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暴君與夫子
黎景塵是被疼醒的,多年的折磨,讓他已經能夠在滿身傷痛的情況下入睡。但是這一次不同,有一雙手落在他的身上,給他帶來了溫暖。
睜開眼,第一眼見到的,便是神色凝重,看上去非常嚴肅的夫子,黎景塵下意識掙了掙,但是他現在哪有什麽力氣,只能夠動一動指尖,之後被在給他上藥的人注意到。
淩霜清伸手梳了梳他有些雜亂的頭發,考慮到這畢竟是一個剛剛被虐待了的孩子,所以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下來。“我在給你上藥,再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好起來的。”
黎景塵眸光閃爍,不解的看着對自己微笑的人,問:“為什麽……”
有太多的疑惑了,為什麽他會在這樣的時間來到這裏,為什麽能夠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來到這裏,又為什麽能夠從那個女人的手下救下他。
從前不是沒有人為了他向那個女人求過繞說過話,但是那些人的下場都是很慘的,為了不讓他人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黎景塵後來都開始有意識的和他人保持距離。
他僅存的良善,大概都留在這裏了。
淩霜清一邊為他上藥,一邊輕柔的撫過他的頭。“因為我是你的夫子啊。”
黎景塵想要反駁,雖然稱一聲夫子,其實他們這些人也不過是皇家鉗制臣子的棋子罷了,夏銘岚屬于那種連棋子都不算的人,因為家裏其實沒有人管他的死活。
非要算的話,他那位好大哥勉強算是一個,畢竟他秉性正直,在家裏雖然總是端着大哥的架子,但是在外還是護着自己的小弟的,只是他很少注意到他這個弟弟,大概是夏銘岚存在感太低的關系。
現在換成了淩霜清,他的存在感倒是高了許多,但是他和夏銘晨的只在早上見過一面,再高的存在感,只一面的話,是沒有什麽大用的。
淩霜清不曾受過傷,所以上藥的時候也多少有些不知輕重,他一邊上藥,一邊給他的學生上第一課:“既然是我的學生,那便是我罩着的人。”這話說的,又哪像是一個夫子說的出口的話。“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動你。”
黎景塵早就習慣了疼痛,所以也不在意淩霜清的下手輕重,他只是看着淩霜清,眼眨都不眨。“當真,即便是一朝天子,也不能動我?”
“是。”淩霜清用錦緞将塗了傷藥的傷處包紮起來,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然後又給黎景塵紮了一個不算好看的沖天辮,拍了拍他的屁股,道:“好了,有力氣起來吃飯嗎?”
黎景塵還是不信淩霜清的話,但是至少淩霜清在此刻保他的安全了,于是他也特別的乖巧:“有力氣,學生起來吃。”他中午吃了東西,所以現在還有些力氣坐起來的。
好在那他個好母妃為了不讓他人看出他受過虐待,是從來不對屁股下手的,所以他還能夠坐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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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霜清找了張小桌子放在榻上,将從家中帶出來的食物一樣樣擺上了,食盒被他做過手腳,是以菜都還是熱的,保持着在相府剛出爐的樣子。
作為二少爺,雖然是庶的,但是吃食還是可以的,丞相夫人也不至于小心眼到特意吩咐膳房對他區別對待,淩霜清叫人去拿二人份,膳房大概以為他要招待誰,所以拿的都是些款待客人的好菜式。
兩人份擺的一張小桌子都是滿的,再放上兩碗飯,黎景塵有一種自己在做夢的感覺。
但是身上的痛和塗了藥之後清涼的感覺又不假,對面端着飯開始吃的夫子也是真真的人,黎景塵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端起了碗。
淩霜清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見他連端着飯碗都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些看不過去。“既然是我的學生了,那就該擡起頭來堂堂正正做人。”他給小孩夾了一只雞腿。“從前如何我不管,只是跟着我學習,行得正,坐得直是标準。不用小心翼翼也不要畏畏縮縮,我的學生,不需懼怕任何人。”
黎景塵咬了一口雞腿,擡頭淚眼汪汪的看他的夫子,從今日開始,這大概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了。“是,學生明白了。”
用過了晚飯,淩霜清叫了個宮女進來收拾,黎景塵看對方一臉無神,卻對淩霜清恭敬有加的樣子,有些好奇。
淩霜清遞給了他一小包紙包着的細粉。“你尚年幼,還要在這深宮之中生活,我不便日日夜夜跟着你,有些事情還是你自己來比較好。”
黎景塵一臉的不解。
“将這包藥粉下在他們的膳食之中,他們日後都會聽從你的命令,今日這樣對你出手的事情,再也不會出現了。”淩霜清一臉淡定,看上去一點都不把自己随手給出去的東西當一回事。“這東西連續用一個月他們就能徹底成為你手下的傀儡,還是很好用的。”
黎景塵表示:“……”
“當然,這是為了讓你有能力自保所以才給你的,一個月後我不會再給你這東西,有什麽意外你再來同我申請。”
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他的夫子都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那應該是真的沒問題吧。“是,學生知道了。”
“好,那我先考校一下你,看看你白天的學習到底有沒有用心。”
黎景塵:“……”原來夫子是來補課的嘛……
看着有些懶散的半倚在榻上的人,黎景塵有些發散的想,能來補課也很好啊,這樣一天都可以和夫子待在一起了呢。
然後他的夫子就将他罵的一無是處,捏着他的耳朵罰他抄文章。
黎景塵:“……”把之前說的話收回去,并不是很想回宮之後見到夫子呢。
黎景塵對宮內宮外的勢力和分布并不清楚,因為他沒有什麽消息渠道來源,對夫子的了解,也是在那些人對他拳打腳踢,極盡羞辱的時候,從他們漏出來的兩三句話之中知道的。
夫子是相府的二公子,并不受寵,也沒有大公子那般的才情,給他當夫子是有人背地裏使的手段,不然相府的人怎麽着也不會和他這樣的失寵皇子扯上關系。
越是了解和認識夫子,黎景塵越覺得那些人很可笑,他們看到的世界和他看到的世界有着最本質的區別。在黎景塵的眼中,他的夫子是世上最有能耐的人,教他的很多東西,黎景塵都聞所未聞,即便是有了權力之後,他翻閱了許多書籍,也不曾見過夫子交給他的能力。
用藥也好,用毒也好,文武也罷,他的夫子是這世上最博學的人,沒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曉,不能夠解決的,只要黎景塵有疑問,有困難,他都能夠完美的解決,雖然回頭會教訓他一頓,罵他不堪大用,一點小事都搞不定。但是夫子向來嘴硬心軟,很多時候,他都是溫柔的人。
溫柔到黎景塵不希望這一份溫柔用在對他之外的任意一個人身上。
他同黎景塵說,他教導他的,都是為君之道,教給他的所有能力,都是助他登上那個位置的手段。雖然他從不曾說過要讓黎景塵為君,教導他這些也不過是給他一個選擇。不過他也從不曾告訴黎景塵在這宮中要不争不搶,忍耐着,卑微的活着,等待着別人施舍的好戰戰兢兢的過每一天。他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想要活下去,就要去努力和付出,自己做出選擇。
黎景塵自然是清楚這些的,只是他在夫子的面前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小孩子,逮着了機會就使勁的和夫子撒嬌,淩霜清和他講這種大道理的時候,黎景塵從來都假裝自己是個小白蓮花,在這個偌大的深宮之中優雅的綻放。
雖然夫子總是嫌棄這樣的太過單純沒辦法好好活着,但是回頭對待黎景塵的時候,就會更加的溫柔。
這才是黎景塵要的,獨屬于他的夫子的寵愛。
最開始的時候,黎景塵是懷疑過的,奇怪為什麽夫子要對自己這麽好,是不是有什麽目的或者企圖,是不是自己有可以讓他利用的地方,是不是要被他當成一個對付他人的棋子。
但是随着兩人相處的時間越長,黎景塵的想法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夫子真的對他有企圖就好了,有了利用的價值,至少能夠在夫子要走之前留住夫子。而不是拴不住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離開。
武帝二十九年,相府大小姐夏茗煙年十五,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前來相府求親之人絡繹不絕。
淩霜清一早起來便聽說夏茗煙在府中大鬧了一通,說她不要母親給他挑選的人,要自己選親。
平子一邊伺候着他洗漱,一邊和他嘀咕:“真是奇怪,大少爺還未娶親,夫人就着急把大小姐嫁出去做什麽。”
淩霜清笑了一聲,不可置否,他撩撥着自己垂下的發絲,懶洋洋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夏茗煙發瘋呢。”
丞相夫人多次要為夏銘晨議親,都被夏銘晨以現在公事國事為重,無心兒女情長給堵回去了。夫人鬧了好大的性子,也只在大兒子屋內加了兩個侍妾,估計是被氣狠了,想起來拿她的女兒折騰了。好在有這兩位擋在前面,怎麽着也還輪不着夏銘岚,畢竟丞相夫人一直堅持嫡庶有別長幼有序,他的好哥哥還未娶親,他怎麽可能娶誰入府。
平子嘆息道:“大少爺明年便可及冠出府了,少爺您還要等上幾年,大少爺這樣的标靶沒有了,夫人少不得又要拿您撒氣。”
“呵,她也得奈何得了我呀。”
在世界線未變動之前,夏茗煙的确在這個時間嫁人了,嫁得還是黎景塵。按照世界線的介紹,兩人大概是年少相識,情定終生,又珠胎暗結,逼得丞相沒辦法,只能是舍了這唯一的女兒,嫁給了最不得寵的七皇子。
這個女人死得也是慘,相府造反之後,她便一道被賜死了,暴君無情,她不過是鉗制相府的一枚棋子罷了。
不過那都是世界線變動之前的事情,現在黎景塵被他管束着,這天讀書練武,哪有空和小女生談情說愛。
讓平子簡單的紮了頭發,淩霜清批了披風,不管前院通傳讓他去主院的吩咐,直接出了府。
早就備下的馬匹見到他出門,掙脫牽馬的侍衛的手,朝淩霜清湊過來,用腦袋蹭淩霜清表示親近。淩霜清拍了拍馬的腦袋,笑罵道:“每天就知道撒嬌和撒野。”
平子在後面緊趕慢趕才趕上自家少爺,急急忙忙道:“少爺!您昨日帶回來的馬鞭!”
淩霜清接過了馬鞭別在腰側,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幹脆。侍從又上來要牽他的馬了。“夏大人,殿下一大早已經在城外等着了。我們快些出發吧。”
四年光景,在淩霜清的教導和黎景塵的努力之下,他的處境已經和從前大有不同,即便皇帝對他依舊不喜,但他卻也是一位有實力的皇子了。淩霜清作為他的夫子,這些年一直都在教導他,進度不快不慢,教的東西卻已經和上書房有了明顯的區別。
黎景塵在皇子之中并不打眼,任何一個皇子手下的人看上去都比他多,即便是從小燒壞了腦子癡呆的八皇子,身後也有他母妃的母家支持。黎景塵多數的勢力都藏在暗處,有淩霜清清楚的,也有淩霜清不甚清楚的。
淩霜清從來不在這一方面對他多做要求,也從來不去窺探他那些秘密。
在他看來,自己養的小孩足夠優秀便好了,到底有多少的底牌卻是小孩的事情。可黎景塵并不想和他分你我,總是喜歡将一些瑣碎的事情掰開了講給他聽,最好抓住機會撒嬌。
就像昨日,他求了淩霜清半天,又送了他新的馬鞭,央着他與他一同出獵。
不算過分的要求,淩霜清從來都是不拒的,才有今天這麽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