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松樹上落下的烏鴉,發出燥人的叫聲。紫色錦衣的青年拉開了弓,離弦的箭矢繳斷了空氣,射下了松樹上的黑鳥。
“六殿下。”禁軍首領趕忙走上前,接過他的弓箭。
“怎樣?人死了沒有?”他邊問邊走向那只被射死的烏鴉,“太聒噪了不好,太張揚。不知道的,還以為宮裏是盼着輔國的大臣去死,實在是寒了人心的事。”
聶弈沒等他回話,就先一步回了白塔。
這裏是京城郊外的別院,說別院也不恰當。只因這院子裏只有一棟建築,是座六層高的白塔。因此地是按照別院劃分的土地,只有一座塔就會空出許多,亭臺長廊,建的比別處的院子都簡潔,空地種滿了青松。整個院子,郁郁蔥蔥,倒是有了幾分歸隐的味道。
這是绀碧皇朝的六皇子,被封雍王時賜下的別院。不過看這個院子的風格就知道,主子,十分的不走尋常路。
禁軍首領得知有王爺回京,特意來探虛實的。如果是真王爺,也比宮裏那個小皇帝值得跟随,誰知道,他剛來,就看見這麽一出,他實在摸不着頭腦,便決定碰碰運氣,跟進去。
人還沒靠近白塔,一群人在松林裏冒出來,擋了他的路。
“本殿下……”聶弈想了想,又改口,“本王不認得你,不許你進來。”
“卑職曹嚴,見過雍王殿下。”禁軍首領曹嚴立刻給他行禮。
聶弈粗狂的眉毛挑了挑:“怎樣?人死了沒?”
曹嚴猶豫了下,搖了搖頭。
聶弈粗狂的眉毛更粗狂了,實在不想見這倒胃口的人,揮了揮手讓他走,曹嚴心一橫,甩開架起他的人,噗通一聲再跪倒:“雍王殿下既已回京,為何不随末将回宮?”
聶弈瞪了他一眼,他要是進得去京城的門,會在近郊的別院裏待着麽?是朝廷的輔國大将軍堵死了城門不讓他進去好嗎!不是他不想回去。
曹嚴見聶弈沒有說話,又壯膽子繼續道:“末将奉太後密旨……”
“人死了沒有?”聶弈已經是第三次問這句話了,他實在憋不住了,瞪了一眼護衛,護衛裏就跑出來一個碧綠裙衫的姑娘,姑娘跪地:“回殿下,李升現下生死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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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人都殺不死他,輔國大臣不愧是輔國大臣啊。”聶弈抽了抽粗狂的眉,“備禮,送去。”他指了指曹嚴。
曹嚴拉着一箱藥材,莫名其妙的走了。
六皇子雍王殿下到底是個什麽态度,他完全沒摸着。
曹嚴回到成裏,沒有直接回宮,畢竟他是私下來投奔的。只要還帶點智商就不會帶着一車藥材回宮請示太後,他轉了個彎,親自去了譽王府。
譽王府的總管收了拜帖收了禮。
沒讓他見着人。
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一個白衣少俠,少俠大大咧咧的往京外走,他怎麽看怎麽覺得那白衣少俠長得不像是京城人,出于職業直覺,他跟了上去。
白羽飛眼下正惱着,因為李升遇襲,京城戒嚴,許進不許出,他走不了!
氣的他一轉身就看見了一個賊眉鼠眼跟着他的大漢,也不想想他是幹什麽在天草閣混得一席之地的,二話不說就把曹嚴左繞右繞,繞懵了。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帝京人,曹嚴覺得自己很失敗。
白羽飛悶棍打下來的時候,他還沉浸在自責裏,實打實的挨了一棍子。
白羽飛看得出來他是個練家子,沒想到這一棍能揍的如此實誠,不由得有些愧疚,停了手道:“這位兄弟,你能別跟了麽?”
曹嚴摸着被他揍脫臼了的左臂,挨着牆接上,見白羽飛沒打擾,心中也覺得白羽飛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先前他跟蹤也是他不對在先,客氣道:“失禮。”
白羽飛正煩着怎麽出京,自然沒空跟他理論,揮了揮手要走,又被他攔下。
“你有玩沒玩啊。”
曹嚴也是一臉歉意:“我瞧兄臺在城門徘徊,可是遇到難事?”
白羽飛一聽,打量他一番:“你是京官?”
曹嚴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大人通融下好不?出個京。”白羽飛要跟他杠上了。心想這帝京裏當官還敢跟蹤他的,十有□□是混兵營的,守門的也是當兵的,一家人好說話,剛才敲他一棍子他都躲不了,可見功夫不高,談不通直接打暈了搜令牌就好了。
白羽飛小算盤打的十分響,看曹嚴的面色也更加和藹。
曹嚴被他看的一陣惡寒,道:“不知兄臺出京何事?”
“看個親戚。”他不耐煩道。
曹嚴沉吟。
白羽飛已經摸了身後的木棒,只等着伺機而動。
就在這個時候,阿大突然出現,抱着白羽飛上了房,曹嚴見狀,立刻追了上去,阿大抱着白羽飛本就速度不快,曹嚴和阿大交手數回合,阿大竟漸漸落了下風。白羽飛見事情不對,正要解釋,突然看到了曹嚴的腰牌,暗自打了個手勢,阿大遁逃。
白羽飛佯作被傷,跌倒在地上。
“兄弟別追了。”他拖住曹嚴,順手摸下了他的腰牌,“我要出京就是躲他。”
曹嚴拉起白羽飛,問道:“兄臺可是惹了仇家?”
白羽飛發動他的想象力,想了半天覺得他四師兄每次勾搭了良家婦遁逃的時候,是怎麽與路人說的?“我與他家小姐情投意合,可惜高門大戶,我配不上,卻也不想被他們抓回去打死。只有逃了。”
曹嚴看白羽飛長得白淨文弱,加上剛才那大漢确實很有豪門圈養的作風,心下已經信了七分,只是,他不管城門的事,也無法放他出京,于是道:“想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再來,兄臺還是趁這個時候趕緊逃吧。”
白羽飛連連點頭,二人就此別過。
轉了一個路口,阿大就貼了上來:“主子,花舒大人發了高燒,昏迷不醒。”
白羽飛得意的神情冷了下來:“我師姐是嬌滴滴的姑娘,哪見過這樣喊打喊殺的場面,平時嘴硬也就算了,這回被吓着了吧。你快帶我回去看看。我不放心她。”
二人快速消失在街巷,回到譽王府的時候,整個王府都戒備森嚴,唯獨上淵閣一片冷清,花舒不喜人靠近,加之那一夜兵力震懾,現下也沒人敢靠近。白羽飛快速推開了上淵閣旁的卧房,看着花舒的神色很不好。
她緊咬着唇,額頭上全是汗,枕巾被褥已經被打濕了。
“師姐、師姐!”他推了推花舒,沒有反應,“師姐!”他打她擰她,平日裏想做不敢做的,現下都做了。
“你再動手試試?”花舒微微睜開眼,看着他。
“師,師姐,你醒了。”他扶着花舒起來,手到她後背,他突然驚覺,他的師姐是這麽瘦的麽?感覺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師姐你怎麽了?”
花舒垂下眼:“做了個夢。”
“看來是噩夢了,瞧這一身汗。”白羽飛接話道。
花舒的手搭在他手臂上,她十指十分纖細,稍稍用力都能看到青筋,似乎要露出白骨。
“師姐你太瘦了,叫紅袖來照顧你。”他道。
“這是什麽?”就在他近身的的時候,花舒從他袖裏掏出了曹嚴的令牌,“禁軍首領,你倒是混到了出京的好牌子。”
“這也是湊巧,他跟蹤我在先。”白羽飛替她擦臉,順便把這事跟她說了一遍。
花舒靜靜的聽了,半晌道:“三隊刺殺人馬裏,有一只可以确定了。”
“師姐是說,昨晚禁軍也動了?”白羽飛把汗巾扔到臉盆裏,“這太後好蠢啊。師姐她是不是你教出來的啊,竟然用禁軍,禁軍啊!”說着又很掃興,低沉道,“沒想到用了禁軍都沒殺了李狗,反倒是長了李狗的志氣。”
“你尋個人去傳話,叫紅袖過來吧。”她想要更衣,更換被褥。
白羽飛點頭,命安插在譽王府的小厮去通報。沒想到跟紅袖一起來的,還有奉言澤。他站在院子裏,看着花舒單薄的身影倚靠在窗邊,她沒有出來,蒼白的臉色可見她沒多說力氣。奉言澤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個地方微微有些窒息,長袖下,他攥緊了手,抵抗這種陌生的不适。
紅袖等人換好了床鋪,紅袖又服侍花舒喝了一碗驅寒的湯藥。花舒讓她留下來守夜,她為難的看了眼庭院裏的奉言澤,還是點了點頭。
花舒冷笑一聲,倚靠在窗邊招手奉言澤過來:“隔壁書房還有一處床榻,不如你睡隔壁吧。”
奉言澤皺眉,不語。
“我大約需要休養幾日,你住的太遠照應不到。”花舒沒等他發表意見,就指示紅袖将他的衣物拿去上淵閣。
紅袖領命出去。
偌大的屋子便更空了,空的好像說話都能帶個回音。
這當然只是錯覺,可奉言澤還是覺得,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在耳邊萦繞不絕。
他直直的看着她,想知道這是為什麽。
花舒伸出一只手,撫上他的眉間。
她指尖冰冷,冷到他清醒。
他撥開了她的手:“怎麽這麽涼?”
花舒默默收回去:“病了血氣不足,都這樣。”
他又看了眼四下,連他住的院子都配有兩個侍從,上淵閣附近卻沒有一個人。他曉得她是有兵的,那些兵一定就隐藏在看不見的地方,但正是因為這樣,譽王府的上淵閣,顯得與整個王府格格不入,沒有王府的侍婢,沒有王府任何一個人,可以進入她的領域。
哪怕她住在譽王府,她也只要她絕對控制的地方。她控制不了的,她寧肯舍棄。
這到底是膽小謹慎,還是獨占控制欲?
奉言澤不知道。
奉言澤輕談一口氣:“你既然信得過我,便讓我來照顧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