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腳跛,按照绀碧的歷法,殘廢不能做皇帝,于是許氏的皇後夢碎了。皇上為了安慰譽王送了很多美人來,許氏一邊安頓美人一邊覺得,還是她娘的話有道理,她要向生孩子那方面努力努力。但自美人來了之後,譽王就沒再留宿過。
她是正室,她不生別的妃子也不能生,這是祖宗規矩,譽王要是真想讓哪個狐貍精懷了孩子,那也必須是等她産下長子之後。她一邊安慰自己一邊焦慮的熬着,好在譽王待她不錯,持家的事,一直都是她說了算,任是他再寵的女人,只要是家事,譽王總是毫不猶豫的站在她這邊。
許氏的母親來看她的時候,見到府裏上下都對她極為恭敬,可憐她的心思都變成了酸酸的妒忌。這樣寧靜的後院,便是她母親,也未曾見過的。她母親離開的時候說:“我兒是有福氣的。”
現在她的福氣是要被書房那個女人奪走了麽?
她看着長廊的燈燭一直延伸,那一頭是不是書房?許氏下意識的要尋個究竟,徑自向前走着。
花舒要在書房支張床榻,純屬是因為白羽飛不能總趴梁上,看着也挺心酸的。紅袖因白日失言,現下恭敬順遂了許多,指揮着旁人安榻鋪床,根本沒看到白羽飛在梁上指手畫腳。
花舒被這一上一下兩個人晃的眼花,冷笑了一聲,上面的人動作頓住了,下面的紅袖起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她哪裏又做錯了。
書房的氣氛一下就凝固了下來。花舒見狀走出了書房,今晚的月亮很大,月下進進出出的奴才裏,跟着一個小少年,玄色的袍子格格不入。她歪着頭,看着人群裏穿梭的他,笑了。
少年感覺到她在笑,停下步子不動了。
“其實這樣就很好了。”她似是自言自語,仰頭賞月,月光清晰的勾勒出她的笑,清淺卻足夠令人沉淪。
“我……”
“你什麽?”那麽輕的一個猶豫,都被她準确的捕捉,少年別過頭去。
“我見過你。”他目光篤定,抿緊的唇洩露了他的不确定。
他不記得這張臉,但他記得這個笑。他沒底的是花舒會不會反問他在哪裏見過她。他不知道,他看着她收起笑意,那種臉變得那麽陌生,他突然又不确定了。
花舒歪着頭看着他,想了會兒道:“你自然見過我,你若是沒見過我,那日為何抓着我的衣角不放。”
“我……”他那時只是看她女扮男裝,一身華貴,一張素淨的臉上,卻有一極為純淨的眸子,她手很白淨,想來是出身極好不谙世事的大戶人家。他那時以為她那樣面相的姑娘是很心軟的,心軟的會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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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舒一臉悻悻的嘆了口氣:“早知世間男兒多會說‘我見過你’,‘我識得你’這般勾引姑娘的話,更何況是這樣一副長相,便是閱人無數,也會把持不住的。”
“我是真的覺得你很眼熟。”少年覺得他好像被調戲了。
“哦?”她勾了勾手指,讓他靠過來,他倔強的站在原地,她依靠在長廊朱紅的木柱上,燈火都随着她的笑魅惑了起來,“漂亮姑娘你都熟。”
少年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看他的長相就知道,他母親一定也是十分好看的。花舒這樣只是看上去很舒服純淨的姑娘,在他眼裏,實在算不上漂亮。也不知道花舒說這話的時候照沒照鏡子,就是沒照鏡子,看着眼前的他,難道不知道自慚形穢一點。
少年覺得跟她沒法交流了,甩了袖子轉頭就走,月色那麽好,二人的影子有一瞬的交疊,少年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下午雨淋多了,竟然會覺得這個笑起來妖孽的女人長得純淨?不谙世事?
安置好床榻,花舒屏退了所有人,白羽飛看着自己的被窩,滾了滾幾圈舒展筋骨,被子都被他團城一個球,他壓在這團球上,看着花舒道,“師姐你這是金屋藏嬌?小雛鳥啊。”他向房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怎麽看着這小子這麽眼熟?”
他一雙好看的鳳眼一挑,似是要抛出個話頭給花舒,誰知道花舒根本沒理他,徑自取了個杯子繼續喝茶去了,他支開窗棂一角,不住的打量着越走越遠的少年。
“這小子長得跟雲州奉家那個有點像啊。”他眼神又飄回到花舒身上,“師姐啊,不是我說,你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我這樣風流倜傥的,大師兄那般雄壯英氣的,绀碧皇室那群心黑的調墨裏都分不出來的皇子,各個長得也是不錯的,要文弱要英氣要灑脫要霸氣,什麽樣的人師姐你沒見過,怎麽就戀童了……”
那個尾音還沒出來,花舒就冷哼了一聲,白羽飛立刻就閉了嘴。
“這不會,真是雲州奉家那個吧?”白羽飛壓低了聲音,确認道。
白羽飛的臉色,立刻就難看了起來。他目光掃到八扇屏上,找到了屏風下的落款:“言澤”。
這是奉家在大皇子弱冠之年送上的禮物。八扇屏畫的是雲州好風光,出自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奉言澤。
未及弱冠,尚未有表字。因雲州天高皇帝遠,那邊民風與京都不同,那邊的文人弱冠也不見得會有父輩起表字,要說表字還有別號,那都是文人中的文人,從京都派過去做官的人才帶去的風氣。
奉言澤的父輩到底是贊成這種風氣還是遵循雲州民俗,現下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因為雲州奉家,被人滅門了。
起因沒人說的清楚,有人說是因為奉言澤的娘親長得太過耀眼,被皇帝惦記,所以派去戍邊的大将軍随手滅了奉家,結果将軍對奉夫人一見鐘情,搶了美人跑路了。也有人說,奉言澤十三歲那年有人個女子向奉家提親被奚落,那女子賣身青樓雇兇殺人,定要她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傳言還有許多版本,但大多是和奉家出衆的容貌脫不了幹系的。
傳聞裏,那個在奉言澤十三歲登門求嫁的姑娘,眼下正坐在八扇屏前品茶。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見過
白羽飛等花舒給個說法,花舒也沒什麽想說的。又是一壺茶喝完了,白羽飛先坐不住,從床上爬起來按住茶壺。
“你要去倒水?”花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羽飛被她噎的沒了氣勢:“師姐你腦子被驢踢了?你,你遲遲不肯離京,就是為了找這小子吧。師姐,你太讓我失望了!”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花舒不痛不癢的回他。
白羽飛瞪了她一眼:“說個‘不是為了他’來騙騙我,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氣。”
“我說你信麽?”花舒笑他。
白羽飛咬牙切齒:“不信也會信。”恨鐵不成鋼的捶着被子,“師姐,這小子除了長得比我白點,比我小點,眼睛比我大點,還有什麽是比得過我的?你連我這樣風流倜傥英俊潇灑玉樹臨風的好男人都沒看上,非要去跟那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糾纏,你,你真是,枉師兄那麽擔心你,還讓我來接應你。”
“師兄他是覺得你礙眼聒噪,才将你打發來的。”花舒淡淡的陳述事實。
“師姐,我覺得你還是白日裏裝顯貴那種別扭德行好。”白羽飛哼了她一聲,“至少話不多。”
花舒歪頭看着他,一看就是大招蓄勢待發的模樣,白羽飛抖了個寒顫,還沒等花舒開口,門外就起了騷動。
“主子,譽王妃來了。”紅袖不當值,宋哲安排的人還沒來,這一時的空檔,讓花舒和白羽飛你來我往打了會兒嘴仗,此時紅袖突然趕來,必然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
花舒摩挲着手上的茶杯,看了眼窗外勾勒出的影子,白羽飛還在拼命鋪床,剛剛鋪完躲入後面,那邊譽王妃的侍婢已經推開了門。
譽王妃許氏特意選了件雪鶴華服,着盛裝,額間的眉心墜紅的滴血,莊重的不忍直視。花舒默默別過了頭,紅袖從門縫擠過來,給花舒換了茶水。
譽王妃看着一身月白色男裝常服的花舒,她頭發束的十分簡單,別了一對碧玉簪,黑發利落的挽起,簡單卻不失大氣,先聲奪人貴氣非常的譽王妃,有些錯愕。
許氏從未見過花舒,一山不能容二虎,花舒為了少些麻煩也确實是故意避開了與這位女當家的交集。
這一場出場的較量,氣勢上好像是許氏贏了,但看着一身常服的花舒,許氏覺得好像也沒贏,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洩氣的很。
見了面緊接着是見禮。規矩上說,自然是花舒給譽王妃行禮。但行禮,就奠定了這個家誰做主。紅袖不安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只見花舒指示她道:“給譽王妃上茶。”
四兩撥千斤,反客為主。
好像是禮到了,但是這個禮,讓譽王妃落了下風。
“先生是王爺的貴客,怎能勞你上茶。”譽王妃拒絕了紅袖添水的動作,她四下打量了一下,最後落在新添置的床榻上:“先生日夜操勞,夜裏沒個人手也不方便,綠春綠峨就留下吧。”
她身後兩件翠綠薄紗的小姑娘一左一右站出來,花舒笑了笑,不語。
氣勢上占上風,言語上也沒落下風的譽王妃很滿意她今夜的表現。
她突然覺得,她應該順勢再打壓花舒一下,鞏固女主人的地位。
陰影下的白羽飛惋惜的搖了搖頭,花舒一眼掃過他,他趕忙縮了回去。
“先生從外面帶來的朋友,實在不适合安排在我譽王府上,我已經讓宋哲在郊外尋了一處宅子,将人送出……”
許氏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花舒看向紅袖,問道:“怎麽回事?”
主子說話哪裏有奴才插嘴的份兒,紅袖明明知道規矩,可此刻一想到被趕走的是那個長得玉雕般的少年,便激動道:“他回去的路上遇見了譽王妃,被譽王妃攔下了。”
“人呢?”
紅袖搖了搖頭,眼角瞥向譽王妃。
譽王妃是來确定地位的,自然不能對方問什麽就回答什麽,于是端着架子,不理她。花舒掃了她一眼,這架勢她見得多了,後宮那些太妃不服新帝,太後令她們遷宮時,她們也端的這架子。沒用,煩。
花舒只是擡了下眼皮,紅袖就走上前遞上了毛筆。
譽王妃雖然還沒搞清楚出了什麽事,但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不會是好事。
“譽王妃今年也是雙十有二了。”花舒信手鋪了一張紙,紅袖很有眼色的上前去研磨,“十五嫁入譽王府,七年無出。”她的字寫的飛快,話音落處,筆鋒也落,字體含而不露,十分嚴謹平整,但許氏看到上面“七年無出”四個字,頓時就慌了。
沒有孩子是她的心病,但她是明媒正娶的譽王妃,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數落她。她剛要重整旗鼓再壓花一頭,就見花舒收了筆,似乎是有些猶豫:“去那邊書架上找本譽王謄抄的佛經來,休書還是要用他的字體寫妥當。”
“你大膽!”許氏怒急攻心,上前掀了宣紙。
花舒向後仰了仰,任她掀起撕爛。待許氏氣急敗壞的做完這一切,聽到花舒又問了那句:“人呢?”
許氏看着她,自始至終,花舒雖然不見愠怒,但話是越來越少。女人跟女人之間的争鬥,大抵都是一次底線的試探,她無意間扣下的少年,不過是想在府裏确定主權,花舒用無出可廢,這個最刺眼的字眼去戳她,簡單明了的告訴了許氏,花舒的底線,就是那個少年。
許氏想明白了這一點,也就鎮定了下來。她盯着花舒看着了許久,對身邊的人道:“你們都下去吧,我有事跟先生說。”
花舒笑了笑,許氏是個聰明人。
“他在前廳。”許氏說,“雖說太後下了懿旨,譽王府要奉你為主。但譽王府有譽王府的規矩,也不可能因為先生而變更的。譽王府是皇子居所,是皇家的臉面。還請先生明白。”
“譽王出門游歷前,曾與我說,他欠你良多,你想要的,他都給不了。唯一能給的,将來他走的了,大抵要要落在我手上,希望我到時不要為難于你。”花舒緩緩的說完這番話,許氏的表情由驚到憂,最終紅了眼眶,仰起頭。
兩個女人,針鋒相對又掏了一回心,一時間誰也沒再開口,花舒依舊賞着屏風上的畫。
“他是先生什麽人?”許久,許氏問道。
“他麽?”花舒笑了笑,“我思慕于他。”
“先生你?”
書房外,侍婢們都屏氣凝神,來彙報消息的宋哲也被攔在了外面,想要靠近不得。
許氏輕聲嘆了口氣:“時候不早了,就不打擾先生休息了。”
花舒目送她出門,看到躲在角落的白羽飛一個勁的擠眉弄眼,壓着嗓子喊“驢”花舒走上前去,想聽他說什麽,剛走到床頭,就被他一把推開,這次她倒是挺清楚了“綠春綠峨”。
“那是什麽?”她問。
白羽飛像是看白癡一樣的看着她,他眼中懷疑他師姐的腦子已經全糊上那小白臉的長相了:“剛才那女人塞過來的倆人,你怎麽不讓她順帶回去。”
花舒勾了勾手指,讓他過來:“剛才她一共帶了多少人來,你都看清了?”
白羽飛點了點頭。
“派你的護衛盯緊點,一個都別落下。”花舒道。
“他們來了十一個女的,我這邊跟進府的護衛只有兩個,加上我才三人。三個盯十一個?師姐,你玩我?師姐你這回就當買個教訓,你不就是擔心那群奴才嘴碎,讓李狗得了風聲,拿奉家的威脅你麽。奉家的那個就這麽重要?瞧瞧師姐你護的緊的,也不見你有這心思護你可愛俊秀的師弟。”
花舒似笑非笑的打量他一眼,他哪裏可愛哪裏俊秀沒發現,臉皮厚倒是暴露無遺。
“快去,別那麽多廢話。”她拉他出來。
白羽飛一邊嘟囔一邊偷偷的向門窗靠近,在門窗前扒了一會兒頭,一個黑影就落在了他面前,那黑影是白露山莊給白羽飛的标配,看都沒看花舒一眼,只問自家公子有什麽事。白羽飛挑着那幾個人的相貌與名字跟自家護衛說了,說完又悠悠的來了一句:“我挑燈夜讀譽王府名錄,本是為了救某位黑心懶惰失手被困的師姐出去,如今卻用到盯人上,真是可憐我一顆敬老之心……”
“說完了麽?”花舒把他從窗邊拉回來。
白羽飛當然還沒酸完,又說了好幾句,見花舒不說話了,覺得這是師姐要怒的征兆,于是便老實了。
“師姐這事咱們好好說說。”白羽飛板起臉,“我拜師那年六歲,師兄說你比我年長,論年紀論資歷我都要尊你做師姐。我今年都二十了,師姐你就算保養的再好也二十多了吧。就算你就比我大一天,大一個時辰,你今年也二十。那奉家的小子可只有十六啊。你三年前正是好年華,喜歡他也就喜歡了。你現在可都已經……嗯,已經比他老了,你最好的年紀他都沒看上你,現在他就會喜歡你了?”
“那時是他年紀小,沒眼光。”她笑。
“師姐。”白羽飛急得很,他師姐已經丢過一次臉了,怎麽還能厚臉皮的再丢一次人呢?
“就因為我年紀比他大,就不能喜歡他了麽?”她漫不經心的應付他。
“師姐你到底看上他什麽啊。”
“你又不是他,管這麽多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後院女人
白羽飛以為三人盯十一人很費勁,已經做好了實在不行先捆一塊報失蹤的準備,這顯然是江湖流氓不了解深閨大院。譽王妃出了門就把所有人都帶走了,一個不落的帶到了自己的院子,然後說了句“今夜晚了,都去睡吧。”十一個人轉身剛要走,大管家宋哲一揮手,一幫家奴上前一人一條麻繩,把人勒死了。
白羽飛在樹上看的脖子一緊,險些掉下去。
譽王妃就在那站着,見人都死了還不放心,又命宋哲拿着匕首在死人的肚子,脖子各捅了一刀。确定是活不了了,就讓人埋花園去。自己掩了口鼻回了屋。
“紅袖要怎麽處置?”宋哲跟上去,問道。
譽王妃回屋洗手焚香,侍婢又取了香粉露水灑在她身上,一切完了,她才倚靠在床榻上半阖着眼道:“且先看緊了。”
白羽飛:我擦,跟花舒一個做法好麽。
紅袖其實也很忐忑,畢竟窺見了兩個主子的痛處,主子要是不開心,她就只能去死一死了。她懷着敬畏忐忑的心去前廳領了少年。少年看見她臉色不好,目光閃過一抹疑問,紅袖看在眼裏,便覺得這是擔心她,心弦一松,抱着少年哭了起來:“姐姐沒事。”
紅袖油然而生一種少年真心依賴她,沒了她少年就活不下去的想法,瞬間激起了她要活下去的鬥志。紅袖領着他去書房拜謝花舒,去的路上碰到添茶倒水的書房小厮,小厮傳話說主子已經睡了,讓他們都回去洗洗睡了。
少年擡頭,向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白羽飛心有餘悸的看了一場戲,摸着自己的脖子回了書房,打眼就看見花舒還坐在那看書,上去就沒好氣道:“你們女人,是瘋了麽!”
花舒看他回來的早,打趣他道:“還想娶老婆麽?”
白羽飛又蔫了。他是江湖人,是喊打喊殺的江湖人,也不是沒見過血,可沒見過這麽不把人當人的。今天譽王妃一個眼神死了死的人,比他活了二十年經手的人都多,說不震撼,那是不可能的。他嚴重懷疑花舒讓他去盯梢,是報複他剛才說她老。
白羽飛将許氏殺人滅口的事一一與花舒說了,還特意渲染了其血腥程度,花舒眉頭都沒動一下,看的白羽飛很洩氣。
“必是這樣的幹淨利索,才能鎮得住這個家。”花舒竟然對許氏的做法表示贊同。
白羽飛默默的向後退了一步,離她遠了些。
“那紅袖你打算怎麽辦?”白羽飛突然覺得,他師姐也能眼都不眨的輕描淡寫的說一句“殺了”,他突然覺得其實他不該問,問了,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害怕又或者是覺得自己無能,連這點小事都要來請示,總之所有的負面情緒就這樣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在他臉上,他不開心。
“且先看着吧。”紅袖待奉言澤真心盡力,換個人便不一定了。花舒看他一臉抑郁,笑了笑道:“你這是什麽表情,不過是讓你走了回夜路,你這就鬧覺了麽?”
“誰鬧覺,你當我是定點按時睡的封師弟呢。”白羽飛頂回去。
“這事我也不是有意要堵心你。”
白羽飛投了一個不信任的眼神。
花舒沒辦法,只能笑道:“真的。女人後院這些事,我也不熟。”她要是熟,以她不容人的性子,早把譽王府變成花宅了。今夜這事,看結果去推過程,她覺得譽王妃許氏做的很好,但是由過程去猜這個結果,她也是沒有料到的。
白羽飛終于從一眨眼死了十一個人的震驚中恢複了正常,花舒說女人的後院她不熟這事,天草閣上下也是都知道的。天草閣的人,人人除了要學一點術士,還是要有自己的看家本事的。花舒善臨摹,任何人的字畫她都能臨的不分真假。天草閣截獲的很多機密要文,都是花舒抄錄再送出。這貨可是抄錄一手資源情報的,各路人馬思想交流都要在她這過一過手,因這個先天的技能優勢,花舒的大局觀和判斷力都是天草閣數一數二的。
但深宮後院少有這樣的東西,花舒揣測學習後院女人的東西,也就少了。
說少真真是客氣,蓋因天草閣有逍遙公子之稱的男神,全皇朝上下的女人都為他傾倒,據說沒有他搞不定的女人。點亮了天草閣隐藏成就:女人的小棉襖。
自從有了這件小棉襖,花舒對深宮後院的事,只有給小棉襖寄錢裝門面這一個印象了。
第二日一早,宋哲就挑好了人頂上了死了的奴才的空缺。按照宋哲的想法,花舒是不會放過紅袖的,所以紅袖的替補,他也已經默默找好了,只等紅袖一死,他麻溜的把人替上去,還能在花舒面前刷一回好感。
然而宋哲傻眼了,紅袖非但沒死,反而是得了重用,花舒将照顧奉言澤的事情,一應都交給了她。紅袖懷着激動的心情,給花舒的蛋花湯裏多加了個蛋。花舒覺得今日的湯,有點膩。
因出了昨日的事,少年也不再去書房門口站着了。
其實連花舒都搞不懂,他每日來這裏站着是做什麽?是世家子弟的規矩麽?但草根出身又很恥于下問的花舒,寧可憋死,也不會去問。
少年不來了,她又有些失落。
還沒等她吟一句詩句來表達一下此刻的感受,譽王殿下的側妃又來了。
花舒微微蹙眉,譽王妃許氏來找她,她覺得是必然的,但側妃湊什麽熱鬧?後院的女人她不懂,但前朝的規矩她很懂。規矩裏側妃也就是妾,那是奴才。
花舒雖然跟許氏做到了默認的和諧相處,但不代表她願意比許氏威信低。容了側妃來撒歡,就意味着她跟側妃一個水平,都在許氏之下。花舒想都沒想,就命人把側妃擋在了門外。
那為側妃娘娘吃了閉門羹,尴尬的笑了一下,走了。
鑒于昨天晚上的事,讓白羽飛對後院女人有了新一層的認識,覺得側妃鬧一鬧反而讓他安心,這樣來了又走了,不由得讓人沒底,他裹着被子看着還在臨摹折子的花舒:“我派人盯着她點。”
花舒揮手讓他把腦袋縮回去,他不明:“擋光了。”
白羽飛:……
白羽飛午休了一段,回了些精神又不知躲去了哪個角落,花舒命人進來伺候梳洗整理床鋪,紅袖正好來送下午的糕點,又替她鋪了新紙,彙報了少年的情況。
花舒聽完了便道:“書房重地,後院的女人随便來,不好。”
紅袖稱是,說是回頭就跟宋總管說。
花舒笑了笑:“你去告訴譽王妃,争不過別的女人也就罷了,還看不住個情敵,要她這個正室只是裝門面的麽?”
紅袖鋪紙的手抖了抖,沒敢應聲。話還是原封不動的轉到了。因花舒說這話的時候沒有避人,穿衣鋪床的就是許氏安下的眼線,她們做完事,一字不落的将花舒的話複述了。許氏氣的甩了一屜首飾。
紅袖先去跟宋總管說了此事,再由宋總管陪同引見,才見到了譽王妃,轉達的很委婉:“下午有妾室硬闖書房,擾了正事,大人很不高興。”
白羽飛覺得,花舒這樹敵的速度,太快。簡簡單單的一件事,不就是想讓借許氏的手管管後面的女人,可話到花舒這裏,怎麽就變得這麽拉仇恨呢。
許氏卻是不這麽想的,現下紅袖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跪着,說話恭敬的都打顫兒,顯然是懼怕她的。花舒的原話确實是讓她恨之入骨,可看到紅袖這沒骨氣的樣子,她突然又舒暢了,連花舒的貼身奴才都敬她怕她,這家裏誰說的算,不是一目了然麽?
她眼神掃了宋哲,宋哲會意的讓紅袖先回去。待到紅袖走了,許氏才慢聲道:“那女人說那些肮髒話,就是猜準你在她身邊安了人,把今日傳話的那個丫頭舌頭拔了,送莊子上去吧。”
宋哲點頭。
“她這樣支開奴才,必然是有見不得人的事情。後院那群女人,你們無需攔着,要去擾她便讓她們去擾,只需面子上過得去變成了。”花舒想拿她當槍用,那也要看她願意不願意出手。
宋哲再點頭。在他看來,其實許氏完全可以借那位大人的由頭,把後院的人整頓一番,許氏這是被那位大人的話氣傻了,純屬想給那位大人找賭吧?
不明智。
宋哲心裏,默默給許氏打下了這個标簽。
花舒一日未見奉言澤,終是她按耐不住,去找他了。
她到的時候少年練劍,他手上折的枝桠還帶着剛抽牙的嫩葉,舞起來綠油油的像是滿天花絮,很是好看。奉言澤感覺到有人來了,收了劍鋒,将樹枝扔了。
“你今日怎麽沒來找我?”她擇了石凳坐下,仰頭看着他。
“你為何不問我,前些日子為何日日找你。”他一日未開口,嗓音有些啞。
“那為什麽?”她順着他問。
“我以為我見過你。”他目光沉沉,盯着她不放。
“嗯。”
作者有話要說:
☆、緣起緣滅
花舒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奉言澤也不是個多話的人,二人就幹瞪了起來。花舒看他眼光不避不閃,明亮若星,很是好看,便想伸手去摸一摸,被他側頭避開。
“你想幹什麽?”
花舒收回手,歪着頭看着他。
其實對于奉言澤,花舒是好奇大于喜歡的。早年那裝荒唐事,起因便是譽王做壽,雲州奉家拜帖禮品一一被天草閣輕點了個遍,其中就有譽王書房的八扇屏,那時譽王雖然已經因為跛腳不再是太子,但早年禮賢下士,聰穎仁德已經深入人心,天下世族心裏還是很惋惜,很可惜他的。其中雲州世族尤甚,因為這是先皇後母族。奉言澤為了代表奉家表了一次忠心,八扇屏上是他畫的雲州山水,雲州立場很堅定,做不了太子還可以做藩王,雲州歡迎你。
但是這幅“雲州歡迎你”,花舒卻未能臨摹下來。在見到八扇屏之前,花舒筆下沒有仿不了的東西,在遇到八扇屏之後,花舒有了軟肋。這事說小不過是幅畫,說大,就是花舒引以為傲的生存手段受到了威脅。天草閣閣主一看,便放了她的假,讓她出去游歷散心,她心心念念這八扇屏,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雲州。她想見一眼作畫的人,但苦于無門,在雲州招待她的師弟酒後嘴賤,道了句:“你先将自己自己嫁過去,摸清了門道溜了便是,師姐且放心,我去給師姐偷個高門大戶的身份去。”
可是奉家也不是傻子,是不是門當戶對,京裏的親戚一查便知,以為天高皇帝遠,來騙婚,就是他這個師弟太不把奉家當回事了。
這個酒後漏洞百出的計劃毫無懸念的以失敗告終,在這場混亂裏,花舒還是見了奉言澤一回。只可惜沒見到他寫字作畫,深以為憾。
此時的花舒,終于見到了她職業生涯上的軟肋,最大的興趣還是在如何臨摹他的字畫上。可是這要如何與他說呢?
“我府上不養閑人的。”她尋了個話頭。
奉言澤皺眉:“這是譽王府。”
她輕笑,不去理他的糾正:“你代我抄書可好?”她本想說,你做我書童好不好,但他終是世家子,書童這樣的身份,只怕她開口提了,他倆也就結仇了。
奉言澤搞不懂這是個什麽事,于是順着她的話道:“什麽書?”
她大半的時間都在審閱各地密函奏折,要說看書,一時還真想不到,沉默了一下道:“經閣裏好些書都是要抄一抄的。你整日站在書房底下也沒事做,就進來幫我抄一抄吧。”
這話有什麽不對,卻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對。
奉言澤沉默的看着她,并不應下。
但花舒的話已經說了,豈是能輕易改變的,于是定道:“明日吃完早飯,就來上淵閣吧。”
說罷也沒給奉言澤發表意見的機會,轉身就走,還沒走幾步,就看到紅袖送了晚飯來,紅袖看了眼小院裏沉着臉的少年,心想必然是這少年得罪了主子。不由得心又揪了起來。
花舒回去之後,把奉言澤要來書房的事告訴了白羽飛,讓他自己找好地方躲着去。白羽飛又哀嚎了一陣,門外突然有了動靜。
“大人,有妃子去了小院。”
小院指的就是在奉言澤住的客房。許氏既然想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就要把人家的底線保護好,也就分了奉言澤一間單獨的院子,還派了好些人手過去妥善照顧。出了什麽事直接跟書房那位彙報。但沒有男主人的譽王府多出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子,多少還是要回避一下的。所以回禀的人沒有說是誰誰誰去了找了誰誰誰的麻煩。只是提地點,提身份。
花舒跟白羽飛對視一眼,白羽飛就覺得自己是跑腿的命,先她一步去探敵情了。其實基本上,只要不出現說誰誰誰把誰誰誰睡了,誰誰又把誰誰害死了,做主子的都可以淡定的說一句“知道了”然後一動不動。
眼下花舒就是這麽做的。
在她的準則裏,從來就沒關心則亂這種感情,白羽飛不把前情給她查出來,她連眼皮都不會擡一下。這是他們師門多年來就是如此分工協作。但是對于譽王府的奴才們來說,尤其是對于像是紅袖一樣知道內情的奴才來說,這就不一樣了。
有人去挑自己人的場子,還是不惜跟譽王妃翻臉保下來的自己人,欺負到頭上都無動于衷,這是失寵的表現!得了消息的紅袖一想到傍晚送飯的時候少年的臉色,她心裏突然不好了起來。想到少年的臉,當下便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要全力護着他。
來的是一個側妃,跟那天在書房吃了閉門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