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子夜歌
作者:雲小七
文案
唯願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內容标簽:重生 宮廷侯爵 因緣邂逅 天之驕子
搜索關鍵字:主角:花舒,奉九 ┃ 配角: ┃ 其它:
☆、大人死遁
琉璃宮燈墜地,明黃的遺诏在她手上滑下,她又擡頭看了眼歸去的帝王,将遺诏踢到墜地的燭火旁,走出了養心殿。
冬日清晨第一道陽光不偏不倚打在她臉上,她側頭,尋見窗外垂目而站的守夜公公,跪了一夜腿有些發麻,她扶着門框,笑道:“李公公。”
打了個盹的公公抖掉身上的薄霧,躬身上前,看了眼享受日光的這位主子,心裏正想着,怎麽應答才能稱了這位主子的心意,想了半天卻無法從她臉上瞧出個什麽,索性垂目躬身搭手道:“在。”
她腿正麻,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這位大內總管身上。李公公心下一驚,以為自己這個回話惹惱了新主,正要改口,卻聽她笑道:“公公莫跪,我在裏面跪了一夜,腿麻。公公且多扶我一會兒。”
李公公向殿內瞧了一眼,隐隐有些焦味,似乎是有什麽燒着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她知道他看到了什麽,“就是剛剛起身的時候,碰倒了臺子上的蠟燭。”
李公公不敢擡頭看這位主子是以什麽表情說這話的,他明明看到火舌正在舔一抹明黃的軸子……
“李公公?”她聲音噙着笑意,聲調高了一點。
“在。”他趕忙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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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他還在王…”
“大皇子聽說聖上病危,生怕有人借機生亂,于六日前離京赴邊了。”李公公搶在她話出口前答道。
她皺了皺眉:“邊境有亂,不是還有李家的将軍麽?他一個腳跛的,去那裏不是添亂麽!二皇子呢?沒攔住他?”
“二皇子沒攔住,追上去了。”李公公明顯感覺到,她腳拐了一下。
“那老三呢!”
“三皇子心系兄長,也追去了。”
“那六皇子呢?”她的笑挂不住了,李公公斟酌一下剛要回答,就聽她氣惱道,“公公莫要一個個的說了,你且告訴我,現今在這皇宮的,還有哪個皇子。”
李公公閉上了嘴。
自從天師為绀碧王朝推演命數,說是下一代帝王必是亡國之君,便沒有一個皇子願意做皇帝。大皇子一生下來就被定做太子,鬧過無數次失蹤以求退位。後來他一出宮,二皇子三皇子等等皇子都護他護的緊,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笑話,天師推演绀碧王朝命運,百年未曾斷錯過,他們才不要做這個千古罪人。亡國之君,這種留名後世的方式,還是交給大哥吧。
許是老皇帝看這個大兒子作死作的心酸,有心要幫他一把,竟不知從何處翻出一個老祖宗家規,說是身體有殘疾的皇子不得繼承皇位。知道這個消息的太子當日下朝的時候腳下一絆從石階上滾了下去,一病數日,直到太醫老淚縱橫昧着良心說他摔成了跛子,他才放太醫離去。
自此之後,已經過了三年。
根據天師推演的天命,皇帝的大限就在今年,皇子們一看皇帝已經三日未早朝,心知父皇大限已到,已經紛紛打包行李出京避難去了。
她松開他的胳膊,氣的笑了兩聲,活動了下手腳,繞着院子走了兩步,看了眼天,順了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道:“怪不得老皇帝留給我一副空白的遺诏,他到死了還丢給我這麽個難題……”說着忽然想到什麽,轉身要回養心殿,被李公公攔下。
“李公公?”她聲音揚了揚,已經有了惱意。
“眼下有宮人在為聖上換壽衣,再說,聖上已經走了……”
“他是走了,不只是他走了,他的兒子都走光了!”她氣的又吸了兩口氣,一陣冷風迎面襲來,十日前她入宮入的倉促,來的時候天還沒轉涼,此時一個寒風打的唐突,凍的她瞬時清醒,她聲音放緩了些道,“宮裏可有懷孕的嫔妃?”
李公公睜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笑着又近了一步:“有,還是沒有?”
李公公面容扭曲,扭了半晌道:“王昭儀已經有五個月身孕,李家上次送進宮的李蓉兒也有了兩個月的身子,只是聖上從未寵幸過李蓉兒,這孩子必然不是聖上的。”
李蓉兒?
她踱步好幾個來回,想從李家族譜上搜出這個叫蓉兒的女子,想了半天發現李家将門之後,起的名字都威武雄壯,就連女子都要叫個李直,李響什麽的,李蓉兒?
“哪個李家?”她問道。
“自然是遠東侯李家。”李公公答道。
“李家沒有李蓉兒這個人才對。”她自言自語的搖了搖頭,又看了他一眼,李公公低下頭,不敢與她對視。她笑了笑,虛扶了一把李喜道:“說起來公公也姓李。”
不好,這把沒扶住,李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別跪了。”她嘆了口氣,“咱倆都是給人幹活的命,起來吧,我的大總管。”
“小的多嘴問一句,聖上的遺诏上當真沒寫要哪位皇子即位?”李公公看着她表情一怔,見她又笑道:“自然是沒有。”
李公公閉了閉眼,不去看她睜着眼扯謊的表情,這表情,莫說他是個人精,就是個傻子,也知道她胡扯。
皇上駕崩的消息,被壓了下來。
原因是,沒有即位的皇子。
她已經開始頻繁招王昭儀和李蓉兒入養心殿,很顯然,她是要在那兩人肚皮裏選個小皇帝了。李喜很想提醒她,這生下來,是小皇子還是小公主還不一定呢。更何況,那個李蓉兒肚子裏的,根本不是龍種。
三個月後,王昭儀來養心殿學習政事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腳,時值化雪,天寒地滑,血水滲入宮牆,凝在了那一年的冬天。
李喜一面清理血水,一面從太醫手裏接過剖腹出的孩子,孩子還未足月,不知活不活的下來。李蓉兒呆呆的站在那裏,腿一軟,險些要跌倒,卻倚在一團柔軟的胸膛上,李蓉兒轉身,看見平日教政務的大人。
那位大人微微蹙眉,顯然有些不順心。李蓉兒瞧瞧的看了她一眼,見她只是快步走向那孩子,一動不動盯着那個孩子看了許久,半晌突然笑了。
“蓉兒。”她喚道,“過來看看。”
李蓉兒吓得臉色蒼白,順了口氣強作鎮定的要走過去,兩腿卻抖的邁不出一步。李公公想要把孩子抱到李蓉兒面前,卻被那位大人阻止。李蓉兒咬了咬牙,這十步的距離像是用盡了她一生的力氣,她腿一軟,貼着那位大人的身子就要滑下去,卻被大人勒住腰,那位大人有很好聽的聲音,溫和又堅定:“蓉兒,看清楚,從今往後,他就是你的孩子,是绀碧的皇帝。他活着,才是你活着。”
李蓉兒搖着唇,拼命點頭,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
這一夜,養心殿的棺材終于可以安排下葬。她揉了揉眼,展開一卷明黃的金帛,在遺诏上寫下了亡國之君的名字:啓德。
“大人,這一輩的皇子,都是文字輩啊。”李公公好心提醒道。
“嗯?”她收了筆。
啓德,氣的?
李公公心領神會的低下頭。
“大人是要死遁了嗎?”
“瞧公公說的,”她笑了笑,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水,“都是替皇家辦事的。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說着,她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要說:
☆、哪家少年
四月春風略有寒氣。
平四街最南角那間破舊民宅裏,人販子二狗還在清點新得來的“貨物”。春風卷土,揚了一臉灰。他呸了幾口,剛要趕這幾個孩子進去,轉身看見門口有個人,在數他家門前的蜘蛛網。
“看什麽看,沒見過生這麽多孩子的。”二狗子啐了一聲,正要關門,被那人一手擋住。大門年久風化,倒刺紮手,疼的那人咧了咧嘴。
“迎春樓的王媽媽介紹我來的。”她手吃痛,一腳踹開門,“就這麽幾個?還有沒有俊點的,小點的?”
“小點的?”二狗被這位登門客搞得有些跟不上門道。
“嗯,要小點的。太大了不好,記事了。”她微微垂目,故意不去看那些孩子驚恐的神色。
二狗瞬間明白她的要求,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來人一身绛紫色錦緞男裝,乍一看确實是個清秀的小少爺,可這溫軟的聲調卻藏不住的,他笑了笑道:“姑娘是想領個兒子還是女兒,想要個多大的?”
她正要問有沒有剛出生的孩子,就覺得衣角被人輕輕拉扯,一個看蓬頭垢面,看不清長相的孩子正渴望的看着她。她本就不太喜歡窮追猛打的人,是以不喜的蹙了蹙眉,二狗看出她的不喜,擡腳踹倒那個沒規矩的孩子,那孩子仍是死死的抓着她。她微微笑了笑,蹲下身,扯斷了被那孩子擰皺的衣角,不去聽他絕望的抽泣聲。
“要聽話的。”她又補充道。
剛出生的孩子哪裏看得出聽話不聽話,二狗心裏腹诽了幾句,又問了要男的還是女的,那姑娘想了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要現成的。”
二狗子搓了搓手:“這還真不巧,這麽大點的真沒現成的。”他可沒錢雇奶媽,那麽點的孩子他這也要現去網羅。二狗子和她定了有了消息就把孩子送去迎春樓,錢她可以直接給迎春樓的王媽媽。二人既然說定了,二狗子轉身要進屋,那姑娘又叫住他,給了他一粒碎銀子。
“就當是定金。”她笑了笑道。
二狗子今兒算是看到什麽叫金主兒了,臉色那叫一個谄媚,又說了好些奉承話,那姑娘也沒怎麽聽,轉身就走了。二狗子送她出了巷子口,掉回頭來關大門,這才發現,院子裏少了一個。
少的這個正是剛才抓着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不撒手的孩子。那孩子是他帶回來做苦力的,那麽大的孩子已經不好賣了,随便賞口飯當牲口用。眼下已經跑了不知道幾回了,二狗子啐了一聲,喊了在屋裏睡覺的哥們,掄起棍子就出去尋人。
四平街的街角轉彎處,二狗看見了還沒走遠的金主兒。
她正看着泥人攤上的小泥人出神,二狗帶頭給她打了個招呼,提着棍子就跑了。
“花舒姑娘,人走了。”泥人攤老板遞了個新娘子的泥人給她,她盯着那個泥人看了許久了,此時卻是笑了笑,沒有接。
“劉捕頭手藝不錯。”她擡眼,“可惜是見不到了,也該收攤了。”
泥人攤的老板目送這身绛紫錦衣離開,立刻使了個顏色,蹲點的小兵一擁而上,圍了那間小院子。她身後,有個羸弱的髒孩子,三步走兩步跑的跟着她。
從四平街走到長安街,那孩子似乎不習慣人群,走的心驚膽戰,跟行人恨不得要拉開好幾丈遠,如此躲避,花舒早已經不見了蹤跡,他卻又十分堅持,在長安街繞了三個時辰,才在一戶院落前站下。
西方紅霞,東方殘月。
她站在石階上,笑着看他。
“跟着我做什麽。”
蒙頭垢面下看不清表情,他不說話,上了石階。
“進了這間院子,可是要簽賣身契的。”她又笑。
少年上臺階的步子頓了頓,還是站在了她旁邊。
早在門裏面候着守門的小厮當然聽到了兩人的說話,聽着自家主子已經不發話了,很有眼色的開了門,花舒先一步進了屋子,少年緊跟其後,但是被家丁攔了下來,反抗無果,被帶去了另一個方向。
長安街上的宅子,不是皇親就是寵臣顯貴。花舒的宅子以前挂的牌匾是太子府,自從绀碧沒了太子只有大皇子,這間府邸就改成了譽王府。譽王,也就是現下不知所蹤的大皇子封號。早在大皇子還是太子的時候,花舒就是府上的常客,大皇子逃走之後,花舒便當自己的府邸住了進來。除了大皇子的女人以外,其他人用的都十分順手。
貼身的紅袖給她添了一碗甜羹,又端了茶給她漱口,一應完畢,小厮領上了洗幹淨的少年。紅袖倒吸一口涼氣,悄悄的看了眼主子。
少年唇紅齒白,額間有傷,卻絲毫不掩其俊美,紅袖只恨少年額頭那道疤,恨不得要把太醫院的人都叫來,醫好這張臉。
花舒看都沒看他,快速的看着賬本。
“主子。”紅袖小聲喚道。
“嗯?”
“人帶來了。”紅袖遞了個眼色下去。
少年靜靜的看着花舒,她沒有放下賬本,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他看見她嘴角勾起個不明的笑意:“要留下?”
少年點了點頭。
“不走了?”她笑。
他遲疑,見她放下賬本,走了下來,她的手冰涼,拂過他的額頭上的疤,她笑的很好看,一時間讓他反應不能。
“可惜皇家規矩多”她松開他,站起身,“買不了不明不白的奴才。”
紅袖是曉得的,別說是皇家,大戶人家要買個傭人都是要通過可靠的伢人,買來的孩子哪個不是祖上三代刨了個幹淨。到了皇親國戚,那就更了不得了,大多都是家生子,最次也是地方莊子裏升上來的,那也是極少的情況。絕對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招個人進來,便是主子非要看上這麽個奴才,也要顧及着規矩面子,萬不能因為壞了規矩被人嘲笑了去。
不過她的主子是皇親國戚麽?她的主子是把規矩放在眼裏的人麽?她的主子什麽時候也開始談規矩了?
花舒的意思是趕人還是留下,就是貼身伺候的紅袖也沒摸個明白,但是譽王府這麽大,養一個食客還是綽綽有餘的,所以就自作主張的安頓了少年。紅袖問他叫什麽,他不答。紅袖問他缺什麽,他搖頭。紅袖問他晚上想吃什麽,他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紅袖被他盯的心下軟了一片,揉了揉他的頭,摟他在懷裏道:“別怕別怕,有姐姐在。姐姐護着你。”
少年一動未動。
次日,紅袖一直陪侍花舒,花舒從早上開始就一直關在書房,紅袖中午去小廚房加了份蓮子羹正要往書房送,就看到少年站在廚房門口,靜靜的看着她。
紅袖放下食盒,走上前去摸了摸他:“怎麽了?”
他沒說話。
紅袖問他吃過了麽?他點了點頭。紅袖問他是不是沒吃飽,他不動。紅袖讓廚房的人送他回去,他站在那不走,紅袖沒辦法,只好跟他約定,她先去書房送蓮子羹,然後再送他回去,少年就默默的跟在她身後,到了書房。
太子的書房是先帝親自提筆的,上淵閣。
少年擡頭看着那三個字,目光沉沉。紅袖送上蓮子羹,就在剛剛開門的瞬間,花舒放下冊子看到了站在門外的他。
“這麽瘦,你是餓着他了?”花舒漫不經心的推開蓮子羹,笑着掃了眼紅袖。
紅袖哪舍得,連忙搖頭:“主子要怎麽安排他?”
花舒笑着看着她,沒說話。
少年在門外站了一日。心疼的紅袖不得了,第二天便托人在外面兩件厚衣服給他,少年也沒說什麽,點頭接了。紅袖看着他仔細接過衣服,妥帖放好的樣子,一顆母愛之心又泛濫了,下定決心要護他安好。當日又在他的飯食裏多加了兩個雞蛋。
少年就在紅袖泛濫的母愛裏,白白胖胖的養了起來。
花舒接連十日都沒出過書房,少年每日都穿得妥帖站在書房外等着。第十日下了點小雨,花舒被合了卷宗開了門,就看到淋雨的他。
“夥食不錯麽?”她笑了聲。
紅袖跟在花舒身後,看到少年還傻傻的站在那,又心疼起來。這些日子來,少年未開口說過一句話,紅袖可憐他身患啞疾,愛護的更緊,趕忙說道:“主子,瞧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不如讓他進來吧。左右,他不會說出去的。”
花舒冷冷的掃了她一眼,紅袖不敢開口了。
花舒并不是譽王府的正主,說到底也就是個看家貴客,所以紅袖才敢開口求情。這要真是大皇子或者皇妃,換做任何一個正主,她都是拎得清身份不敢開口的。
但花舒臉色一冷,她立刻就知道自己做錯了,“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花舒也沒理她,只是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中的少年。
少年努力睜着眼睛,不讓雨水滴進去。奈何他再倔強也抵不住這雨勢,還是要伸手摸一把臉才能看清眼前人,待他擦掉一臉雨水,花舒已經回了書房。
作者有話要說:
☆、沉默緘默
先太子的書房,從文房四寶到屏風布局,都是極其講究的。花舒繞過八扇屏,倒了一杯茶水,看着八扇屏的山水畫出神,她伸手去拿茶杯,卻是撈了個空。
“師姐別來無恙。”一襲白衣蹲坐在房梁上,伴随着花舒一聲輕哼,他翻身下來。“師姐跟前人好多,我這在梁上待的,都臭了。”說着他伸出袖子湊到花舒面前。
來人是白露山莊的少莊主白羽飛,白羽飛喜歡湊熱鬧,各類比武擂臺都有他一身白衣占個位子,但從未在擂臺上獲得過什麽名次,但架不住有個有實力的爹,也沒人敢将他小看了去。白露山莊也很知道這位少莊主什麽水平,出門标配至少六個打手兩個輕功高手一個用毒高手,以保這位少莊主橫行江湖。因為白羽飛功夫實在是上不了臺面,便是他家的守門人,功夫都是要強過他許多,江湖上就沒人認為,他白羽飛,也是有師門的。
白羽飛又自斟自飲了一杯茶水:“劉捕頭捎了話來,說是那人販子一鍋端了。一個孩子都沒少,酬勞我替師姐數過了,足的。”說着又笑嘻嘻的貼上臉來,“琉璃巷那邊新出了批玉,成色不錯,我已經替師姐買下了。”
這是白羽飛蹭錢的不二法門,他替師兄師姐師妹師弟買的任何東西,師兄師弟師姐師妹都不曾見過,凡是入了他白羽飛口袋的錢,就沒有他吐出來的時候。花舒神色淡淡的,早已經習以為常,白羽飛看花舒也沒提錢的事,便說了另一件事:“聽劉捕頭說,師姐你是一先派了個探子進去的。小小年紀就隐忍卧底,順利引出了人販子,膽色和功夫,看來都是不錯的吧。不過我就是好奇啊,師姐你都被那李狗困在這兒半年多了,要是有安排探子的能力,不早就逃出京城了,其實,那不是師姐你派的卧底吧。”他說着,瞟了一眼正門。
陽光投下的陰影勾勒出外面的人身形,雖然隔着門和屏風,他還是細細的打量了一番少年的輪廓。
“看夠了?”自他出現,花舒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不過這話,怎麽聽怎麽像是警告他不要偷看別人家小媳婦的調調,白羽飛疑惑的收回目光,等着花舒發話。
花舒卻沒再理他。
“小皇帝即位也有半年了,太後又把李狗叫回京城,這擺明了是關門放狗要咬死師姐你啊。”白羽飛口中的李狗,是現下的輔國大臣,遠東侯李升。李家根基盤綜錯雜,老皇帝還在的時候,因國師的亡國預言,老皇帝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遠東侯要篡位,便早早的把遠東侯打發去戍邊,并且從天草閣請了天下第一的術士出山,穩定大局。這樣兔死狗烹的事情,只要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參與,但天草閣竟然接了,這讓奔赴雲州戍邊的李升萬萬沒想到,再想回京掌控大局,已經遲了。
天下第一的術士麽?說的自然是花舒的師父。頂着天下第一的名頭下山入宮送死的,則是花舒。花舒立了襁褓中的孩子做皇帝,太後垂簾聽政,太後李蓉兒聽名字就知道出自李氏,太後的輔國诏書按上官印時候,李升早已經到了京城門口。死遁的花舒,就這樣被困在了京城。
天下第一這個名頭還是很有震懾力的,李升對這個神秘的大人實在太陌生,她是真的使命已經完成,大局已定,還是故弄玄虛,留有後手?李升還摸不準。這樣相互試探和僵持裏,花舒已經困在京城一百九十二天。
在這一百九十二天裏,她偶爾在街上幫算錯錢的賣鞋底老太太算錢,偶爾替管治安的捕快出點力,比如打掉那個敢搶孩子賣的人販子團夥。
每次花舒跟外界接觸,遠東侯都會覺得對方在下一盤大棋,這一次打拐,遠東侯已經好幾日未睡了。花舒在書房裏閉門不出了多久,遠東侯李氏一族就提心吊膽小心提防了多久。
白羽飛把遠東侯府今日的動向挑着說了說,啧啧道:“師姐你就別折騰他了,二十七的遠東侯,這半年都熬白了頭。”
花舒品了口茶,沒理他。
“師姐你到底什麽時候收拾李狗?”白羽飛看熱鬧的不嫌事大。
“誰說我要對付他?”花舒一直看着八扇屏。
白羽飛起先也是看了會兒的,除了覺得這玩意挺上檔次也沒看出別的意境,實在不知道他這師姐是讨厭看見他呢,還是這屏風真這麽吸引人?
“李狗的耐心估摸着也到頭了,師姐再不動手可就危險了。”白羽飛說的不錯,正是因為靠他的判斷,遠東侯已經到了動手的的時候,他才會出現在這裏,來打個幫手。他雖然一口一個李狗的喊着,也沒有真的小瞧了他。
畢竟,遠東侯是把他天下無雙的師姐順利困在京城的人。單憑這一點,李升就很有本事。
白羽飛又大談了一下城內形式,順便推斷了下整個大皇子府,有多少奸細是通風報信又有多少是随時準備取花舒性命的,分析完以後,他口幹舌燥的喝了杯茶水,總結道:“李狗真不是個東西,他這是把皇子府當沙場打了。”
花舒看了眼茶壺,沒水了。
花舒喊了聲紅袖,白羽飛又躲回到房梁上,紅袖在外面跪的腿早麻了,一起身不穩就要倒,少年默默的扶了她一把,紅袖進了屋,花舒淡淡的說了聲“沒水了”,紅袖因淋濕了,也不敢帶着寒氣多往裏走,生怕惹得主子更不快,就差了別的丫鬟進屋添了水。一應完了,那丫鬟替紅袖守門,紅袖回去換幹爽的衣服。少年依然筆直的立在細雨中,目色沉沉的看着隔在二人之間的屏風。透過八扇屏的縫隙,花舒先錯開了對視的目光。
她突然笑了,站起身繞過屏風走了出去,門口的侍婢趕忙舉了傘迎出去,眼看着花舒就要下臺階直直走向院子裏的少年,廊檐下突然落了一滴雨水在她睫毛上,她突然轉了身,沿着長廊向忘心亭走去。
身後的侍婢又收起傘,小步跟上花舒。
仔細聽的話,還有一個沉重的帶着水汽的腳步聲,少年也沿着長廊追了上來。
他将距離控制的極好,不管花舒走快還是走慢,他總是在她一丈遠的位置上,不上前也不遠離。忘心亭在是鑿了一間別院,引水蓄成的人工湖小亭。這座亭子建造的時候,太子只有十三歲,那時他那幫已經懂事的兄弟已經在嗷嗷的盯着皇位了。太子就專門建了這麽個亭子議事,湖中心四面環水,湖裏從來沒有荷花這等文雅的觀賞物,清可見底。任誰的奸細也找不到偷聽的門路。
那個時候的太子,還是很有志向的。
花舒就站在通往忘心亭的長廊上,沒有再走一步。
識相的婢子早已經時退下去。一丈遠的距離,他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跟着我做什麽?”她笑。
少年依舊不說話,只是走向她。
“真是一副好皮相啊。”她低下頭,看着矮她一頭的少年,這樣一副容貌,便是走投無路,也能在秦楚館裏混成頭牌了。
少年臉色沉了沉,仍是沒回應她。
以花舒在京城的地位,還真沒有哪個人敢這樣無視她的話,外廊候着的侍婢一直看着那邊的動靜,看得出是主子說話少年未答,不由得替少年緊張起來。誰知道花舒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邀他一同進了忘心亭。
少年在忘心亭的石階前停住了步子。
花舒在亭心聽雨烹茶,回過頭要邀他喝一杯茶水的時候,才發現他并沒有進來。她微微一怔,将茶水倒進了湖裏。
茶梗立起又被湖水的波紋沖散,最終沉入湖底,壓在沙石之下。
“起風了,回去吧。”她起身,錯過他走出忘心亭。
花舒又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裏,少年這次倒是沒有跟上來,他先回住處換了身幹爽的衣服,正要再去書房,就看到紅袖端着姜湯進來。
少年臉色凍得更白,紅袖心疼的很,輕聲道:“受委屈了吧。先喝碗姜湯驅驅寒,千萬別病了。”
少年看着桌上的姜湯,若有所思。
紅袖替他整好衣衫,又幫他重新束發,他一直筆直的坐在那裏,聽着窗外細雨,一動不動。紅袖畢竟是家生子出身,眼前的少年看上去乖順,實則骨子裏從未向誰低過頭,心裏想了許多要容讓他的地方,做的都是體貼又小心,絲毫沒有施恩的态度,這點目前而言是很成功的。至少少年在府上最親近的就是她。
紅袖梳過他鬓角的長發,露出他白嫩柔軟的耳朵,臉上浮起一層紅暈,趕忙避過頭去。
少年安安靜靜的等她束完發,又低下頭看着桌上的姜湯出神。
“你是不是想離開譽王府?”紅袖蹲下身,仰頭看着他。
少年目光一冷,沒有回答。
“紅袖姐姐?”門外,有人呼她。
紅袖站起身,端莊了下身段,開了門:“什麽事?”
“那位主子今日要睡書房,姐姐您看,守夜的事要怎麽排?”守夜守的理所當然是卧房,書房議事整夜整夜不出來她們也是聽說過的,只不過那太遙遠,那是大皇子還是太子的十多年前,自從大皇子消極朝政之後,守夜的事都被各位正妃側妃看的牢牢的,輪不到她們這些丫鬟婢子出頭。時隔多年的書房議事重現譽王府,大總管宋哲把這事交給了那位大人的貼身侍婢紅袖。
作者有話要說:
☆、誰是主人
大總管宋哲辦的這事,其實很油滑。一方面他看上去尊重花舒,通知了紅袖安排相應事宜,另一邊,他親自去了春草苑,将花舒的動向告訴了譽王妃。畢竟她才是譽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香爐又添了一勺熏香,氣味濃郁的讓人睜不開眼。
譽王妃許氏微微蹙眉,用帕子掩住口鼻。
“這個花舒,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半晌,她問道。
這個問題問的實在太難揣測,宋哲不知道是要回答花舒的來歷還是要回答花舒怎麽就客居譽王府成了主子,但不管是哪個問題,宋哲發現,他都回答不上來。但作為大總管,他怎麽可能答不上來!于是把花舒入府時的那番說辭又拿出來說了一遍:“譽王殿下有要事離京,托這位大人在京中策應。”
譽王妃眉頭皺的更緊,宋哲善解人意的問替她開了一扇窗,屋外值班的侍婢瞧見總管露出半個腦袋,便要進來問有什麽吩咐,宋哲揮了揮手,讓她們都遠離了。
人都撤下之後,許氏讓他上前:“譽王的書房裏,到底有什麽?”
這個問題她不該問,但是她不能不問。
宋哲猶豫了一下道:“小的不知。”
“連你都不知道?”許氏也不是不信,畢竟書房已經好些年沒有用過了,估計知道書房裏有什麽的,只有每日去打掃的下人。
宋哲之所以是大總管,自然有不知道也能不知道出的道理,現下,他早就準備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還要裝作一番自責般道:“小的一直留意過,但實在是,插不進手,那位大人只用女婢,書房也只有紅袖一個人進得去。如今書房使用頻繁,往日打掃的下人已是不夠用,小的無能,願主子能騰幾個手腳麻利的下人,借去書房打掃一二。”
譽王妃打量了一眼宋哲,他這看似忠心示好,實則一手油滑的表現,讓她略有詫異,嫁到譽王府這些年,譽王無争,諸事平靜,宋哲一顆忠心自然挂在她這個當家一把手上,沒想到這總管,還是個想觀望的。
那個花舒,真打算替她做譽王府的主了?
本想示好的宋哲,如今,示出了危機感。他明顯的感覺到,他的正主大人,在懷疑的打量他。但沒人會告訴他為什麽,他決定親自去書房跑跑,回來再表一次忠心。
聽到宋哲親自請命去書房,譽王妃許氏的眉頭就伸不開了。
“這事你不要管了。”她揮了揮手,支開他。
看着宋哲退下去,許氏氣上心頭,這譽王府,是要易主了?當她是死的?
譽王妃許氏出自安泉許家,家中出過三代國相,朝中根基自是堅如磐石,許氏嫁入皇家那年,大皇子還是太子,年僅十三,她長太子兩歲,出嫁的時候,她阿娘就告訴她:“你需記得,你比太子年長,年歲長得快,人就老的快,莫要妄想拴着他的心,把孩子握在手裏才是關鍵。”她父親管着官員錄入的冬宮禦守就更白話了:“你就是去當皇後的。別的就別多想了。”
但是天意弄人,她嫁到譽王府的第二年,大皇子從玉階上滾下來,太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