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是同一個。一身水藍色,遙遙看去,真的是盈盈不可一握的柔弱,紅袖猶豫了一下便愣住了,也不知道那麽瘦弱的小腰板是怎麽在譽王府活下來的,會不會自己一推她就散架了。

還沒等她想太多,就見奉言澤的目光閃了閃,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一下跪在了地上。

白羽飛窩在樹上,一看這情況不對勁啊。

奉言澤這小子他也看了好幾次,哪次不是橫的不行,他不開口說話,不是因為他懶,是因為他覺得這些奴才不值得他攀談。你看花舒,說話嗆人,但身份在那擺着,他不是老老實實的開口了麽。這麽傲氣十足,十分有氣節的世家少年郎,你這是跪哪般啊?

是我看錯你了麽?

你是用畫筆挫敗我師姐,又拿行動來挫敗我嗎!!

這邊白羽飛還在狂搖樹,那邊的妃子已經跪下去,倆人執手相看淚眼了。

白羽飛在腦中迅速略過這位側妃的家世。這位跟随譽王的時間,是一正兩側裏面最短的。嫁過來的時候太子已經是譽王,木氏出身并不好,父親是名大儒,官卻做的很小,典型的讀書讀成書呆子,要不是這樣,先帝也不會用術士而不用名仕了。那位大儒的名氣很大,但卻不在雲州方向,而是雲州的對角線,蕲州。

绀碧版圖上最遠的距離,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執手相看淚眼。縱使白羽飛腦子轉的再快,腦洞開的再大,也想不出為什麽了。

“多年不見,九郎長大了。”說着又掉了兩滴淚。

側妃木氏,哭的真是梨花帶雨,配上那樣軟糯的聲調,真的是讓人好不心疼。

奉言澤自然心疼的不得了,也顧不得男女大妨,将把抱緊懷裏。

這便是壞了規矩,失态了。

木氏也沒想到他會有如此舉動,身後的侍婢都倒抽了一口氣,紅袖更是愣在那裏反應不能。樹上的白羽飛眼下倒是能反應了,不過這反應不太好,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像是對兒有情人。

如果讓花舒知道了,恐怕要不好。

這個不好,到底怎麽個不好比較好,是他要考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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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舒生氣固然不好,但是如果她生氣了,可以就這此事出京了,未必不好。

眼下最極端的情況就是花舒一下子把人家一個側妃給辦了,那萬一哪一日譽王回來,必然是有隔閡的,這很不好。就算譽王不追究,一個外人把皇家的女人弄死了,皇家為了顏面,也是難以善了的。

但是如果沒有奉言澤,就不會有今日的事。如果花舒明事理,把奉言澤辦了,那木氏保住了,花舒心事也了了。雖然結論上殺一個天天向上的世家好少年不好,但他家不是都滅門了麽,送他去去合家團圓。也沒什麽後患。

迅速對比過無數種可能性結果之後,最壞和最好的結果就在于是弄死木氏還是弄死奉言澤。他覺得以他的嘴皮子,應該能讓奉家團圓。

他琢磨了一下,打算将今日的事簡單的說了,順便試探了下花舒對奉言澤的感官。

“師姐打算怎麽處理?”重點來了,他必要引導成功!

花舒放下手上要抄錄的折子,擡起頭看着他:“你想怎麽辦?”

“這要看師姐舍不舍得那個奉家的了。”白羽飛總要先摸透師姐到底喜歡他多少,“我覺得他心氣很傲的,斷然看不上師姐。師姐少花點心思在他身上才是正道。”

花舒笑了笑:“你的打算我明白了。”

白羽飛啞火:我還沒說你就明白了,你壓根就不想我說是吧!

她從各地遞上的折子裏抽出一疊,扔給他:“先看看這個,跟他們有關系。”

“啊?!”白羽飛翻開折子,上面寫的是蕲州起義,領頭的竟然是個書生,這不對啊。一般揭竿而起,那是過不下去才起,領頭的多是農民,且不說現在沒災沒慌,你一個連縣官都當不好的書呆子,起的哪門子義呢?

花舒食指敲着桌子,看着白羽飛呆頭呆腦的看過來,笑道:“有人,把亡國預言透出去了。”

白羽飛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那他就知道自己是天下正統?亡國的預言可沒說誰是下一任皇帝。他一文人折騰個什麽事。”

花舒很贊同:“這也是我看不明白的地方。先将這些折子放回去,看看朝廷什麽反應再說吧。”

白羽飛點頭稱是,轉身就将她臨摹完成的重要折子交給下屬,一條條黑影嗖嗖嗖的落下來,領了折子又嗖嗖嗖的跑沒人。

一應完了,花舒回住處沐浴,白羽飛這才反應過來,那個奉家的小子怎麽辦她沒說啊!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還小

花舒昨夜喝了兩壺青梅酒,睡過頭了。

醒來的時候頭還有點疼,看眼前的人兒重影。她扶着腦門拍了拍,吓壞了服侍她洗漱的奴婢,洗漱完了,梳發的時候,又添了個按摩小高手,來給她揉揉太陽穴。清醒過來才問了句:“幾時了?”

“回大人,已經日中了(午時)。”

花舒這才想起來,今日奉言澤要去經閣抄書。她又叫了紅袖來,問了奉言澤的情況。奉言澤是按時去了,但是經閣卻沒讓他進,紅袖不愧是花舒一把提拔上來的貼身丫鬟,麻溜的把奉言澤安排到書房候着了。這驚的白羽飛雞飛狗跳,再次堅定白羽飛要除掉奉言澤的決心。

花舒到書房的時候,看見他在上淵閣外站着,便說了一同進去。奴婢開門的那一刻,她看到他眸中閃過一抹難過。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八扇屏上。

作這八扇屏的時候,是雲州奉家是何等底氣,那時的他,又怎麽會想到今時今日家破人亡呢。他神色收的很快,立刻又是一張面癱臉。

因為他面癱也很好看,花舒從未想過要逗他笑過。

紅袖看這情況,就越發的覺得,奉言澤是失寵了。

花舒做了上座,奉言澤立于下方。

桌子已經被白羽飛收拾過了,除了文房四寶,那些見不得人的折子一分沒有。花舒下意識的要去摸本折子看看,手伸到一半看見往日放折子的地方空空如也,頓時反應過來,心思轉向奉言澤道:“你想看什麽,我命人去取。”

奉言澤看着她:“大人想抄什麽?”

他叫她大人,她不開心。不開心就要上臉色,于是轉頭對研磨的奴婢道:“将诏令奏議架子上的書全搬來。”

诏令奏議簡單來講就是史官記錄的朝廷起居注。這樣記錄人細瑣小事的東西,多是愚蠢繁瑣沒腦子,且情報無用的。抄錄這個東西,只是為了保存,如果存檔沒什麽問題,你再讓人抄,就是故意找事了。

花舒倒不是因為心情不好故意找事,而是她從小便是跟字畫打交道,從字裏行間拆出人物性格,演論過程結果,沒什麽比史集更好用的了。史書裏,诏令奏議這一類,又是專門記錄言行的,她最熟悉。

所以腦子一生氣,一般張口就是最熟悉的東西。

不過對于聽到這話的人,沒人會這樣想的。

配上花舒不開心的表情,大家第一反應就是:大人這是要整人!

書房的氣氛,因為花舒的這一命令,降到冰點。奉言澤像是沒察覺一樣,拱手接了書,到一旁的客桌上抄書去了。

“大人,宮裏來人了。”大總管看着金光閃閃的李公公來的時候,已經不敢問是什麽事了,趕忙跑到後面來報,報完了才想到還沒派人去告訴許氏呢。

紅袖瞪大了眼睛,上一次宮裏來人還是先帝駕崩。

書房裏,只有奉言澤的筆沒有停。客桌那一方天地,好像隔離于書房之外,花舒又開心了起來,心裏覺得這才該是畫出八扇屏的人,她看上的人,自然是要這般鎮得住場子的。

紅袖問門外的宋哲宮裏有什麽事,宋哲搖了搖頭說,來的是李公公,是太監總管,只說是他來了,花舒自然會明白。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問不得。

紅袖點了點頭,回屋要跟花舒說,卻看到花舒笑了。

宮裏來人,有這麽開心麽?

這至少說明這位大人是被重視的吧,被重視自然開心了。紅袖還腦補了一下大人在譽王府地位會越來越高,許氏再也不敢說話,她可以比大總管還大總管,在府裏橫着走……

顯然是她想太多,花舒此刻只是因為覺得自己眼光好而開心。

李喜這個太監大總管,如果可能,他希望有生之年不要再見到花舒。他自從進了譽王府,胃一抽一抽的疼。花舒也沒讓他疼太久,約莫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她就來迎客了。

李喜自然沒帶什麽聖旨,皇帝還沒出滿月呢。字還不會寫一個,太後都是她推上去的。就目前這形式,誰敢給她寫聖旨啊。她寫個旨意讓皇帝按印章還行。

李喜見到花舒,嘴角先抽了抽,躬身上前到:“聽說大人并未出京,太後特別想念,特在宮中設宴,宴請大人。”

“李公公?”她笑。

李喜心抽了抽,趕忙道:“在。”

“別來無恙。”她大喘氣。

李喜直接跪了,他是真的怕。這是先帝晚年請來的大神好麽!禦書房裏從來都是先帝看着她批折子,以前還提兩句,後來直接閉目養神了好麽!先帝一群兒子,哪個不是見了她就躲着她走,生怕被她抓近禦書房做皇帝啊。

這些自然就是皇家不可說的小秘密,遠離皇權中樞的人,是不會知道的。就連一心盯着皇位想篡權的遠東侯,也不會想到先帝把他打發走了竟然是如此放權的。

現下整個京城,唯一知道的人,就在譽王府裏,一個坐着喝茶,一個跪的胃疼。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問李公公,”她又大喘氣,看着李喜跪直了,她又不說話了。

李喜要哭了,抖着聲音道:“遠東侯進京的事,奴才攔不住啊,那已經是太後了。”

花舒挑了挑眉,客廳裏所有人在李喜跪的那一刻就默默低下頭了。現下花舒也覺得沒出京城已經是定局,拿李喜撒氣也撒過了,便道:“你們都下去。”

譽王府的奴才如臨大赦,前廳只剩下李喜和花舒兩個人。

花舒讓他起來,李喜猶豫了一下也起了。

“說吧,什麽事。”花舒笑了笑。

“遠東侯自回京以輔國大臣自居,現下十日有九日留宿宮裏,大人可有什麽辦法?”他道。

“自居?”花舒笑着瞥了他一眼,“不是太後封的麽,怎麽就叫自居了。”

這不是重點啊,重點是他賴在宮裏不走了!

小皇帝昨日發熱,他竟然沒有立刻宣太醫啊!太後這才覺得事情太不對頭,來求她。

“大人可有什麽方法?”李公公不敢說是太後做錯了,只問方法。

“這不挺好的麽?”花舒品了口茶,“皇帝年幼,太後娘家人自然要多出一份力。”

“可這天下,不是他李家的啊。”

“這事誰說都沒用。”花舒看他一副着急的模樣,不免多勸慰他兩句,“這要看太後的意思。”

“太後自然是要保皇上的。”李公公肯定道。

花舒搖了搖頭:“這不見得。太後阻我出京,阻的太過雷厲風行。可見他們早有預謀,若是我沒料錯,太後先前流掉的那個孩子,應當是李家的了。太後現下身在皇家,心卻系在李家,不見得是要保兒子了。”

“這,奴才觀太後很疼愛皇上,初春那會兒,皇上打了個噴嚏,太後都守了一夜呢。”李公公看在眼裏,覺得李蓉兒是真心把小皇帝當兒子養的,要不然這次也不會這麽急。都撕破臉了,還會來求花舒出主意。

“疼兒子和忠于皇帝,可不是一回事啊。”花舒嘆道。

李喜本就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急道:“那現下要怎麽辦?”

“皇上還小,且先看看吧。”

李喜領命,點了點頭,這倒不是看皇帝,而是觀察太後。

“先帝那群影衛這都派出去多久了?不是讓他們找皇子,找的人呢?”花舒又道,“這弟弟都快被人玩死了,總要回來個頂上吧。”

李喜默然,這是耗也要耗死遠東侯的節奏麽。

花舒又罵了一回先帝,李喜默默的聽着,待到花舒罵夠了喝了一口茶,又平靜下來問道:“遠東侯此刻還在宮裏?”

“皇上起了高燒,太後怕遠東侯起兵,将他留下了。”李喜說完又覺得奇怪了,當時聽太後的意思,是為了防着遠東侯起兵,才将他留在宮裏的。他看太後對皇上一片真心,便也是這樣信的。不過剛才花舒那句“疼兒子和忠于皇帝,不是一回事”又讓他覺得,太後留下遠東侯,那不就是等着皇上死了,立刻篡位麽!

意識到這一點的他,立刻反應過來道:“大人今夜萬萬不能入宮赴宴。”遠東侯一直忌憚花舒,邀她赴宴怕是局勢已定,要除這個後患。

“我中午那頓還沒吃,現在提晚宴,太早。”她笑。

李喜:這是不去的意思?

李喜的任務是要得個準話回去複命,花舒卻沒個準話,讓紅袖開了個遲來的午飯,先去吃飯了。就在她吃飯的時候,昨夜的折子已經到了遠東侯手上:薊州反了。

遠東侯李升不得不暫緩稱帝的計劃,嚴令太醫必須治好小皇帝,小皇帝要是死了,就都陪葬吧。

遠東侯又在後宮表了一遍忠心。

這一次忠心行動很快就傳到了譽王府,連今日來譽王府請平安脈的太醫都被請走了。

花舒吃完飯,就看到得了消息的李喜在前廳投來“大人是不是你策反”的目光。

“午飯吃完了,可以吃晚上的了。”她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

☆、宮中設宴

白羽飛今天送完折子,又在長安街溜達了一圈,此時已經是春轉初夏,他一路走,一路抽柳條,身後一流的綠色柳絮,走到譽王府門前的時候,正好看到了李喜。李喜此時已經得了準信要回太後去了,白羽飛見了,本來要走後門回府的他,掉了個頭尾随李喜去了。

李喜出了長安街,馬車還沒到朱雀街口,迎面就一頭黑色駿馬攔了他的路。馬上的人雖穿着布衣,卻透着凜凜寒氣,帶的是戰革的氣息。

遠東侯李升。

李升一字眉就算是展平再展平,話語客氣再客氣都帶着一股殺伐決斷,是以他只是命人問了句:“可是李公公”,李喜就趕忙出來跪了。李升的人自然不能讓他跪,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了。白羽飛在一旁看着,心道:還真的是積威日深啊。

那邊兩人說了什麽他是聽不到的,索性掉了個頭,回去了。

回府就聽花舒說李狗設下鴻門宴,開始後悔剛才沒派人去偷聽了。

花舒見他似有心事,問道:“想到什麽了?”

“剛才回來,看見那個李升了。”又将看到的簡單的說了,“早知道就讓阿德跟上去聽聽了。”

花舒打量了他一番:“你要是有腦子,自然不會跟上去。就你這身手,被盯上了就是牽連我了。”

“師姐你對我有點信心行不行。”白羽飛急道,“打人不打臉,你老提我武功不行有意思麽。”

“嗯,挺有意思的。”

白羽飛:“……”

花舒已經換好了華服要入宮,白羽飛今日見了活生生的李升,對花舒此去又不放心了起來,他又叮囑了一遍,簪子要帶殺傷力最強的,暴雨梨花針不要客氣,射死小皇帝也沒關系,保命要緊,還有,毒都抹上了吧。

說着又手賤的摸向她的腰,問她要不要帶那條軟鐵布腰,關鍵時刻還能當劍用,不好的就是萬一要行大禮,一彎身自己就先斷成兩半了。但以花舒的身份,不行禮也是可以的。

花舒看着他彎身環過她的腰,被文墨染黑的心底突然就滴入了一滴水,雖說不能沖淡她固有的涼薄,但心底還是有憾動的。她摸了摸白羽飛的頭,白羽飛被她這個舉動下的跳了起來,腦門磕了她的下巴。

她推開他,疼的眼眶都紅了,他摸着腦門,也有點腦震蕩。

誰也沒想到紅袖突然就來了,白羽飛立刻上了房。紅袖一進門,就看到了花舒在卧房紅了眼眶。

她是花舒入府的時候,從掃院子的下人裏挑出來的。屋裏的規矩也是後來随着大總管惡補的。她與花舒的情義,本該是深厚的。但此刻,看到花舒哭了,她第一反應是,是奉言澤惹惱了花舒,抄書的少年要倒黴了。

只需這一個對視,花舒已經看出她的心偏了。

花舒沒讓她近身,只讓她把糕點放在桌上。就問了奉言澤書抄的怎麽樣了。

紅袖心下一突,心想:來了。

此時花舒再看她,已經有些不順眼了,不等她回答,就去了書房。推門進來的時候奉言澤也沒擡頭看她,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來,紅袖擔心的都要暈過去了,趕忙上前出聲道:“大人是時候入宮了。”

奉言澤聞言,果然停了筆,站起身,錯開位置看着她。

花舒上前,抽了他抄寫的片段,贊他寫得一手好字。她臨摹過他的畫,心裏自然篤定他字寫的也是十分好的。只是今日看了。方覺真的是很好。

工整,不逾矩。

公文,入冊的文字,必有規範字體,官文都用臺閣體。即便是一種字體,個人寫出來都帶着個人的風格,便是這一本本的冊子,不同人的臺閣體,也是略有不同的。奉言澤的臺閣體,就很中規中矩的融合在了這些字體裏,不出挑,看過之後挑不出任何問題,同樣也找不到任何風骨。

這才是史。

不帶感情的記錄的史。

他的臺閣體,透着冷靜的客觀。

這是只有以臨摹為技藝的花舒才能看得到的東西。她突然就笑了,她坐在他坐過的位子上,歪着頭看着他,好像看着什麽稀世古玩:“抄了這麽久,累不累?”

說着就拉過他的手,他手上有繭,她捏了又捏。他沒抽出來,只是面有不愉的看着她。這是怎樣一雙手呢?花舒好奇的摸了好幾把也沒覺得這雙手有什麽特別,可為什麽這雙手做出來的東西,都讓她模仿不得呢?

奉言澤看着她眼圈還紅紅的,如今又笑了起來,實在搞不懂這個女人,但還是出聲關切道:“你沒事吧。”

花舒一怔,他趁機收了手。

“是你們大戶人家的女子,不會主動牽別人的手麽?”她看着他,“你要是不喜,我下次就不再碰了。你想看什麽書,自己去取便是了。”

他更搞不懂她了,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不是要出去麽?”看她這身裝扮,便知道是要出門。

花舒這才想起來,還有宮裏的事情要處理。突然覺得皇宮好煩人,以至于入宮的時候,李喜看到的就是花舒一張冷臉。

“大人。”李喜顫聲兒道。

“嗯?”花舒目不斜視,巡視禦花園。她已經許久沒出過屋子了,如今初夏将至,氣候宜人,看着禦花園四季不敗的姹紫嫣紅,瞬時心情好了許多。一眼掃到一盆三色堇開的很是高雅別致,便想到了奉言澤:“那盆花房裏可還有?”

李喜雖然摸不準這位大人的想法,但眼色還是有的。他看得出大人很中意這盆花,不管花房還有沒有,他都會把這盆打包好了送到譽王府上去。連帶着送了秋日才開的菊花,也一并被花舒送去了奉言澤的小院。

眼下花舒二人便走到了張燈結彩的設宴處,太後和遠東侯都在照看小皇帝,一時間客至而主未到,這要是大家等的都是皇帝,那自然是應該等,可遠東侯還不是皇帝,這般晾着花舒,就耐人尋味了。

兩人還沒見面,氣氛就這樣僵持,宮裏有眼色的女官,此時都已經叮囑好自己人,幹完活趕緊回來,別在禦花園瞎晃蕩。禦花園設的是四人小宴。花舒看了眼布局,便知道最高的位子是皇帝的。那小皇帝那麽點,根本坐不住,定然是要有人抱着,抱着他的人坐上座,那她要跪拜拜的是皇帝呢,還是抱皇帝的人呢?

她在小宴門口打了個轉,問李喜太後在哪兒。

李喜說乾陽宮,花舒簡單兩個字:“帶路。”

李喜心中暗嘆花舒不肯吃虧,她這哪裏是問太後在哪,如今皇上生病,太後衣帶不解,這顯然是問的小皇帝在哪兒。

李喜在路邊拉了個人,讓他去乾陽宮報信。畢竟花舒沒有官位,這唱報,唱不了。太後和李升,聽到小太監來報,也是怔了一下,太後求助的看着李升,本就是十七歲的少婦,熬夜照顧兒子已經消瘦的讓人不忍,如今又投以求助的目光,但凡有點人性,都不能置之不理。更何況,這人還是太後。

李升猶豫了下道:“你在這裏看着,我出去會她。”

“侯爺萬不可大意。”

李升對花舒的印象,可以說是毫無印象。兩個人從未照過面,也沒交過手。他被派去戍邊的時候她剛入京。他回京的時候她死遁,他全城搜捕的時候,她拿譽王做擋箭牌,閉門不出。他想快刀斬掉她,她就處處避他刀鋒。他的威望是立起來了,但是卻總少了點什麽。李升突然發現,他對花舒太陌生,而花舒,卻不見得不識他。

畢竟先出手的人,露出的破綻就越多。

他迅速理出了一個清晰的敵我關系,見到了他皇權之路的敵人。

花舒見到李升,微微有些驚訝。這個男人跟她想的不太一樣。李升之所以被白羽飛痛罵成李狗,可見他對花舒窮追猛打的程度,此人用的手段快且狠,令人猝不及防,白羽飛也幾次差點回不來,這樣一個下手淩厲的人,長相卻并不淩厲。

一字長眉,方塊臉,典型的寬厚長相。

“李将軍。”她笑笑,卻并未行禮。

李升眯了眯眼,點了點頭,也道:“久聞先生大名,當真聞名不如一見。”

他也沒料到,讓他寝食難安的對手,長得是這樣的,文弱。

她一雙杏眼閃着不谙世事的柔和,露出的頸部十分纖細,他可以肯定只要他一只手輕輕一捏,就能擰斷,這就是一只待宰的兔子,看上去毫無還手之力。

他第一反應就是此人是假的。真正掌權的不是她。他狐疑的打量了一遍花舒,花舒像是沒察覺她打量一樣,叫了廳裏候着的太醫:“皇上的燒退了麽?”

太醫不認得她,看了眼李升,李升示意他回話。

“回,回先生的話,聖上已經服了藥,現睡下了。”

花舒尋了個離這群太醫位子近的座位坐了,衆人倒吸了口氣,畢竟他們的遠東侯李大将軍還站着呢。遠東侯鐵着臉,就近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馮值告狀

乾陽殿內,安靜的連一呼一吸都變得清晰可辨。

花舒端了杯茶,品了一口:“就是說,皇上燒還沒退了。”

答話的太醫跪了。

有太醫上前,辯稱道:“聖上已經服了藥,待到發了汗,自然會退燒的。聖上洪福齊……”

“皇上才多大?”花舒沒等他廢話完,直接打斷了他,“是誰給你們的膽子,讓你們用的藥。”

花舒畢竟眼生,這樣冷言刺過來,太醫就不樂意了。小孩子物理退熱是最好的,但是他們敢麽?那是皇上,寬衣解帶針灸刮痧?那是身體發膚,出一個紅印子太後就能拍死他們。那是龍體!

太醫就吃準了李升有篡位之心,太後不懂醫術,用的是權宜之策。藥量也減了,燒是能退的。至于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那也要長大了再說。到時候有到時候的說法。

現下,是死活都不能認下的。

于是太醫群裏就有人開始聲讨花舒了。他們也很有眼色的看到了李升沒制止,越吵越大,恨不得要給花舒安個謀亂的名頭。

李升靜靜的看着,花舒跟李公公似乎是說茶水涼了,命人換了新茶,任由那邊太醫各個來跟她“說理”,她只管喝她的茶,似是察覺到李升在看她,她擡頭回看了過去。

李升在那雙杏眼裏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發現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很專注。這讓他很詫異,一個失神,就見她笑了。

那是嘲弄麽?還是諷刺?

他确實一點都不了解她。眼下還有一點,不想殺她了。他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李喜可是先帝跟前的老人了,跟花舒打交道最久,看到花舒笑了,整個心都顫了,這是很不好的了!她生氣了啊!

就見她放下茶碗,李喜趕忙親手接過。他還想遞塊帕子讓她先擦擦嘴,千萬別在這個時候飚,飚了不好收場。她身份很尴尬,他兜不住的。

“太醫院裏擅長給小兒看病的是哪一位。”

李喜掃了一眼,沒在裏面。這事瞞不過花舒的,當初她剖出小皇帝,而後花了一個多月,親自篩過太醫院的人,精簡又調整,把看孩子的大夫都提上了要職。

今日卻是沒人敢站出來了。

花舒臉色冷了下來:“曲州馮元傑何在?”

馮元傑以前是婦科病一把手,靠給後宮貴妃把脈混在太醫院混的如魚得水,後來國師推演命數,皇帝怕位高的妃子跟家族串通謀反,陸續讓她們病死了。後宮凋敝,他也就失了寵,專門研究懷孕生孩子的事了,後來花舒深挖他三代,發現他小兒科知識淵博,便點了他為太醫院之首。

太醫之中,突然都安靜了下來。

花舒也不急,轉過頭看着遠東侯。李升根本就不知道什麽馮元傑。是以他只能挑了個太醫出來問話。他挑的就是剛才給花舒挑的那個,反正他離得近麽。那人又哆哆嗦嗦的跪了,說馮太醫告老還鄉了。

李升皺了皺眉。

有個年輕的太醫不服,出聲道:“馮院首正值壯年,為何告老如何告老。求大将軍做主。”

花舒這才看了眼這名小太醫,小太醫站的太遠,她讓他上前。

“什麽時候不見的?”她問。

她壓根沒理什麽官方說法告老還鄉,李升皺了皺眉,對于她這種太過偏激的說話方式不喜。官場的圓滑,她好像一無所知,開口就起事端,李升越來越肯定,她只是個代為出面的。那幕後的人,到底在哪裏呢?

“聖上登基大典之後,馮院首值夜,第二日交接的時候遍沒了消息。”年輕太醫憤憤道,“先生既然念着曲州馮家,還請先生給馮家一個解釋。”

“你是馮家人?”在一旁的李升接話道。

少年點了點頭。

“下官馮值,拜見大人。”

花舒壓根沒接馮值的話,她關心的是皇帝會不會被這群見風使舵的太醫藥成傻子,她命李喜将方子拿來,從實際中藥材裏一眼就看見了人參,鹿茸。真是什麽貴重用什麽。說他們不盡心還都是冤枉他們了。

花舒冷笑一聲,問:“這開的是什麽方子?”

被問話的太醫一臉你不懂還瞎挑事的傲氣了一回,端着聲兒解釋道:“發汗驅邪的方子。”

“寒邪入體,用生姜不就夠了?你整的鹿茸是做什麽?是聖上燒的不夠厲害,還是你怕聖上燒不起來?”

這回太醫院集體跪了。

太誅心了。

李升看着她,有點明白為什麽由她來出頭了,她天真無忌,敢于直言,還懂些醫理,一般的歪門邪道害不到她。

他開始瞧不起她背後那個人了。讓一個天真的姑娘出來替你擋槍,可恥!

她将方子傳給李升,本是由李公公代為轉交的。李升不知怎的,就伸手自己接了過去,花舒對他淺淺一笑,他收了收神。

他雖不大懂醫術,但是從花舒和這些人的話裏已經聽出來是怎麽回事了。這群太醫的猜他心思猜的不錯。确實是皇上傻了最好,反正現在看不出來。但此刻既然有人看出這個計謀了,那便要他出面表一表忠心了,他提了兩個剛才叫嚣花舒叫嚣的最厲害的砍了,又命所有人都老老實實的不許耍心眼,一窩人裏又提出降溫其實用物理療法就夠了,這樣對小孩最好,李升看了眼馮值,見馮值也點頭,就點了馮值為首,連夜看着皇上,定不許再出什麽亂子。

這邊出了這樣的事,李升又連道了幾聲:“多虧有先生在。”

一面說一面請她去禦花園,畢竟是要請花舒來吃晚飯的。

太後見換了太醫進來,自己也出去迎客。

饒是心裏建設了無數回,見了花舒,她還是有些腿軟。險些就跪了,貼身的侍婢眼疾手快攙扶起她。她在花舒面前實在底氣不足,她是什麽樣的人,花舒一清二楚,她曉得的策政與心術,都是花舒手把手急訓出來的,再加上她聯合李升要置花舒于死地,不只心虛,還理虧。

她正想着該怎樣開口,卻見花舒笑了笑:“太後清減了。”

好在禦花園已經提前清了場,在場的都是知道點底的。花舒斷然不會跪太後,太後跪不跪花舒,那随意吧。

李蓉兒氣色十分不好,一是因為小皇帝多病,二就是被吓的了。她看的出,李升對花舒,多了些好奇,少了敵意。

這對她而言不好,如果這兩個人聯手了,那她還有什麽用呢?

可惜還沒等她入座,花舒又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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