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當初第一眼見到柳小姐,一眼萬年,砰然心動;今晚這一眼,痛徹心扉,萬念俱灰。

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東西,一如他的變心,一如他們的愛意。

關先生緊捏着拳,仰頭閉眼,雨點砸在臉上彙成一股股小流滑到下巴形成小水滴,連綿不斷地落在地面。

這樣大的雨,掩蓋了男人的淚水。

世事多變幻,唯一不變的是關先生對柳小姐的執念,柳小姐對關先生的放下。

五十歲時,柳小姐仍像三十歲的知性女士,漂亮大方,溫柔優雅。幫助的孩子成千上萬,拿的獎數不勝數,專訪一場一場的來。全國人民都知道這位柳小姐不僅人美,心更美。

關先生發間卻有遮不住的白,皺紋爬上他的臉頰,身材也走福了許多。還有女人想跟他結婚,可惜無人再愛他。塵世繁華熱鬧,他孑然一人,懷緬過去。

偶爾在宴會上碰到柳小姐,關先生卻不敢上前講一句話。他看着依舊動人的愛人跟其他人談笑風生,暢快交談。

他現在這幅難看的樣子怎麽好意思出現在靓麗動人的柳柳面前呢?他曾認為男人的相貌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和責任感,但現在,他因為這些自卑了。

自己越活越差,而柳柳越活越恣意,整個人好像都在發光。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又一個十年,關先生開始信佛,做慈善。他理科出身,本不相信世間因果輪回,或是因為年紀大了,開始把這輩子的遺憾交給神明,并把希望寄托在下輩子。每次捐出錢,拜完佛祖,他都許下願望:願來世能碰到我今生的妻子。

柳小姐身體健康,每天還奔波在慈善路上。做得越多,做得越久,她越喜歡這份事業。她許下心願:惟願多活幾年,幫助更多的人。

關先生年輕時就有嚴重的胃病,加上後來的造作,中年時就經常往醫院跑,每天都得吃藥才能生活。

年近八十歲的他,确診為胃癌。得到這個消息,他第一時間竟是輕呼一口氣,這難熬的一輩子終于要結束了。

醫院建議他化療,他拒絕了。每次發病時,他都痛不欲生。每當這時,他心裏升起奇異的快感。看,這就是神明給不忠的人下的懲罰。

最了解自己身體情況的永遠是自己,關先生在感覺自己撐不下去的最後一分鐘裏,給他的律師打電話,問:“我的遺囑,是按照,我的說法,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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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聽到關先生氣若游絲的聲音,感覺不妙,一邊回複關先生一邊翻出關小妹的微信:“是的,您放心。”

“那就……”關先生滿意地喃喃,‘好’字才說出個開頭,便暈了過去。

律師大喊:“關董!您怎麽樣?關董!”

律師撥通了關小妹的微信電話,焦急的走出會所去停車場開車。

關小妹最終堅持了自我,一輩子沒結婚,沒生小孩,但是她跟男朋友談了一輩子的戀愛。她餘下的時間除了關心戀人就是自家哥哥了,一直都很留意有關關先生的事。

“喂……”招呼還沒打完,就被那邊的人搶了先。

“關小姐,關董好像暈倒在家了。我在趕去的路上,但沒有鑰匙,所以您得趕快去關董家!”

她臉色大變,“怎麽回事?我哥怎麽會暈倒?”

恐懼自腳底一直蔓延到心髒。來自血緣的心靈感應告訴她:哥哥絕對出了大事。

“關小姐,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關小妹什麽東西都沒拿,叫上了愛人,急匆匆的往哥哥家裏趕。

副駕駛上的關小妹眼淚一直沒停過,雙手合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祈禱:希望我哥沒事,一定不要有事。

哪怕哥哥做錯過事,但他仍然是她的哥哥,現在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

戀人既心疼又着急,車速開到了最快,連闖了好幾個紅綠燈。

原本半個多小時的車程硬是讓他開成了十幾分鐘。

家門外,關小妹輸入密碼,快步走進屋內。

客廳裏,她的哥哥倒在地上,毫無知覺。

她走到哥哥身邊蹲下,看到哥哥瘦得不成形的身子,泣不成聲。都怪她,她明明上次來都看到哥哥食欲不佳,臉色也變壞許多,卻沒起疑;都怪她,她要是來每周都來看哥哥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了。

律師也及時趕到,聽到關小妹悲恸的哭聲,以為人已不在,沉默的退到一邊。

關小妹顫着手指探了下關先生的鼻息,感受到呼吸,希望瞬間燃起來,“我哥還活着,快,快把我哥送進醫院!”

關小妹戀人與律師心情跟那過山車似的,從谷底到了頂端,他倆合力把關先生扶起來。

“醫生,我哥怎麽樣啊?”關小妹忐忑的問關先生的主治醫生。

醫生搖頭,嘆氣,“胃癌晚期,家人做個心理準備吧。”

關小妹身體一軟,差點昏過去,還好戀人扶住了她。

“怎麽會是胃癌晚期?我哥的胃是不好,但是也只是小毛病。”關小妹不敢置信,反複詢問醫生,她多希望醫生說‘是我們搞錯了,确實不是胃癌晚期,只是普通胃病。’

醫生見慣了這種事,只安慰關小妹:“剩下的時間好好對你哥哥,盡量滿足他的要求。”

關小妹:“我哥,他還有多長時間?”

這是個非常殘酷的問題,關小妹問的時候心如刀割。

“最多一個月。”

這無異于驚天霹靂,關小妹不敢接受這個事實。

關先生醒來後,便發現周圍是白色的,他還想:他這種人也能上天堂嗎?不應該在地獄裏嗎?又或者是那些善事将功補過了?

直到他聽到妹妹的聲音:“哥,你醒了。”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還沒死呢。

妹妹的聲音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溫柔,他想:自己大概活不久了。

“哥,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或者你想玩什麽?”

關先生口齒不清的說:“想見,柳柳。”他說的極其費力,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全身力氣似的。

關小妹不用猜也知道是跟柳小姐有關的事,她顧不得柳小姐的想法,一口答應:“你乖乖治療,我叫姐姐來看你好不好?”

關先生小幅度的點頭。他只想看一眼曾經屬于他的溫柔,記好摯愛的臉,下輩子才好相認。

關小妹眼含淚光,出了門就打給了柳小姐。

“妹妹,打給我幹嘛呀?”

“姐,你來看一眼我哥吧。我求求你了。”關小妹哭着說。

柳小姐靜默了一會兒,問:“他怎麽了?”

“我哥他,胃癌晚期,沒多少時間了。唯一的心願就是看看你。姐姐,算我求你,你就來看一眼。”

“我現在在C市,可能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柳小姐的內心也是極度複雜。愛過恨過現在好不容易放下的人,竟然就要死了。

“姐,你現在就往回趕。求你了。”

關小妹恨不得跪下拜托,她哥唯一的心願她一定要幫他實現。

聽到關小妹的苦苦哀求,柳小姐深吸一口氣,釋懷般的說:“好。”

好歹相識一場,去看一眼吧。

“那你一定要快點。”關小妹生怕柳小姐幾個星期後才回來。

“嗯。”

挂斷電話,關小妹對吸着氧氣的關先生說:“姐姐馬上就來了。”

她看到哥哥那雙眼睛瞬間明亮了許多,心中多了幾分酸楚。

哥哥呀,你下輩子可千萬不要做錯事了。你看,原本你應該兒孫滿堂,一屋子的人對你噓寒問暖,可現在只有妹妹跟妹夫在身邊,躺在并床上等着愛人的出現。

關先生說不出是怎樣的心情。他現在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樣,怕吓到柳柳,但又十分渴望見到柳柳。

他每天都望着病房門口。

第一天,沒來。

第二天,沒來。

第三天,仍舊沒來。

……

第六天,依舊不見柳小姐的身影。

關先生滅了心中的希望,罷了,他這樣的人不看也好。

也省得被柳柳瞧見他這個病入膏肓的樣子,還是給柳柳留下他年輕時的樣子吧。

關小妹心裏着急的很,等不來柳小姐,打電話也沒人接。

第七天,關先生的情況驟然變得惡劣。推進手術室,好不容易搶回一條命,醫生卻說:“病人求生意志很弱。”

關小妹知道,等不來柳小姐的哥哥,一心求死。

好在術後的第二天,柳小姐趕來了。

柳小姐被關小妹領着進病房,途中她解釋來晚的原因:“走的那天突發泥石流,封路了。這才想辦法回來。”

關小妹現在在意的不是這個,在意的是完成哥哥最後一個心願。她點頭表示了解。

“哥,你看誰來了?”關小妹大聲道。

關先生驚喜地看到了他的柳柳。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

柳小姐坐到床邊,不說話,仍由對方看着。

良久,聲音微弱地問:“下輩子還能在一起嗎?”

柳小姐臉上已綴滿皺紋,蒼白着發絲,但仍舊是個好看的老太太。她開口回答:“下輩子不要做錯事了。”

關先生費力的扯出笑。他早就知道,他的柳柳絕不是什麽心軟的人。到這時候了都還不肯原諒他。

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時光穿梭,仿佛看到了青蔥歲月的她。

這輩子啊,他做錯了事,弄丢了愛人。如果有來世,啊,沒有來世。

最後,他合上眼,嘴角帶笑。夠了,見到你很滿足了。下輩子的事你可決定不了。

就這樣,關先生去世了。

他來的時候一個人,他走的時候仍然是一個人。

關先生的律師找到了柳小姐,并給她看了遺囑。她分得遺産百分之五十,關小妹分的百分之三十,其餘的捐給了自己的慈善機構。

她自覺沒這個資格接受,可律師說如果她不接受,那麽這筆錢将以她的名義捐到其他慈善機構。

她想也沒想,說:“那就捐了吧。名字寫他的。”

“不,名字會寫你的。所以,您必須收下。”

柳小姐收下了,轉手又捐給了其他慈善機構,以關先生的名義。

八年後,柳小姐也去世了。

與關先生不同的是,她的身邊從不缺人。她幫助的那些孩子們,懂得感恩,整日輪流陪她,照顧她,逗她笑。讓她在最後一段時光裏不曾孤單。

讓她自豪的是,其中許多孩子有了成功的事業,他們或是醫生、或是科學家、或是演員,也有了各自幸福的家庭。

這輩子,也算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柳小姐與關先生的故事就此結束了。最初打算只用一萬字左右就講完這個故事,沒想到最後還是寫了這麽多。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個寫完的故事,之前好多腦洞都夭折了。

我希望每個女孩子都敢愛敢恨,潇灑果斷。傷害了就是傷害了,好了傷疤也還在,不可能挽救。

不過這個故事應該也沒什麽人看,但還是感謝每一位看完這個故事的讀者。祝你們生活愉快,事事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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