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錯(三)

如鳶十分挫敗,忽然擡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蘇榕一驚,滿懷關愛的看向如鳶,驚異道:“你也中毒了?”

如鳶自然沒有中毒,她被自己的無知害慘,早早以為蘇榕已死,在昨夜的密函上誤傳了死訊。

蘇榕聽後汗顏:“我又死了。”

氣氛一時尴尬,如鳶一糾結肚子也不由糾結,沉默中發出一陣聲響,被蘇榕聽的真切。

“餓了?”

“……我,我不知道。”

“反正我餓了。”

蘇榕撩被下床,走了兩步路腿腳發軟,險些摔倒在地。如鳶伸手扶住她道:“餘毒還在體內,回去躺着。”

“我不吃飯哪有力氣排毒?我躺着誰做飯?你嗎?”

如鳶聞言色變,“殺手遠庖廚。”

“屁。”蘇榕伸手指院外牆角,語氣不容反駁,“去生火。”

昨夜沒人往火爐裏填炭,屋裏越發寒冷,蘇榕漱口,一口水就渾身打起寒顫,一時半會無法聚熱排毒。

蘇榕獨居西山,沒有鄰居可以借火種,只能自力更生。如鳶黑着臉剛在在院中架好柴,聽見蘇榕在屋裏一聲聲的催促,手中火石迅速打出火星。

“火絨在炭旁!”

“引火木條也在那!”

“別亂翻!柴堆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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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木炭埋灰裏!不然火種又滅了!”

早上雪停,柴火潮濕,如鳶幾次點柴不着,見自己身上渾身沾灰,腳下沾泥,生氣的抄起柴堆旁的斧子,順勢把柴都劈了。蘇榕往院中看了一眼,偷笑着輕輕關上屋門。

如鳶似有所察覺,回身見門關了,反而冷靜下來,丢下斧子重新拾柴,誓要跟這柴火較勁到底。功夫不負有心人,如鳶再一次打石間,迸濺的火星點燃火絨,火絨随後點燃木條,木條又燒起柴火,直到柴火在爐子裏燒成炭,步步順利,終于成功!

“着了!着了!”

如鳶用火鉗夾着木炭推門進屋,瞬間被屋裏的熱浪包圍,打了個噴嚏後,呆若木雞。屋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屏風,将屋子裏外隔絕開來,一個燒着水的銅火盆正擺在眼前,左面小桌上擺放着紫砂壺茶具,左邊地爐上的鍋正飄來陣陣飯香。

“趕緊關門進來。”蘇榕說着打開火爐,示意如鳶将炭火扔進去。

火爐裏的木炭燃燒正旺,放眼望去紅彤彤,如鳶關門後走到爐前,将炭火扔進火爐,面色疑惑:“你怎麽做到的。”

蘇榕忍不住得意一笑:“我有火折子。”

“……哦。”

這顯然不是如鳶想聽到的答案,外面天大亮,如鳶将屋內一切盡收眼底,目光所到之處,越發稱奇:莫說昨天今日大有不同,方才與現在更是另一番景色。

蘇榕遞過來幹淨衣服,示意如鳶去裏屋将髒衣服換下,如鳶接過,怔了一怔:暗華錦的煙霞紫吳錦長衣。

如鳶從一進屋就暗暗打量蘇榕,昨晚見她穿着樸素,現在外面套了一件五彩刻絲的棉褂,頓覺華麗,再細看,裏面的月白蝶紋束衣,依稀是昨晚見的那件。如鳶進到裏屋,再見那整整齊齊鋪在床上的,分明是暗紅織金錦被,紫金浮雕手爐也端坐床上。床頭的燭臺還是裂開的那個,旁邊躺着一根新蠟燭。試問晚上照明,哪家百姓用的起蠟燭?再看其它,自不必說,都是上品。如鳶一邊換衣一邊感慨,蘇榕雖隐姓埋名,但出穿用度依舊是貴族水準,旁人實在養不起。

“用我進去幫你嗎?”

“不用!”這是真把自己當傻子了。

“開心嗎?生火是不是特別有意思?”屏風的那端蘇榕問她,語氣幾乎是肯定。

如鳶回道:“生火麻煩,不過你有火折子。”

“我是說生活,不是生火。”

蘇榕故意說的很慢,似乎還在笑,如鳶盯着屏風無語,就聽到蘇榕一聲滿足的感嘆:“如鳶,這般才是活着啊。”

如鳶應和着,意外發現這一面雕玉屏風上有故事:水裏的飛魚長有一對水亮的翅膀,本在陽光下撲閃着耀目的光彩,時光流逝,飛魚經歷了風雨,逐漸沉沒頹廢,竟整日沉淪于灰暗海底,翅膀也随着歲月而退盡腐爛。飛魚的淚水淹沒了海,沒有追尋,沒有期待,沒有激奮。

蘇榕在外催促,如鳶應聲走出,卻忍不住回眸。

原來屏風另一面故事繼續:一只青鳥從海上飛過,翅膀蒼勁而充滿自信。貼近海面的那一剎那,平靜的海水又起波瀾,青鳥看到海面上有一個亮點,沖上雲霄,在空中回旋撲向那個亮點。那是一滴結了晶的淚水。在青鳥接近此淚晶的一刻,飛魚蘇醒看到青鳥,那蒼勁的翅膀是青色的召喚,似賜予了力量,飛魚振奮着翅膀浮出水面……

如鳶回頭,見蘇榕迅速轉過身去遮掩笑意,不解道:“你笑什麽?”

蘇榕并未回答,眼前只有水流高落,茶葉激蕩,舉手投足盡在娴熟優雅中,這份超脫煙火的淡然,如鳶看的發呆,一時忘了追問。

“你看出了什麽?”

如鳶醞釀片刻道:“生命的重生,飛魚追尋青鳥,如同追随真理。”

“你可知這寺院原是誰的?”

“鐘鯉姑娘……品味不俗。”

“沒錯,這寺院原是鐘鯉的。”蘇榕笑着将茶推到如鳶座前,“不過在她眼中,這更是飛魚熱愛青鳥卻無法相守的凄美愛情故事,我知曉後看見這屏風就覺晦氣,你若能永存這份赤子之心,才是不俗。”

如鳶自然知道鐘鯉失敗的愛情故事,坐下默默吃茶,吃茶中思索沒有必要再留此處的自己,為什麽喝完茶越發不想走。如鳶越想越多,不知不覺飯也熟透,蘇榕将碗放到眼前的一刻,如鳶忽然把方才腦中郁悶都丢到腦後。

第一口下去,如鳶執筷的手輕微一顫,如鳶解釋道:“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飯。”

“你以前過的是有多慘。”蘇榕給如鳶碗裏填了一塊肉,滿臉同情。

食不言,兩人默默吃着飯,不料有人推門而入,高聲誇贊:“好香!怎麽不叫上我!”

如鳶聽見這聲音,心裏一寒,嘴裏殘餘還未咽下,手中筷子已淩厲射出。來人閃身躲過,輕輕落在茶桌,蘇榕忍不住“啧”了一聲,手中筷子也跟着飛出,硬生生把來人逼到翻身上梁。

蘇榕一把拽住身邊躍躍欲試的如鳶,怒道:“梁上都是土,都落下來還吃不吃了!”

如鳶覺得有理,仰頭道:“你下來!”

“我不下!”

“你不下來我上去了!”

“你上來就別想下去!”

梁上女子一身雪裏金,遍地錦的滾花鑲貍毛長裙,烏黑長發高束成馬尾,一張俏臉自信得意,任憑如鳶軟硬兼施,也不肯下來。

“姑娘,我們可曾見過?”蘇榕開口。

“怎麽沒見過,昨晚剛見過的!”那女子揚起一抹笑容,嬉笑道:“我其實好幾天沒吃飯,就要餓死了,你要不要再救我一次啊?”

“我不介意再殺你一次。”如鳶拔刀。

“你新衣服賤到血就不好了,有人睚眦必報,你穿不起就趕緊脫下。”

蘇榕認出了昨晚受傷的女子,勸道:“你傷沒好,不是如鳶的對手。”

“你跟她客氣,死人話多,讓我一劍……你幹嗎?”

如鳶執劍上前,被蘇榕再次攔住,梁上女子将蘇榕的猶豫看在眼裏,越發得意起來:“如鳶,我承認你比我功夫厲害,不過你在江湖殺手也只夠排第三,可知為何?”

“不知不想知”如鳶握劍的手青筋暴起,“告訴我前兩個是誰?”

梁上女子往裏躲了躲,反手指着自己,幹笑三聲:“呵呵呵,第二自然是天下第一毒——呂諾是也。”

“不過這第一嘛,我不好說……”呂諾從懷中掏出一物,向蘇榕頭上擲去,“慕容門大長老呂諾,特來拜會三小姐。”

很久沒人叫蘇榕三小姐了,蘇榕接得恍惚,随手丢進火盆。如鳶匆忙瞥到那符,只見上面一個“殺”字,簡單利落。

“同屬慕容門?同受門主之令?一個守我?一個殺我?”

如鳶見蘇榕後退數步,分明與自己保持一定距離,心下一驚,急忙告白自己:“我是奉女帝之命保護你的。”

“誤會誤會。”呂諾從屏風上跳下來,腳下絲毫塵土未起,挑釁一般走至蘇榕面前,“這符是主子叫三小姐刺殺別人的新命令。”

“我已金盆洗手。”

三小姐曾經有三絕:曲絕,刀絕,殺心絕,現在只剩一絕。蘇榕如今只願唱曲,是為那個生而無父的孩子求一方平安,也是為生而無子的自己求一方心安。

“三小姐不接也沒關系,主子說了,如果三小姐不、敢、出、手,由呂諾代勞。”

蘇榕疑惑:“她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不知道主子怎麽知道。”

“她叫你殺何人?”

“主子叫我殺鐘家來殺三小姐的殺手。”

“你不是鐘家派出的殺手?!”

蘇榕和如鳶異口同聲,眼中都是詫異,看來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我是鐘家派來的,卻不是同一波,雇主叫我僞裝成蘇榕假死,騙過鐘家的大動作。”呂諾把玩着衣領的貍毛,“可我同時接到主子的任務,叫我保護三小姐。”

蘇榕眉間緊蹙,無限糾結:慕容門雙面的刺客不少,呂諾令符是真,話卻能假。慕容幸知道自己的所在,可能是鐘鯉無意間被套話渾然不知……至于如鳶,算是舊相識,雖為人耿直簡單,卻不能排除說了假話的可能。

“三小姐!”

呂諾上前一步,有意無意擋住如鳶與蘇榕間的視線,鄭重道:“三小姐,我們之前的誤會一筆勾銷,今晚我定為你嚴守大門,不讓外人踏入半步。”

“如此甚好。”蘇榕轉身沿桌坐下,“坐下吃飯,晚上誰也少不了。”

呂諾已欣然坐下,如鳶仍一動不動,蘇榕坐下才反應過來,指着一前一後兩面牆道:“你倆去把筷子給我拔下來!”

“我吃飽了。”

“我吃飯不用筷子。”

“這一雙筷子可是無價之寶……”蘇榕不時何時手裏多了一把金閃閃的刀,上下翻飛,“我勸你們最好……”

如鳶平地躍起,呂諾緊跟其後,兩人一個身形輕盈,一個身影敏捷,意欲一決高下。

“要打出去,屋裏有機關……”不知誰觸動了機關,兩只短弩先後從角落冒出,蘇榕話音一轉,“好吧,別濺我身上血。”

□□毫不留情掃射,蘇榕又躲又閃,因知箭尖帶毒越發謹慎,無奈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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