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圓之夜

“你真的不需要人陪嗎?”出門前,楚沐嶼不放心地問諾蘭。

“放心,工作要緊你快走吧。”諾蘭裹着小毯子站在門口将他向外推。

秀場的準備時間就快到了,楚沐嶼把這次走秀的機會給了另一個簽約的新人,見諾蘭堅持不讓他留在家作陪,他只得立即出門趕赴秀場。

夜色慢慢降臨,黑暗像潮汐一般湧入房間,諾蘭側躺在床上,臉埋進枕頭,使不出一點勁去開燈。

皮膚上的觸感異常敏感,稍微一摩擦就頓感疼痛,那種細密尖銳的痛感讓他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在強烈的刺激下他的身子不自覺地縮成了一團,身上全是疼出來的冷汗。

月上中天,圓潤的月亮半隐在雲中發出皎潔的光芒。

月圓之夜已到,藥水的副作用已經開始發作,他還沒有來得及在楚沐嶼身上種下人魚的标記,也無法讓楚沐嶼主動地親吻自己來緩解痛苦,刀割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布滿他每一寸肌膚,對從未受過創傷的人魚來說,這就像是世上最為殘酷的刑罰。

諾蘭翻出藏在枕下的海螺,用盡僅存的力氣晃了晃它,直到諾亞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

“諾蘭?”諾亞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疑惑,“你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哥哥,我好痛,感覺快要死掉了。”諾蘭的聲音開始哽咽,面對家人,再也無法故作堅強。

諾亞游至淺海,透過水光看到夜空中的月亮,立刻明白了緣由,他焦急道,“你那邊有水池嗎?快到水裏去。”

諾蘭掙紮着從床上起身,因為過度的疼痛,他的人形不太穩固,零星的鱗片浮現在皮膚表層。他踉踉跄跄地來到浴室,打開水龍頭,将自己泡進了浴缸裏。

清涼的水浸泡着身體,疼痛得到了一些些緩解,他的下身變回為魚尾,無力地搭在浴缸邊沿。

不小心跌落在地上的海螺還在傳出諾亞不放心的聲音。

“放棄他回來吧,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人魚本來就不應該跟人類在一起。”

諾蘭鼻頭一酸,倔強道,“我才不要。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一定可以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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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他被海草纏住不能脫身時,是海邊垂釣的楚沐嶼将他拉上岸的。人魚與人類向來兩不相見,但見到諾蘭的楚沐嶼卻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像女巫嬷嬷口中那些殘害人魚的人類一樣将諾蘭束縛起來,反而還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諾蘭,跟他說話。

“能聽懂人類的語言嗎?”楚沐嶼蹲下身子向諾蘭問道,“我叫楚沐嶼,我不會傷害你的。”

諾蘭微顫着眨眨眼,水珠順着他的睫毛滑下,他用不太标準的發音回答道,“我、我叫諾蘭。”

“人魚都像你這樣嗎,這麽美麗。”楚沐嶼溫柔地拂去挂在諾蘭長發上的海草,語氣慵懶卻沒有輕浮的意味。

諾蘭漲紅了臉,垂下頭不敢看他。

就算一直生活在海裏,諾蘭也是見過不少在這片海域裏游玩的人類的,他一向只敢遠遠地看着,因為母後和女巫嬷嬷都跟他灌輸過不少人類的劣跡。

可現在眼前這個男人,模樣英俊,聲音好聽,語氣動作都溫柔得叫他心跳不止,完全不像傳聞裏那種兇惡的人類。

諾蘭浸在淺灘裏,陪着礁石上的楚沐嶼釣魚,在他口中聽到的人類世界千姿百态,與靜谧的海底完全不一樣。倆人聊了許久,直到快要天黑時,諾蘭才戀戀不舍地回到海中。

他的心裏全都被楚沐嶼與他所說的那些奇異的故事給填充滿了,以至于他總會時不時地發着呆回想那天的對話。諾亞發現了孿生弟弟的異常,當他詢問諾蘭時,懵懂的諾蘭毫無保留地将那天的事情盡數告訴給了諾亞。

“我還想再去見他。”結尾,諾蘭這樣說。

“你不應該去接近一個人類。”諾亞打斷他的幻想。

“可是他真的很好,也很有趣。”諾蘭露出向往的神情。

諾亞不置可否,他冷冷地警告諾蘭不許再去淺灘那邊玩耍。

可諾蘭卻按捺不住心頭的念想,每天趁哥哥不注意的時候游去倆人相遇的礁石處,只要楚沐嶼一個人在那邊垂釣,他就會鑽出水面躲在一旁偷偷觀望着楚沐嶼。

楚沐嶼早就發現了這只膽大的人魚,他放下魚竿,坐在礁石的邊緣對躲在海面下的人魚說着話,惹得羞怯的人魚露出頭來,兩人一高一低地談論着有趣的事情,陽光落在諾蘭臉上,曬得他白皙的臉頰微微發燙。

楚沐嶼告訴他,自己每年都會獨身一人來這個島上度假,這是他忙碌人生中最為悠閑的消遣。

諾蘭問他,以後他們還能再見面嗎。

楚沐嶼勾勾嘴角道,“當然,你可是我釣上來的人魚,當然不會這麽輕易就放掉你。”

諾蘭将他的一字一句全都刻鑿入心,眷戀着與楚沐嶼相處的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諾蘭在海中淺眠時感受到海面掀起了巨大的風浪,當他急匆匆地游到海岸邊,正好撞見湧起的海浪将正在沖浪的楚沐嶼掀翻過去。

海面猶如被攪拌着的沸騰湯鍋,楚沐嶼奮力掙紮卻仍被一茬接着一茬的海浪覆蓋,口中嗆入好幾口海水後,他無力地沉入了海裏。

海面之下,世界沉寂得如被真空隔絕了一般,不複海面之上的波濤洶湧。氣泡從楚沐嶼口中散出,就在他感覺快要窒息之時,只見諾蘭從不遠處向這邊游來。

湖藍色魚尾擺動着仿若一曲優雅的華爾茲,他的小人魚在水中美麗得叫人驚嘆。

諾蘭從身後緊緊擁抱住楚沐嶼,他偏過頭來将自己肺中的空氣嘴對嘴地渡給楚沐嶼。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諾蘭憤懑地咬了咬楚沐嶼的下唇,随之用力将他托出水面。

救楚沐嶼上岸後,諾蘭焦急地貼在他的胸膛上聽着那微弱的呼吸起伏。楚沐嶼的臉色蒼白,一副随時都會停止呼吸的樣子。諾蘭不知如何是好,他把楚沐嶼擁在懷裏,吻了吻他的額頭。

“求求你,不要死。”諾蘭眼眶紅紅,眼淚流出眼眶化作珍珠落在沙灘上。

身後傳來嘈雜的人聲,前來救援的人類匆匆趕來。諾蘭只能回到水中,遠遠地看着湧過來的人群在沙灘上給楚沐嶼做着應急措施,用擔架将人擡走。

風浪漸漸消停,大海平靜如初,海鳥略過海面發出鳴叫聲,沙灘上空無一人,徒留一地亂七八糟的腳印。

從那之後,楚沐嶼再也沒有在這片海灘上出現過。連同他身影一起消失的,還有楚沐嶼的記憶。

諾蘭每一年都等候在這片海岸,寒來暑往,一撥又一撥新面孔出現在海灘上,卻始終沒有再見到那個叫他無法忘懷的人。諾蘭也不知道自己在執着什麽,或許薄情的人類早就忘了他的存在,可他就是想再見見那個叫做楚沐嶼的人。

思念的疼和身體上的疼,哪個更痛苦一些呢?

思緒被拉回現實,諾蘭躺在浴缸裏麻木地望着浴室裏的頂燈。

秀場後臺。

楚沐嶼拿着手機走到一個清淨的角落裏,身後的秀場正在完成最後的準備工作,場地裏人來人往,人聲物聲混雜吵得不行。

不知道為什麽,楚沐嶼內心始終不安,諾蘭那張挂着微笑卻蒼白不已的臉時不時浮現在他眼前,總讓他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他心煩意亂地點開通訊錄頁面又關掉,重複了好幾次,完全無法專心投入眼前的工作。牽腸挂肚的感覺叫楚沐嶼實在難受,他跟帶來的新人知會了一聲後便開着車匆匆往家裏趕去。

打開家門,一片漆黑,靜谧的氛圍給了他一種沒人在家的錯覺,好在浴室的燈還亮着,叫楚沐嶼心安了不少。

楚沐嶼放輕了腳步,慢慢靠近浴室。

“諾蘭你還好嗎?”他輕聲問道。

因抵禦疼痛而過度消耗精力的諾蘭半夢半醒中聽到了楚沐嶼的聲音,他睜開眼看向緊閉的浴室門處。

“我沒事,沐嶼你的工作結束了嗎。”

楚沐嶼聽到諾蘭虛弱的聲音,心頭一酸,“是啊,我都忙完了,趕緊回來看看你。”

“真可惜,你為我争取到的工作我都沒辦法去。”諾蘭惋惜道,尾巴頹然地縮回水裏,攪出水聲。

楚沐嶼聞聲皺起眉頭,他伸出手握住浴室的門把溫柔道,“在浴缸裏泡久了不太好,我進來看看你好嗎。”

諾蘭一愣,突然想起自己還是人魚的樣子,他啞着嗓子剛喊出不要開門時,楚沐嶼已經擰動把手推開門進來了。

浴室裏燈光昏黃給所見之處蒙上了一層看不真切的濾鏡,楚沐嶼定定地看着浴缸裏的那人,修長的雙腿不複存在,纖細的腰身下連接的竟是一條湖藍色魚尾,鱗片在燈光的照映下折射出美麗的顏色。

楚沐嶼癡癡地走近了諾蘭,一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就好像這副場景應該出現在他空白的回憶裏一般,就如諾蘭以前說過的那樣,他們應該見過。楚沐嶼俯下身子輕輕撫摸在諾蘭的鱗片上,觸感冰涼而光滑。

諾蘭緊張地發出一聲嗚咽,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不敢與楚沐嶼對視。諾蘭曾經想過要如何告訴楚沐嶼真相,卻不料是在這種場景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楚沐嶼輕柔地撥開諾蘭捂住眼睛的手,怔怔地問他:

“五年前,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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