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錯(四)

屋裏一片狼藉,三人安安靜靜坐下吃飯,因或許是最後一頓在西山吃的飯,蘇榕吃得很慢,她因腦中想着事情,吃得越發慢。

鐘家為何派人刺殺自己?鐘鯉為何要自己假死?慕容幸交代如鳶和呂諾保護自己,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即将遇刺的消息?如果今夜能勝,自己明日要逃到哪裏去?能逃到哪裏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飯畢,呂諾戀戀不舍放下筷子,視線觸及蘇榕推至面前的茶盞,又被吸引了興趣。

“雲消霧散?三小姐會享受。”呂諾餘光瞥到仍低頭扒飯的如鳶,端着茶盞痛心疾首,“雲霧茶千金難求,現在不會喝,日後也不配喝。”

“我喝酒。”如鳶放下碗筷,不屑一笑。

“地窖裏有酒。”蘇榕轉頭示意如鳶和呂諾,“你幫她一起提出來。”

如鳶和呂諾身形未動,蘇榕擡眼掃了二人,茫然道:“怎麽了?”

如鳶疑惑:“你不是不喝酒?”

呂諾好奇:“你怎麽不着急?”

“我自然不喝,不過……”對面二人面面相觑,蘇榕将手中茶盞放下,支着身子一笑:“屋中有酒,量沒人敢與我玉石俱焚。

“三小姐,玉石俱焚不是良策……什麽?”

蘇榕擡手打斷呂諾,只因忽然見如鳶撩裙,呂諾也注意到不再說話,二人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如鳶已跪下行禮。

如鳶曾因報仇一意孤行,惹蘇後不滿,找了如鳶不會研磨的理由,将其從宮中攆走,衆人議論蘇後善妒,但如鳶之後細細想來,自己有勇無謀,撿回一條命已是幸事。

“都死到臨頭了還這麽多戲。”呂諾小聲嘀咕。

蘇榕不知如鳶心中所想,匆忙起身,疑惑道:“平白無故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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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鳶謝蘇後手刃帝辛……”如鳶擡頭,眉目坦然,“為如鳶報父母之仇。”

“你不恨我?”

不能手刃仇人,恐怕會是如鳶一生的遺憾。如鳶如鳶委屈,沮喪,無門可走也怨恨過,然事實證明蘇榕是對的。

“如鳶沖動,為一己之私不顧大局,已知錯了。”

蘇榕沒有料到如鳶認她這份情,因她原本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內。這種單憑一腔孤勇就想成為英雄的人,失敗的太多,她也見了太多,毫不畏懼。不過今日發現如鳶雖有勇無謀,但知錯就改,蘇榕有些怕了。

“快快請起。”

如鳶氣沉丹田,似還有事要說,只聽她對蘇榕娓娓道來:“刺殺未成雖遺憾,但足以表孝心。可惜我說服自己無用,姬家欲除我滅口。我流落街頭,無意發現有說書人說我的故事。圍觀百姓欽佩我的勇氣,一傳十,十傳百,短短幾日江湖便號稱我為天下第一女刺客,更有甚者期待我的再一次進行刺殺。

那時四面八方到處抓刺客,我整天東躲西藏,說書人将我杜撰成絕色女子,殊不知我能頂着一張平白無奇的臉混在人群中。這樣逃亡的日子過了半月有餘,直到一日夜裏被蘇家人抓走,那時我才知道你們蘇家原是前朝……咳、守護姑蘇慕容帝王血脈的人。

蘇護逼迫我投身慕容門,我為保命勉強答應。後來蘇護升為郡王,姬家二少奶奶回娘家……你昕庭那棵杏樹我知道是她,還以為是個大好人,還偷跑出來跟她求情……”

聽到這,蘇榕若有所思,呂諾則放聲大笑。

“哈哈哈直接跟門主求情……”

如鳶瞪了一眼呂諾,繼續道:“前些日子門主派我來西山保護你,我求之不得,雖然這裏荒山野嶺啥也沒有,我日日食不果腹,但也比在慕容門舒服。昨天見呂諾鬼鬼祟祟在西山晃悠,心想終于可以抓了交差,誰知呂諾自稱是鐘家派來的,我又親眼看她對你下了毒,當下便認定她是慕容門的叛徒……”

“我是叛徒?”呂諾驚訝的先指自己,後指如鳶時已火冒三丈:“可笑,你跟門主說看她會不會信你的鬼話!”

“你自然不是叛徒,所以我寫在密函中的鬼話,門主定不會信。”

“什麽?你寫什麽了?你在密函裏寫我是叛徒?”

“是的,寫蘇榕死訊時一筆帶過。”

“密函何在?!”

“蘇榕醒之前早已發出。”

“你!你!”

如鳶坦然,呂諾氣得渾身哆嗦,要不是蘇榕一再強調那茶杯是官窯,比金子都貴,呂諾早就扣到如鳶頭上去了。

“三小姐!”呂諾撩裙跪下,急切道:“三小姐,呂諾毫無背叛之心,還請你為呂諾作證。”

如鳶見呂諾與自己并排跪下,默默左移。呂諾察覺到空隙,轉過頭冷笑道:“真沒想到一個小刺客還能在慕容門認的我。”

“你身為慕容門八大長老之首,還怕門主?”

“你們二人快起來,鐘家人到了看笑話。”

呂諾未把鐘家放在心上,急切道:“門主多疑……”

“兩位大人放過我吧。”蘇榕見扶不起二人,從貴妃榻坐起後,竟也屈膝跪下,“如今帝辛已死,世上再無蘇榕此人,我如今一介布衣,兩位大人都求錯人了。”

呂諾見蘇榕跪下,臉色比如鳶還白幾分:慕容幸再寬宏大度,背叛卻是大忌。

呂諾轉眼出屋,如鳶反應過來去追,被蘇榕及時抓住衣袖。

“剛要誇你将了她一軍,你又這樣慌。”

“她回去我的密函不就成了假?慕容幸有多狠你是知道的!”

“那你還回去做什麽,我這不好嗎?”

如鳶眸光一亮,神色緩和下來。

“你信我?”

“今晚一過,所有的真相都會被再次遮掩,我信不信有那麽重要嗎?”

如鳶有些失落,蘇榕拍拍她的肩,起身伸了個腰,轉頭看到房門半敞,笑意漸濃:“屋裏透透氣也好,不然會悶死人。”

蘇榕指使如鳶收拾飯後殘桌,獨自抱着手爐縮在貴妃榻上,正同如鳶說些閑話,門外吹進一陣涼風。

呂諾去而往返,氣勢洶洶。

“蘇榕!同樣是慕容幸撿來的,憑什麽你要比我們高貴?”

蘇榕吸了吸鼻子,不予理睬。

“瞧你現在得意的樣子,王藤的眼睛我敢挖,你的眼睛我就不敢了嗎?”

“如鳶,上!”

“且慢,我有話和你說。”

呂諾自知打不贏如鳶,氣的在心裏跺腳:要不是帝辛喪盡天良屠她滿門,她堂堂呂郡主,怎麽會淪落到讓沒教養的丫頭教訓。

“說。”

呂諾瞟了一眼如鳶,蘇榕會意:“如鳶,去洗碗。”

如鴛一言不吭,端着碗向外走,卻仿佛端的是自己的劍,路過呂諾身邊時更是雙眼殺氣乍現。呂諾毫不退縮,一瞥之下與如鳶目光交彙,瞬間雷電火光。

蘇榕仿佛沒有看見二人針鋒相對,自顧打了一個噴嚏,極不情願的從袖中伸手去夾火鉗。在等呂諾開口的前,蘇榕準備将火盆中的碳都添到火爐中去,那火鉗快速來來回回,火光在瞬間忽亮忽暗,呂諾不由盯着她手裏的動作,久久沒有開口。

“水凍住了!”

如鴛在屋外高聲一句,進屋見蘇榕皺眉瞪她,不明所以,遂壓低聲道:“外面有人。”

蘇榕催眠中斷,等如鴛提了壺開水出去後,直接無奈:“你想說什麽就說,落井下石一向是你的樂趣。”

呂諾方才被如鳶一嗓子喊清醒,知道險些中了蘇榕的計,說話毫不留情。

“如鳶是怎麽進入慕容門的你心知肚明,當初如鳶刺殺帝辛失敗本該絕命,但你賞識她,為她傳出第一刺客的稱號保命,可到底是揠苗助長。你的孩子承門主膝下,小小年紀已會咿呀學語,可惜如此聰明伶俐的孩子,竟遭人下毒……本該如鳶值夜,可她根本保護不了你的孩子!你活該!”

“孩子無事!丹霄将軍發現及時……”

如鳶沖進屋來辯解,見蘇榕擡手止住自己的接近,怔了一怔,轉頭對呂諾咬牙切齒,恨不得提劍割掉她的舌頭。如鳶拔劍欲付諸行動,呂諾五指發黑正欲反擊,誰知忽然一道寒光自二人眼前飛過,眨眼間門外有人墜地。

蘇榕陰沉着臉,語氣十分不滿:“如鳶,我如今身子不好,受不得太多殺氣。此時我與呂諾有話要說,還勞煩你解決一二。”

如鳶邁出屋去,回頭深深看了蘇榕一眼,關上屋門。

呂諾一邊在屋內移動,一邊繼續:“丹霄将宮裏翻了個底朝天,我一時疏忽,竟被他翻出慕容門的底細。無奈之下門主命我徹查下毒之事,你可知兇手是誰?鐘鯉常去東宮看小公子,下毒前兩日卻從未進宮,不合常情。我在樂府遍查無果,不死心又去了鐘府。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蘇榕不語,目光随着呂諾的移動,定格在屏風上。

“鐘鯉早已不是你認識的鐘鯉,她屋內的楠木金絲大屏風,早刻的不是你這屏《青鳥飛魚》,而是《鯉魚求子》,她嫉妒你。”

“繼續。”

“鐘鯉憑借樂府,勢力滲透朝廷內外,可女相的位置卻遲遲落不到她頭上。上個月,鐘洪忽然暴斃,鐘鯉密不發喪足足三天,為的是什麽?自然是要借鐘洪的威風與門主争/權,內侍官滿足不了鐘鯉的野心,你還活着,就是鐘鯉仕途的阻礙。”

“鐘家派出的第兩批刺客,是為西山永無後患!根本沒有需要你假死之事,鐘鯉的毒/藥被我換下你才得救,你還不信我?”

“你可否替我轉達,我對女相之位毫無興趣。”

呂諾看到有水光在蘇榕眼裏打轉,更加義憤填膺:“鐘鯉已知帝辛之死的真相,可憐你姐妹情深,她卻要為一個男人置你于死地。你初到西山就應殺了她為帝辛陪葬,為何如此糊塗?”

蘇榕閉目落淚,一張熟悉的面孔便在腦海浮現,可那清晰的樣子,又因為清晰而讓人痛徹心扉,痛得她忍不住哽咽:“你錯了,鐘鯉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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