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爛布偶一般被扯來扯去地玩弄,直到快午時了,懷旻從暈厥中又醒來了一次,陸柯宗這才休止住。耳鬓厮磨,不浪費一分溫存。

10

又病了,燒得滾燙,腦子昏昏沉沉,時睡時醒,老是做夢。

夢見體弱多病的母親在驿站奄奄一息,夢見官兵魚貫而入時父親摘下了烏紗帽,夢見第一次見到康岐安,顫顫巍巍張開雙腿時,他在醉夢裏對自己笑道:“莫怕,交給我。”

一夢生,一夢死。一夢往事,一夢虛幻。

夢見二十年後,自己或是富甲一方,或是沿街乞讨。這些夢裏沒有陸柯宗,沒有康岐安,沒有鸨公,沒有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他坐在金山銀山上,不知向誰炫耀。他抱着那一只破碗,亦不知何人會施以援手。

呼吸本就難,蓋了五六床棉被,壓得更難喘氣。

“沐穹,沐穹,你說什麽?”陸柯宗守在床邊,見人病成這幅樣子,心裏很焦急。懷旻從未時起便呓語不斷,咕咕哝哝說了好些,陸柯宗附耳去聽,卻半個字也聽不清。

懷旻似在夢魇,又似在回他的話,急躁又無奈地低喊着:“重……移走……移走……”

“好,移走,馬上移走。”陸柯宗趕緊打手勢,下人又端了五六個火盆過來,把床邊圍滿,這才将被子掀開兩床,問他:“好些麽?”

半晌沒答話,陸柯宗伸進被子裏,握住他的手,汗津津的,有些難受。

忽然懷旻一把握緊他伸進來的手,拼命地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焦急卻只能慢吞吞地吐字,“……走水了,快逃。”

“走水了?”陸柯宗皺皺眉。

下人提醒他:“公子,是火盆太多了罷?”

“端兩個火盆走,全都退下。”一幹下人應聲而動。

“……公子,三日未回過府了。”其餘人退盡了,管事在陸柯宗身側輕輕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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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柯宗瞪他一眼:“我爹那兒怎麽回不是教過你了?這兒沒你的事,出去。”

“……是。”

少了一幹閑雜人等,陸柯宗除了外衣也躺進被子裏,自己發了熱後才把懷旻抱在懷。

懷旻眯縫着眼,夾着鼻音,蚊子一般說話,問他:“逃了?”

“逃了。火燒不到咱們,睡吧。”陸柯宗哄孩子一般,拍拍他的背,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窗外滿天飛雪,抱在一起的兩人卻只覺得是三伏天一般,裹着汗水,又沉沉睡去。

車馬響動,停在大門外。

“大人。”管事見到來人忙躬身去迎。

陸巡撫本就官威加身,此時一張冷臉,更加駭人。有孽子如此,氣得親自來捉他回去。

“大人,我叫公子出來。”管事未等陸巡撫斥責,緊聲朝屋裏大聲喊到:“公子!大人到了,快出來迎。”三五步的功夫又驚又急,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陸柯宗将睡未睡之際,還以為是聽岔了,忽然反應過來,眼一睜,立馬跳下床來。

靴子還未蹬上腳,聽見房門一身巨響,鋪天蓋地的寒氣與那門扇一起摔進屋裏。打了個寒顫,陸柯宗轉身把自己帶起的被角重新塞回懷旻身下。

陸巡撫跨進門掃了一眼屋子,看見自己那不中用的兒子只穿着中衣,靴子一只塞在腳上,一只拿在手裏,另一只手還在給床上的人掖被子。他爹頓時是氣得吹胡子瞪眼,拿起插在桌角的雞毛撣子就打,官威做派蕩然無存。

“爹,有下人!”陸柯宗挨了兩下打,急言提醒。

陸老爺子喘了兩口氣,用力把雞毛撣子扔在地上。雞毛軟軟的,又鋪了地攤,摔下去沒聽着個響,又補上一腳。雞毛撣子飛出去,砸在桌腿發出“咵噠”好大一聲響,陸巡撫方有消歇的意思。

陸柯宗遞了個眼神給管事,管事立馬退出去,隔着院子喝退那些欲聽牆根看熱鬧的。

“爹,喝茶,消消氣。”陸柯宗倒了茶水遞過去。好歹是二十出頭的人了,不至于還要他父親遵從“黃金條子出好人”的教條,無論父子哪一方都有損名譽。

陸巡撫坐也不坐,杯子也不接,滿臉的嫌惡。他一向看不起下九流,現但凡着眼之處,處處都覺得惡心,處處都覺得髒。

“為父知你一向什麽好奇就喜歡什麽,但從來都是有分寸,所以才不管。”陸老爺子眼睛不願往裏間瞟,那裏面躺着一個大污穢,人間至髒,至賤。“不管你有多喜歡,但要明白一點,不能把陸家的臉丢盡了!”

“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找我的錯處?他們一個個都恨不得明日就治我的罪,扒我的皮,砍我的頭!你不但不替為父分憂,還巴不得落人口實,叫人抓住把柄!你是替為父覺得活夠了?上趕着把錯處往人手上送!”

繼而張口就是一頓好罵,直将他罵了個體無完膚氣也沒消一半。

“兒子知錯……”

“你要是知錯了就趕緊把這事兒給我了幹淨!”

陸柯宗自問做得的确幹淨,鮮少有人知道他與懷旻有交集,即使是最近的幾個朋友,亦或是這院子裏是仆從,都只言說是友人。唯有鸨公、管事、懷旻貼身伺候的幾位小厮知道兩人确實的關系。置辦宅子與下人借了別人的名號,地處偏僻且懷旻不愛出門,能有幾個人看清虛實?

現在沒法弄清他爹是怎麽得來的消息,當務之急是要清楚,他爹要自己“幹淨”到哪個程度。

“兒子明日就把他遷到城郊去……”試探。

“不夠幹淨!”陸巡撫蹙眉來回踱步,焦頭爛額。“最近在嚴查,已經落水好幾位了!為父必須謹慎小心!柯宗啊,為父不是突發奇想要針對你,不只是你要抖幹淨,最近家裏的一切也都要抖幹淨。但凡是芝麻大的事,他們順藤摸瓜的本事是你想也想不到的!”

宅子下人都可以不動,挂的是別人的名號,這比白花花的銀子放在家裏要安全些。只是懷旻的問題,陸巡撫堅持要把他趕出去。說是趕出去,其實言下之意很明了了,他是要讓懷旻病死在這冰天雪地裏,反正這個人在外都說是死了,那便讓他徹徹底底閉了嘴,安心。

“爹!”陸柯宗絕對不答應,“我把他送到城外找一戶人家安置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讓他送了性命?!”

陸公子最後是被綁回了府裏,被人看在後院不準出去一步。

陸巡撫為官幾十載,就靠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自诩奉行中庸,惜命如金。

豬狗也知聽天命,下九流之輩,生于世間也不能有何建樹,不如以命救他陸家一救,也算造福積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讓祂來好生便是,凡人便不插手幹預了。

大雪的天,用席子裹了懷旻,兩個漢子擡着扔到東山坡亂墳崗。此處豺狼虎豹最多,病死餓死冷死咬死,總能占一樣。

11

刺骨冰寒把懷旻沉重的腦子凍醒了幾分,哆嗦着睜眼,從席子縫裏望出去,是清晨的天。

灰蒙蒙的天撒下一片大雪,只是因着天色越來越亮,才依稀判斷出是清晨。

滾燙的身子受着四面八方襲來的刺骨涼意,一時到覺得通體舒暢,燒沸的血液漸漸停止喧嚣。就是腦子……腦子糊塗,什麽事也想不清楚。

不知為何在此?因何被棄?得罪何人?做錯何事?遭此報應。一卷破席扔到亂墳崗大雪地,擺明了是要自己的性命。

老樹枯枝擎天,殘雪重雲壓地。

懷旻将夢将醒,越發有滔天的怒火與不甘,恨不能将天撕開,問他這是個甚麽道理?

腦仁漲得生疼,他咬緊了牙關。

席子被綁起來,懷旻好容易才抽出一只手,從耳旁探出去,接着又是另一只手——比前一只容易多了。手指扣進雪下的枯草泥土,他扯着草根拼命往前爬。一臉的寒土冰渣,指甲縫裏夾着枯草,一身滾燙爬到鼻息呼出來幾乎都是冷的。

快過年了,沒人會在這個時候讨晦氣往此處來,若要活命,只能爬到有人煙的地方,方有一線生機。

從山崗林深處,好容易才爬入了正道。瞧見一個墳包,也不知是哪個做好事,竟給荒墳貢紙錢酒食。一只灰白的狐貍成精一般,在那墳頭大快朵頤。想它也吃了不少了,懷旻将手邊的泥、雪團了球,有氣無力地砸它。

這小精怪被砸得一驚,龇牙咧嘴地回頭,與懷旻對視半晌,思量了什麽,遂即回頭叼了一塊糕點飛奔入林。

貢貨被那野物叼得七七八八,懷旻想也未想,抓來就吃,可惜就是酒不辣,喝了不暖身子。

東西不多,但至少肚子裏有東西墊着了,歇了片刻竟能拽着樹枝站起來。此處有野物出沒,不應久留。迷迷糊糊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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