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清

慕容幸神思恍惚,簡兒領她上朝,一路忐忑不安,果不其然到了朝堂,帝位還未坐穩,先接受一衆大臣的批評。

慕容幸已瀕臨爆發的邊緣,衆臣熟視無睹,變本加厲,又是連本帶奏鐘家兄妹,為禮部大人請命。慕容幸心裏知道,他們其實是不服她的,如果不是姬玟的死,丹霄的降,這帝位也輪不到她來坐。

“衆卿不必說了,關于禮部尚書一職,寡人已有新人選。有一女知書通理,可任禮部尚書。”慕容幸此話一出,衆人才驚訝發現,不知何時,竟有一陌生女子邁進大殿,已行至衆人面前。

“臣來遲,還望陛下恕罪。”

該女子笑容溫婉,舉止端莊,衆人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見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禮部舊官服,顯得松松垮垮,忍不住紛紛側目。

簡兒意外的看着階下的女子,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怎麽是她……等等,陛下這是要發威了?

“臣有本起奏。”此女子新官上任,便直指鐘正雨,又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大人要參什麽?”鐘正雨正視着她,神情冷漠。

“臣認為,鐘大人為史官,當做好本職,不應參政。”

“此言有理。”慕容幸點點頭,假裝思考了一番,“建朝許久,相國的位置一直空着……”

鐘正雨一驚,轉頭望向慕容幸,沒看到劉銘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只聽她又朗聲道:“陛下,擇日不如撞日,若鐘大人無異言,不如就此下诏。”

鐘正雨哪裏有異言,他只有無語,這兩個女人一唱一和,欲揚先抑,眨眼就把他推到引衆人眼紅的位置,都不同他商量一下,實在過分!

“如此甚好。下朝後卿留下,等寡人拟诏。”

女子對議論聲充耳不聞,行禮一絲不茍,“臣遵旨。”

該女子入列,察覺到左邊好奇的目光,轉過頭大方一笑。這笑容可比老頭子好看多了,姬音眨眨眼,同她莞爾一笑,算是回禮。鐘正雨出列,行禮謝恩,回身之時飛快掃了“禮樂”一眼,将這一幕收入眼中,起了興趣。

“衆卿知道鐘鯉生了病,夜裏也不忘探病,吵得寡人夜裏不得安,早朝連冠也忘戴……”慕容幸偏頭,簡兒會意,上前高聲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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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幸起身,巡視着階下衆人,冷冷道:“衆卿,識時務者為俊傑,寡人等的起。”

早朝結束,衆臣散去,禮部大人見殿內無人,将官袍褪下,露出裏面的黑色夜行衣。

慕容幸拟旨的手一頓,簡兒忙提醒她道:“銘兒,這裏是大殿,不得無禮。”

……

“這位新上任的禮部大人啊,姓劉,單字一個銘。”

“好耳熟的名字。”

“是了,她是丹霄手下劉督尉的長女,與你同年進宮,你自然有些印象。”

“我想起來了,當初帝辛防着丹霄,從不寵幸她,反把她送給蠻夷一族和親……慕容幸難道不知此事嗎?”

“呵呵,世人都認為她是丹霄的人,殊不知蠻夷和親之後,她成了棄子,已決心不再為丹霄賣命。慕容門裏有句話,‘無情者傷人命,傷人者不留命’,姑娘想必聽過,說的就是這位禮部大人了。呵呵,如果不是呂諾能毒死姬玟,這慕容門的大長老之位,非劉銘莫屬。可惜啊可惜……”

“有何可惜?”

“可惜她死在西山,這世上又少了一份有趣。”

鐘鯉聽到這裏,微微一怔,“她真的死了?”

“是啊,原本是心死,然後被一劍穿身,就真的死了。”

溫暖的地牢中,鐘鯉安穩的着躺着,樂神醫站在一旁同她講話,說的如同親眼所見,可她分明被困在此處不見天日已久。鐘鯉想到自己的病這麽快能好三分,第一次因無知感到惴惴不安。

“樂姑娘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難怪慕容幸要把你關在這裏。”鐘鯉在心裏不停的暗示自己,勉強接受着這份酷似蘇榕的容貌,面上扯出一抹笑。

“她關不住我的,沒人能關住我,我只是沒地方去。”砟樂抖了抖腳上的鐐铐,百無聊賴,“我不想治好你,很久沒人和我說話了。”

鐘鯉發慌,這怎麽跟說好的不一樣。

“咳咳,蘇榕說你……你是個怪人,不愛說話。”

“她嘛……”砟樂仰頭回憶了一下,“她不是勾引我就是調戲我,我有點怕她。”

鐘鯉擡手噗嗤一樂,笑道:“蘇榕生的貌美,就算是舉止浪蕩了些,你也不虧。”

“她從未有心害過你,你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吧。”砟樂也笑了,“看來她是真拿你當朋友。”

鐘鯉笑意僵在臉上,一時間五味雜陳。

砟樂同鐘鯉聊了數日,好了差不多,等到地牢的門再一次開啓,慕容幸沒有現身,而是命簡兒下來接她。砟樂早已隐在黑暗的角落中,鐘鯉臨走去尋她的位置,她便發出腳铐的輕響,“不送。”

放下一些事,一些人,哪怕不夠灑脫,但至少要開始努力,別讓那些過去影響未來。那夾在利益間的渺小,陰謀中的絕望,信仰下的動搖,鐘鯉看的透徹,卻無法釋懷。如果她的心硬不起來,就要被人踐踏,可她骨子裏是個正直的女子,怎甘心同流合污。鐘鯉之所以生病,是因為她太在意旁人的看法,敏感的根本不是體質,而是心啊。

鐘鯉總結經驗,認為若一成不變,就只有死路一條,砟樂治她,只一句話:“你還是太年輕。”一個人終将要獨自面對一切,不論執着與善變,都只是為了成長。對錯難辨,等自身變得足夠好,就不會在乎這麽多了。

鐘鯉鄭重的對着角落行了一禮:“多謝姑娘這幾日的開導,鐘鯉日後定湧泉相報。”

“不勞大人費心了,病好了趕緊走吧。”砟樂發出一陣輕笑,餘音入耳,“切記,不要相信宮裏任何人,你的初心才是最真實的。”

鐘鯉随着簡兒出去,親眼看着暗衛把這裏重新密封,心中一動,偷偷問簡兒:“臨走時她說什麽,你聽清了嗎?”

“她說話了?”簡兒一臉茫然,“大人恕罪,簡兒沒留意……”

“無妨。”果然是說給她一人聽的。

慕容幸為了安慰鐘鯉,為西殿的屋頂重新刷了一層金漆,鐘鯉與簡兒聊了幾句,也沒心思看,直接去了樂府。有錢為後宮刷漆,還有時間聽曲玩樂,看來災民的讨糧之路當真艱辛。

帝駕親臨,樂府飄散着濃濃的胭脂水粉味道,鐘鯉所到之處,無人行禮,所見之人,各各都用奇珍異寶做裝飾,不屑看樸素的她。是了,她剛從地下出來,未着華麗霓裳,未畫明豔的妝,自然無人搭理。這本就是個紙醉金迷的地方,鐘鯉安慰自己,淡然,淡然。

內閣之中,溫暖如春,慕容幸坐在正中,左側是姬音,右側是劉銘,在她們面前的高臺上,有霧绡輕帛,瑰姿豔逸,遮面紗的舞姬步步生蓮。

忽然,曲聲一停,餘聲過後,舞姬被迫停下。衆人察覺異樣,同舞姬紛紛向琴師方向看去。

琴師的位置早已換了人,慕容幸微微一笑,“繼續。”

鐘鯉給衆人一個示意,起手撫琴,琴聲猶如山泉叮咚,又如山澗彈起的水花般輕盈,似風中铎,風吹銅鈴之聲。舞姬聞之神情一變,一改方才妩媚,淡然而舞,她舞步優雅,背脊筆直,顧盼清冷,仿佛天地只有自己,終于傲然盛放。剛不粗厲,柔不靡弱,鐘鯉身後樂師們跟不上,曲樂漸停,呆望着她二人背影。

臺上舞姬昂首挺拔,舞動翩翩,欲罷不能。看臺三人早已正襟危坐,慕容幸對姬音道:“寡人只知她擅高山流水,不知她此次撫琴,有何意。”

姬音眼眸明亮,嘴唇微啓,激動的看着鐘鯉。一曲畢,餘音繞梁,姬音端着杯盞走到慕容幸身邊,蔥蔥玉指沾着酒水飛快寫下一個字。

清。

舞姬帶着衆人退場,簡兒姍姍領着鐘鯉上樓行禮,慕容幸正琢磨着這個字的含義,擡眼見簡兒抱着一個霁藍釉白龍紋象耳瓶,瓶中插着一支晶瑩剔透的梅花,豁然開朗。

“不過一把陌生的,普通的琴,難得意境深邃,清澈,清實,清秀。”

鐘鯉沒想到慕容幸說出這樣的見解,受寵若驚道:“參見陛下,鐘鯉見昕庭梅花開了,略有所感,逾越之處,還望陛下恕罪。”她轉身再次行禮,“劉大人,姬府尹。”

“鐘大人。”劉銘起身還禮,暗暗打量鐘鯉一圈,又道:“前些時日聽聞鐘大人病了,今日看着氣色好多了。”

“多謝劉大人關心,鐘鯉還未恭喜劉大人任職之喜……”

慕容幸看着她二人寒暄,神情複雜,等到鐘鯉入座,肅然道:“寡人得到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鐘卿想先聽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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