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清(二)

慕容幸的壞消息是丹霄越獄,鐘鯉象征性的表示了一下吃驚。

另一個“好消息”有關災民。

時局不穩,災民四起,慕容幸一直頭疼的問題,今日終于不攻自破——“災民”原本在軒轅大陸零零散散,丹霄越獄不久,竟冒出百倍的人數,成群結隊向軒轅城彙集。

丹霄自身,便是一枚虎符。

聽聞丹霄造反,鐘鯉飲了一口果酒,只覺辛辣入喉:原來她在他眼裏,就是一個鳳印可以收買的女人。

鐘鯉經歷這麽多大起大落,不過是想要一個和自己在一起的人而已,丹霄能感動她,卻不代表愛她,也沒什麽意思。鐘鯉落杯的瞬間下定決心:“迎戰。”

“放眼朝廷,無一個可用之将……”慕容幸眉頭緊鎖,手支着案邊,食指有節奏的敲打着桌面,“朝堂好不容易有所起色,帝位就遭到挑釁,他們這是在打寡人的臉面!”

劉銘一直留意慕容幸的節奏,聽她語氣稍有激動,擡手輕輕暗住她的袖角。不過一個輕微的動作,慕容幸抽回袖子,瞬間冷了臉,姬鐘二人将這些微妙收入眼中,心照不宣的舉杯對飲。

“我最近脾氣不好……”女帝不再自稱寡人,三人不約而同向她看去。

“大部分情況下,我經常因為我沒生氣,而你們認為我生氣而生氣。朝堂為什麽會這樣?表達不同觀點就是龍顏大怒?我根本同他們沒法進行有智力的交流,但凡開口,全是對我的情緒。這樣的帝位,我坐的不舒服,別人也不會坐舒服。”

慕容幸最後一句對着鐘鯉,可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鐘鯉瞬間懷疑慕容幸在懷疑自己。

“他們太蠢了。”鐘鯉直視着慕容幸,“既然瞧不上女人,一開始就不該利用女人辦事。”

姬音不勝酒力,朦胧着雙眼,搖搖晃晃醉倒在桌案。劉銘緊張的喝了一口酒,望着桌案發呆,耳朵卻仔細動着。

慕容幸道:“鐘鯉,或許你是對的,但寡人不想這麽做。”

“可陛下已經這麽做了。”鐘鯉向劉銘舉杯,微微一笑,“辛苦劉大人。”

慕容幸暗暗擋住劉銘擡起的手,饒有興趣看着鐘鯉,笑道:“這麽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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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的。”鐘鯉擡袖遮面,一飲而盡。

慕容幸默默收回手,劉銘松了一口氣,同樣一飲而盡,“承讓。”

面對不好好交流的下屬,推動事情發展唯一的辦法,就是以職權和更冷酷的情緒威壓。慕容幸無奈,終于走到這一步。這是無聲的戰争,從未停歇。

于是翌日早朝,衆卿家兩眼鳏鳏,呵欠連天,個個萎靡不振。

大人甲某年過四十,家中仍妻妾成群,本享受人倫之樂,結果因誤喝了一碗過期的壯/陽湯,功力散盡。大人乙某性格古板,家中只一妻一妾一兒,誰知早起喝了一碗粥,路上神志不清,老眼昏花,竟看男人像女人,女人像男人,鬧出不少笑話。大人丙某風華正茂,無心娶妻,近日卻總有佳人入夢纏綿,離去又不留痕跡,讓人甚是挂念。大人丁某……

這些私事本難以啓齒,奈何三天過去,這病症依舊未有好轉,衆卿湊在一起有意無意聊起來,姬凊岚路過聽見,湊上前眨巴着明亮的眼睛,一臉好奇:“各位大人,後院失火了?”

“去去去一邊去,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麽嘴。”

也不知是誰推了姬凊岚一把,她猝不及防,退步一個踉跄,好在有人手疾眼快扣住姬凊岚的手腕,以免她摔倒在朝堂。

劉銘看着他們事不關己的樣子,覺得好笑,之前的懲罰是女帝親自交代,本應到此為止。不過女帝既然把權利給她,她想在合理範圍內将事情變得更加有趣一些,應該也不為過吧。

大人甲某,家中成群的妻妾,一夜之間失蹤。大人乙某,賦予重任的兒子活生生變成女兒。大人丙某,早起發現床邊躺的不是美女,而是後院看門的狗。大人丁某……

一連串的離奇事件,衆人請神醫看病無用,請道士做法無用,紛紛被整怕了,在屋裏自言自語求放過。劉銘命人監聽着,将他們不為人知的罪行一一記錄在冊。慕容幸拿到小冊子,翻看了一夜,嘆道:“冤情如天上繁星,寡人竟一個也不曾聽到,如果不是早些年散落民間,親眼所見,寡人險些錯信了他們!”

衆多大臣中,其實有一條漏網之魚——鐘相大人做事滴水不漏,相府嚴格謹慎,竟是一點可乘之機都無。劉銘不服親自上陣,卻險些暴露,她不甘心再去,被抓了現行。

“深更半夜不睡,又來我房裏探寶?”鐘正雨起身披上外衣,語氣平常的好像同她很熟,甚至有閑情雅致為她倒一杯水,“劉大人。”

劉銘摸了摸臉上的黑絲巾,有些詫異:“你怎知是我?”

鐘正雨擡手點了點自己的眼角,奚弄一笑。

原來是淚痣出賣了自己。

劉銘反應過來,随即又心中一驚:他如何得知自己眼角有痣?如果是朝堂的幾次照面,便是他觀察細微……可他又是如何斷定自己身懷武功?莫非他派人調查過她?

鐘正雨似是知道她想什麽,又道:“舍妹同呂諾有過接觸,我知道大人身份,自然不是難事。”

劉銘彎腰表示讓步:“還望鐘相海涵,放劉銘回去。”

這一回去,一定又是人心惶惶,慕容幸将慕容門的刺客放到朝堂,究竟是逼急了,還是下的一步棋?鐘正雨清楚,慕容幸不得目的,決不罷休,這天下她是絕不退讓。

“你究竟在找什麽?”鐘正雨眼中閃過冷冽的光。

這一晚,夜長夢多,丹霄藏在鐘鯉的閨房,一邊用暧昧的眼光欣賞布局,一邊側耳聽着隔壁牆後的動靜。慕容門的人就在隔壁,無論是誰,明顯沖自己而來,他不能連累鐘兄,必要之時……

“鐘相可知,丹霄逃亡之前可曾欺辱過令妹?”劉銘莞爾一笑,轉身逃之夭夭。

剎那間,丹霄推門而入。

桌上一杯水靜靜放着,未動分毫,丹霄掃過它,擡眼同鐘正雨視線交彙。他看到他一向波瀾不驚的眼中充滿緊張與擔憂,心知此地不宜久留,立即告辭。

臨走,他向他保證:“無論成敗,我保你們鐘家不倒。”

“……保重。”鐘正雨想了一圈,竟不知此時是稱呼他侯爺,将軍,還是名字。

丹霄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未強求鐘正雨歸順自己,稱呼不過是一個稱呼,得到認可,做一個真真正正的自己,才是丹霄的氣度。

追殺的刺客和逃亡的将軍,終歸是不能相提并論。

一個帝國的衰亡,是各種勢力相互糾纏的結果,如果慕容幸依舊放任不管,只會重蹈覆轍,非革故不足以鼎新。丹霄不逼慕容幸,沒人能逼她。

如果慕容幸如果真的這麽狠心斬草除根,必将引起軒然大波,丹霄義無反顧站在慕容幸對立面,因為他始終堅信一點:這天下雖不喜歡無情的女人,卻不會認可一個無作為的女帝。

丹霄曾自诩是半個英雄,見山是深情偉岸,見海是心潮澎湃,見塵沙見旌旗信他們皆有熱血,江湖沉淪時,連一花一木都暗藏情愫……終究不過是為了證明給一個人看罷了。

即便我留着同帝辛相同的血,終歸不是惡人。

尤其不是你的惡人。

山川靜谧,海面沉默,沙塵不再翻湧,江湖不再澎湃,花鳥魚蟲被光與塵凝固,世界萬籁俱寂。姬玟的離去,丹霄的刀再無意義。關住丹霄的,從不是那把刀鞘,而是刀鞘的主人。

丹霄把畢生所學教給蘇榕,把命交給蘇杏,不止為自己的人生求個圓滿,也為姬玟求個圓滿。

姬玟那麽愛她們,愛這些生機勃勃的女子,若泉下有知,也會對自己刮目相看吧……丹霄想到此,天地都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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