳳丫頭是咱們王家的人,能一樣嗎?”
又道:“珠兒媳婦和你姨媽也不親近,我巴巴地給她送東西做什麽?”
薛寶釵簡直要崩潰了:“我已聽人說了,那周瑞家的将東西送給四位妹妹的時候她們就在珠大嫂子院兒裏,周瑞家的又說了鳳丫頭有四支,這從此您讓我怎麽做人嘛!”
“她一個做小輩的,還能挑理不成?”薛姨媽聽了,一瞬間有些心虛,卻馬上恢複過來,硬撐着道:“我是做長輩的,我的東西給誰,還要她來分配不成?”
“這不是您的禮物分配不分配,而是給了所有人,又多給了鳳丫頭,獨獨落下了珠大嫂子這個姨媽的正經兒媳婦,這傳出去讓人怎麽說呢?”薛寶釵無奈了:“況且珠大嫂子待我也不錯,日後讓我怎麽和她相處呢?”
薛姨媽聽了,心頭心虛之感更重了,卻很快給自己找到了理由,嘴硬道:“鳳哥兒是我王家的女兒,自然與珠兒媳婦不同。”
薛寶釵聽她口口聲聲“我們王家的女兒”,再想到薛家和王家、王夫人的一筆爛賬,只覺怒火沖心:“母親!您現在是薛家的太太不是王家的女兒!您不能為家裏打算就是了,可您總要在人情往來上周全些吧?前兒周皇商的當家太太來,您竟然公然給她個沒臉,您要知道您如今是薛家的太太!不是王家的女兒了!您這樣做,人家會說薛家沒教養!”
薛姨媽被女兒突然爆發吓得夠嗆,坐在那裏突然就眼圈兒一紅,眼淚噼裏啪啦地往下,只覺寶釵這個女兒是白養了。
寶釵這邊一口氣說了許多出來,松了口氣的同時也覺着自己清醒不少。見母親這樣,她又有些心軟了,少不得過去安慰兩句,薛姨媽被寶釵說得其實也有些心虛,見她來認錯賠不是,又說了許多好聽的,就順着臺階下了。
只是寶釵回頭卻下定決心,此後得好生謀劃一番了。
為自己,也是為薛家。
哥哥和媽都是靠不住的,姨媽說着慈愛,其實每每反而拖後腿。
想到父親生前的慈愛疼惜,寶釵長長嘆了口氣,直到睡下了還是滿心的優思。
這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