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煙(五)
鐘鯉別過臉,掏出帕子捂着嘴,一陣劇烈的咳嗽。丹霄握住她另一只手,試圖給她一些力量,她想拒絕,卻沒有力氣抽出來。
“咳咳……咳……不用你可憐我……”
“不是可憐,你大哥也希望本侯娶你。”丹霄沒有松開鐘鯉,擡起另一只手,笑道:“你咬的這一口,還記得嗎?”
鐘鯉轉過臉,看向面前的那只修長的手,有些心動——青筋暴起,骨節分明,分明是武人的手,卻修剪整潔,膚色白皙。
丹霄見她轉臉過來,指着虎口苦笑道:“本侯只是想試探你,誰知你竟一點武功不會,只會咬人……你那一口太狠,前幾日這只手執筷都費力。”
“你當時吓到我了。”鐘鯉反駁了一句,想到他習武之人,一定重視武功,又歉意道:“我下次注意。”
“不,你做的很好。”
鐘鯉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伸手在丹霄額頭摸了摸,“你染病了?說什麽胡話?”
丹霄一怔,飛速抓住鐘鯉的手起身,将她拽到自己的懷裏,打橫抱起。
鐘鯉驚叫一聲,在丹霄懷裏不知所措,求饒道:“我還病着,頭好暈,快放我下來。”
丹霄将她抱回到床榻上,輕輕放下,嘆道:“不是你病了,是我們病了。”
真誠的人之間,可以立場不同,但應相互尊重。可惜軒轅城誘惑太多,已經有太多的人失去原則和底線,遇到鐘鯉,其實是丹霄的幸運。
“爾虞我詐之中,你這麽真實的姑娘,不多見了。”丹霄越看鐘鯉,越覺得是寶,不舍撒手,“本侯喜歡真實的人。”
“我讨厭你,你別過來!”鐘鯉一拳打在出。
鐘鯉根本沒力氣,丹霄抓住她的手,俯身貼近,看她緊張的把嘴唇都要咬破,得逞一笑,附在她的耳旁悄聲道:“你省着點力氣,等人來了再打。”
門外有一陣腳步聲走近了,丹霄毫不猶豫的撕開鐘鯉衣領,飛快道:“我會留下最好的暗衛保護你,你趕快把病養好,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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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時候回來?”
“砰!”
門被大力打開,一仗人馬立在門口。
慕容幸身着朝服,走到衆人面前,冷眼打量着屋中的場景。忽然,她視線凝聚——床榻上,隐隐約約有兩個人影重疊。
“啪!”
鐘鯉揚手一掌之後,是更虛弱的掙紮:“放開我!”
詩瑤從她身後鑽出來,驚叫了一聲“小姐!”便撲向床榻,可她還未走近,就被一陣掌風震開。
“什麽人!”丹霄好像還沒反應過來,撩開帷幔的一瞬間,春光乍洩。
丹霄□□着上身,宮女們紛紛低頭回避,宮人們也急剎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詩瑤躺在地上,看見丹霄結實的身材,低下頭暗暗吞了口水。
慕容幸擡袖遮臉,眼前閃過床榻上鐘鯉發髻淩亂的樣子,眼眸一凝,揮手命所有人出去。
宮人宮女快速退走,詩瑤不敢走,叫喊着複撲到床榻前,勢要與丹霄拼命。丹霄冷哼一聲,翻身落地前已飛快披上一件外衣,回身一掌,正打中詩瑤後心。詩瑤挨下這一掌,五髒六腑一陣激蕩,當即吐出一口血,正噴在鐘鯉胸口。
慕容幸大袖一揮,抄起桌案上一杯水,對丹霄照頭潑去。
“丹霄!”
丹霄聞聲回頭,被潑個正着,氣勢全無。慕容幸砸了杯子,走到丹霄面前,揚手就是一巴掌,“如此大膽!成何體統!”
這一掌力道十足,丹霄不躲不閃,一動不動,任憑水從他額頭的青筋滑落眼旁,又順着棱角從下巴滴落到胸膛。他忽然笑了笑,慕容幸只覺得又氣又疼,悄悄把顫抖的手收回袖中,冷冷道:“把衣服穿好。”
慕容幸繞過他,快步向鐘鯉走去,床榻上,鐘鯉發髻淩亂,衣衫不整,雙眼緊閉,唇色蒼白,任憑詩瑤如何呼喚,也無反應。慕容幸一驚,一手扣住鐘鯉的脈搏,一手在她鼻息下試探,急道:“還不快去叫禦醫!”
“是!”
詩瑤就知道,丹霄将軍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她路過丹霄偷偷看了一眼,見他臉上紅腫一片,又不忍開口埋怨他了,匆匆離去。
慕容幸回身看向丹霄,他仍背對着她,她看着他的背影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我就是太清楚在做什麽,才失去這許多……”丹霄的話像是回複慕容幸,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慕容幸将床榻上他的衣服盡數丢出去,重新為鐘鯉蓋好被子,心想自己何嘗不是如此清醒呢?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這個冬過去了,下個冬會不會更冷?
“丹霄任憑女帝責罰。”他轉身對慕容幸半跪下去,将頭也低下去。
慕容幸看着他,擡手,緩緩将發上金冠摘下。那一刻她仿佛輕松許多,卻又露出了疲憊,她看着丹霄認罪的樣子,端着金冠走到他面前,将金冠放下。
慕容幸擡手,用袖子隔斷丹霄的視線,淡淡道:“這是你送我的帝冠,我今日還給你。剩下的,只能來世再還了。”
侍衛在門外等候多時,終于等到丹霄出來,他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狼狽,叫衆人暗自驚訝——丹霄少年成名,曾經是他們心中的傳奇,如今竟堕落成了這樣……
盡管丹霄臉上寫滿失意,仍不減氣度,擡手制止侍衛上前,自己将鐐铐好,徑直向西殿外走去。侍衛們沒有為難丹霄,默默跟在後面,走到殿門,轉彎撞上匆匆帶禦醫回來的詩瑤。
“詩瑤姑娘。”領頭的侍衛小哥打了招呼,告知一聲便走,誰知被詩瑤攔着,倒問起他來了,“你們這是要帶侯爺去哪?”
“天牢。”
“天牢?!”詩瑤推開侍衛,沖到丹霄面前,見他手戴鐐铐,驚了又驚,“侯爺……”
丹霄目不斜視,向前走遠,禦醫見詩瑤停留,催促道:“姑娘,你家大人還等着救命呢。”
詩瑤恍然回神,拉着禦醫向寝宮一路小跑,卻見屋中沒有鐘鯉,唯有一片狼藉,頓時六神無主。簡兒守在門口,遠遠就看見她了,卻沒叫住她,忙追進屋來道:“你別找了,陛下帶鐘大人去後昕庭了。”
“哇——”詩瑤一下坐在地上,傷心的哭起來,“小姐!是詩瑤回來慢了!哇——”
“你哭什麽!”
“我的小姐——哇——”
詩瑤越哭越傷心,簡兒捂起耳朵,對茫然的禦醫使了個眼色,将人送出去,關好屋門,才回身去拉詩瑤起來。
“你快別哭了,你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死不了的。”
“哇——呃?你說什麽?”
“後昕庭有位高人,陛下去求她出手相救了……”
“哇——簡兒姐姐!你怎麽不早說!”詩瑤又哭又笑,“我還以為陛下要把我家小姐埋了呢……”
“大膽!”簡兒戳了一下詩瑤的腦袋,佯怒道:“還不快起來。”
詩瑤不好意思的站起來,臉紅的道了句謝,簡兒掏出絲絹去擦她的小花臉,詩瑤更加不好意思,忙接手道:“簡兒姐姐,你去忙吧,這裏我來收拾。”
女帝沒有按時上早朝,外面察覺異樣,頻頻派人催促,簡兒交代小宮女應付幾句,往後昕庭跑去了。
晨光絲絲縷縷,如同細雨般灑遍每一個被塵封的角落,簡兒并未來過後昕庭,好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着胭脂與草藥的氣味。簡兒順着這味道尋去,穿入視線的是遍布寒霜的一棵杏樹,她走到樹下,蹲下身輕輕撫過微涼的地面,在一片枯草之中翻到銅環。
原來的暗室,如今早已變成關押某人的地牢,慕容幸帶着鐘鯉前去,心中還有些猶豫。鐘鯉不想活,慕容幸卻不能叫她死,有太多的秘密她沒有搞清楚,鐘鯉所隐瞞的關于蘇榕的事,她隐約猜到一二。
地牢沒有燭火,陰冷無比,慕容幸打了個哆嗦,憑着記憶,背着鐘鯉走下去。
“停。”懶懶的聲音在慕容幸耳邊響起,“停在那裏,你比較安全。”
鐘鯉被一股大力扯走,慕容幸背上一輕,忍不住向前踉跄,等她站穩再擡頭,蘇榕的笑容近在咫尺。
“姐姐……你好狠心啊……”
慕容幸只有一瞬間的恍惚,她迅速別過臉去,冷冷道:“別拿她的樣子對我。”
“呵呵呵……你心虛了……你下毒害我的孩子……我的死還不夠嗎……姐姐……你真的在乎過我嗎……”
“別說了!”
“姐姐……”
“我不是你姐姐!我不是!”
“原來我只是一顆棋子……呵呵呵……”蘇榕的笑聲刺耳,蘇杏再招架不住,捂着頭痛苦的大喊:“別笑了!閉嘴!”
笑聲戛然而止,暗室驟亮,蘇杏被光刺到,急忙擡手捂住眼睛。
“因為蘇杏的死,你恨我?”
談話聲在此刻響起,蘇杏一怔,不可置信的緩緩放下手。在她眼前,回放着她一生從未見過的景象。
一個女人發髻淩亂,衣衫染血,兩手架刀逼至脖頸,行為瘋狂至極。在她面前,站着一個被奪走刀的将軍,側臉無限落寞,竟是丹霄。蘇杏不自覺上前想要看清那個女人的樣子,哪怕這兩人的出現十分詭異,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我不恨你……”那女人擡臉的瞬間,什麽也遮不住她的美,她放下所有驕傲,妖豔都化為堅決,“……但我愛蘇杏,勝過愛自己。”
“不要!”
蘇杏想制止那把刀,卻陷入了黑暗。她依舊在原地,這裏除了自己,只有自己,一切不過是幻影。蘇杏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她眉間都是痛苦,卻捂着胸口發不出來,發不出一點聲音。
狠心離開的是她,不甘心的也是她,貪圖帝位的還是她,究竟是蘇榕追着她的腳步,還是她在追趕蘇榕,蘇杏不清楚,唯有這一刻的錐心之痛清晰着。
“蘇榕早已不是你的棋子……”那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七分悲憫三分嘲笑,字字刺痛蘇杏,“也不會是你的蘇後……”
……
“陛下?該上朝了……陛下?您聽見了嗎?陛下……”
簡兒在外面不安催促了好幾遍,終于等到腳下傳來“咔噠”一聲——這是開關的聲音,簡兒忙退到一旁靜候。方才腳下的枯草地随門緩緩向上推起,石板因凍的結實,同時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簡兒靜靜聽着,心終于安穩下來。
朝服在陽光下閃耀,即使冷冷的晨露沾在身上,也因那光而蒸發,慕容幸未戴流蘇金冠,簡兒無意觸及她眼底的悲憤,急忙低下頭去,“陛下……您無事吧?”
“不許任何人來此探望鐘鯉。”
“……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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