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閉關
清刀抱着曦煌的屍身枯坐在戰場上一動不動,百盲立在一旁,白金色的流光與黑霧交織,誰也不敢靠近半分。
而歲夜和珏央,已經繼承了西嶺和北嶺的帝君之位。
戰争剛結束,兩人的繼位儀式并不多隆重,許多步驟能省則省。
歲夜成為了神界史上最年輕的帝君。
在歲夜親手殺了曦煌之後,他就一直有點不對勁。
他對那個只教了自己一百年的師尊,到底還是有感情的吧。
歲夜從小聽着曦煌的故事長大,那是他師尊,是神界史上最年輕的創世之神,是東嶺聖龍族的驕傲。
可後來,他的師尊愛上了一個魔族。
便從雲端之上,跳進了塵埃裏。
歲夜不由得想,若是姜晔也是魔族,自己還會愛上他嗎?會願意為了他什麽都不要,抛棄自己的身份,家族的榮譽甘願與他永墜黑暗嗎?
在知道了自己的答案之後,他突然就理解了曦煌。
那樣的愛,什麽都做得出來。
歲夜站在西嶺王宮的高樓上,西嶺王宮建得中規中矩,不像北嶺建在山林間,更不像南嶺建在崖壁上,而是和東嶺一般,建在王城中央。
所以從歲夜站的地方往下看,能看到王城內的萬家燈火。
那是神界的繁華。
姜晔站在他身後,卻沒有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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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歲夜需要冷靜,需要他自己想開。
他只需要站在他身後等他想清楚。
歲夜突然問:“你說,錯的是師尊,還是清刀?”
姜晔一愣,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歲夜自己回答了自己:“或許他們走到這一步,是誰的錯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神情姜晔看不到,可姜晔覺得那一定帶着一種無法言說的落寞和失望。
年輕的西嶺帝君站在高樓的欄杆前,天青色的衣袍被風輕輕吹起。今日歲夜穿的寬袖,袖子被風吹鼓,有種出塵的美感。
他沒有再用一根青色布條束發,中規中矩地帶着白玉冠,頭發一絲不茍地束起來。
他側過身來看着姜晔,平日裏散漫的笑意都收斂,白淨俊秀的臉上竟帶了種說不出的威嚴。
姜晔心中一動,走過去抱住他。
歲夜站在那裏任他把自己抱了個滿懷,擡頭對他笑了笑,露出一對酒窩:“別擔心我,我只是有些想不通罷了。”
姜晔:“想不通什麽?”
歲夜略推開他,聳聳肩:“不知道為什麽師尊這麽傻啊!她為什麽要愛上清刀啊?”
姜晔搖頭:“不知道。”
歲夜摸摸下巴打量着姜晔,有些調皮地眨眨眼:“那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
姜晔很老實地再次搖頭:“不知道。”
“唉,”歲夜嘆氣,“一見鐘情懂不懂?”
姜晔低低地笑了:“原來你見着我的第一眼就對我有想法啊?”
歲夜失笑:“是啊,或許師尊對清刀,就是這樣吧。”
姜晔想了想:“萬年前清刀來遞降書我也在場,清刀對師尊出言不遜我還記得。”
歲夜不明白:“總不可能就因為清刀調戲了師尊幾句,師尊就愛上她了吧?”
他們對視一眼,各自搖頭嘆氣。
或許只有曦煌自己知道為何那一眼她便愛上了清刀。
她被束縛在創世之神這個位置之內的靈魂,總是小心翼翼地收斂着自己的情緒。斷情絕愛得不徹底,便會對那些人世間的種種愛恨喜樂充滿向往。
而她看見了清刀的眼睛,明澈幹淨,目光中帶着桀骜的狂妄,仿佛天地間沒有能束縛她的東西
那樣自由,那樣無畏。
那是曦煌夢寐以求的模樣。
所以那一眼,她便瘋狂地愛上了自己想要的模樣。
那一眼的驚鴻其他人不會懂,已足夠在曦煌索然無味的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足夠讓她放棄自己一直背負在身上的無上榮耀,轉身踏進黑暗。
她父親黎君為她取名“曦煌”,是希望她一世光明燦爛。
可她放棄了榮光,義無反顧地從雲端跳進了塵埃裏。
只為了離她最愛的女子,更近一點。
歲夜不明白,誰都不明白。
連清刀都不明白。
歲夜忽然覺得很累,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體內似乎有一種力量在蘇醒。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卻知道應該不是壞事。
他忽然道:“我是不是該閉個關了?”
姜晔瞪他:“閉什麽關?西嶺事兒這麽多你閉關了誰替你處理?”
歲夜再次看了一眼王城的萬家燈火,皺皺眉:“西嶺事兒也不多啊,我父上當初每天還是很清閑的。”
一想起歲青,歲夜的眼神落寞了幾分,卻忽然想到了什麽,看着姜晔的目光多了幾分戲谑:“你不會......是怕我閉關了,你見不到我吧?”
看着姜晔惱羞成怒的表情,歲夜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輕輕地嘆氣:“我閉關要不了多久的。”
而姜晔就是固執地拉着他的衣袖,不滿地看着他。
歲夜忽然想起了萬年前自己看着姜晔背影時心中的感受。
那時的他,絕對想不到會有這一天吧。
歲夜內心突然百感交集,曾經年少時的奮不顧身,如今歲月沉澱下來的穩重。
他經歷了那麽多,再多的年少輕狂都被磨去一層鋒芒。
唯有姜晔,仍是當年的模樣。
他笑了:“我閉關要不了多久的,最多十年就出來。倒是你,可別趁我閉關,喜歡上別人啊!”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姜晔懲罰似的湊過來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歲夜任他咬了一會兒,便推開他:“我去北嶺一趟,回來就閉關。現在你是憫生使了,去憫生島或者遺神閣都行。”
他匆匆離開,姜晔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歲夜這次閉關出來,會有什麽地方不一樣。
歲夜來到北嶺王宮,再次感嘆這地方的地形真是千奇百怪。
也不知道為什麽北嶺先祖要把王宮建在這密林裏。
珏央躺在自家宮殿的貴妃榻上,閉着眼似是睡着了。
樹影斑駁落在他臉上,明豔的容貌居然沒了那種侵略性,反而沉澱着一種歲月安穩。
他的表情太過平靜,慣于微微鎖着的眉松了開來,平添了一點慵懶。
歲夜站在貴妃榻前,有些懷疑珏央是不是睡死過去了。
然後他伸出一根手指探到珏央鼻翼下,下一瞬,就被珏央狠狠地擒住了手腕往旁邊一扳。
“疼疼疼疼疼疼疼!七師兄撒手,撒手!是我,是我啊!”歲夜哀嚎起來。
珏央睜開眼睛看清楚是歲夜之後,輕嗤一聲:“怎麽,想對你七師兄圖謀不軌?”
話雖這麽說,珏央到底還是放開了歲夜。
歲夜看着自己發紅的手腕,苦着一張臉慘兮兮地道:“七師兄,你下手怎麽這麽狠?我這麽可愛的師弟你忍心嗎?”
珏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當年要是知道你長大了是這幅德性,就該把你掐死在襁褓裏。”
雖然現在沒有風,可歲夜卻覺得背後一片寒意。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七師兄,我要去閉關了,我的三個徒弟就托付給你了。”
珏央:“你大徒弟現在是命運之神,二徒弟是三師姐和四師兄的女兒,黑聖龍族的少主,小徒弟有你大徒弟庇佑,還有我什麽事?”
歲夜搖搖頭:“祁濯他......太年輕了。”
珏央似乎明白了什麽:“你是怕他做事容易沖動?”
“不啊,那小子雖然平時對我沒大沒小的,但不是個沖動不知輕重的人。我只是怕他太小,不适應神界。”歲夜擔憂地道。
祁濯滿打滿算不過十七歲,縱使繼承命運神位後擁有了神之體,可到底有一顆凡心。
而雲浮界已毀了個徹底,就算他要後悔也沒了退路。
“知道了,我會替你照看他的。話說你不就閉個關麽,怎麽跟生離死別一樣?”珏央答應着,也不忘挖苦他。
歲夜翻了個白眼:“我要是閉個關都有生命危險,現在應該拉着姜晔的手跟他你死我活地離別,而不是有這個閑工夫來跟你鬥嘴。”
珏央:“......”
狗男男!
歲夜突然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問:“話說七師兄,門口那家夥還沒走吶?你也是,人家對你一片癡心,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你有什麽拉不下臉的,湊合一下得了呗?”
珏央聽了這話,下意識地想反駁他,忽然覺出了什麽不對,似笑非笑地看着歲夜:“你怎麽知道我跟他過去發生了什麽?”
“啊?什麽?我不知道啊,我怎麽知道你跟荼钺發生了什麽。你們一個是北嶺帝君,一個是仙界天帝,能發生什麽?”歲夜自覺說漏了嘴,開始裝傻。
“哦?”珏央笑意更深,“你怎麽知道他叫荼钺?”
歲夜:“......”
他開始後悔沒把姜晔一起帶來了。
打不過七師兄啊!
“七師兄,我錯了,我不該看你的夢。”歲夜慘兮兮地主動交代錯誤。
珏央額角抽了抽,他記性極好,聽了這話一下就知道了歲夜是什麽知道的。
“給你一盞茶的時間滾出北嶺,否則我親自把你丢出去。”珏央笑着看着歲夜,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歲夜背後的汗毛都立了起來,立刻麻溜兒地滾蛋。
開什麽玩笑,要是讓珏央把他扔出北嶺,身上卻不會少什麽部件可就不得而知了。
珏央坐在貴妃榻上,樹影斑駁落了他滿身,他的神色隐在影子裏,讓人看不清。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重新躺了下去,閉着眼睛似是睡了。
荼钺見歲夜走了老遠了,才輕手輕腳地趴在門邊張望。
看見珏央睡了,他又等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從靈力空間裏拿出一條薄毯,輕輕蓋在珏央身上。
荼钺慢慢地蹲了下來平視珏央,天狐族的人容貌都是頂尖,而珏央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個。
永遠是人群中,能一眼就看到并記住的那一個。
荼钺看了一會兒,無聲地露出一個笑容,站起身來準備輕輕地離開。
“站住。”珏央的聲音忽然響起,雖然不大,聽在荼钺耳裏卻如五雷轟頂。
他定在那裏一動不動,不敢回頭看珏央。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是毯子和衣服摩擦的聲音。
荼钺脊背僵着成了一條直線,心中盤算着怎麽面對珏央,同時有一種被抓包的心虛。
珏央幾步繞到他面前,臉上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這些日子晚上給我蓋被子,把藥放在我枕邊的人,是你吧。”
肯定的語氣,他已經确定了是荼钺,這樣說只是告訴荼钺自己知道了。
聽在荼钺耳朵裏卻莫名有種警告的意味。
他緊了緊雙拳,低下頭不敢直視珏央那雙波光潋滟的桃花鳳目:“我,我以後不會來了,你放心,我這就走。”
他低着頭快步往外走,卻聽見了珏央慵懶略帶着笑意的聲音:“我北嶺是比不上仙界九重天的富麗堂皇,但仙界那些美人,可比不上我珏央。”
那話裏挽留的意味不甚明顯,可荼钺就是聽懂了。
他震驚地停住腳步,鼓起勇氣回頭,正對上珏央微微彎起的眼眸。
那雙眼裏笑意溫軟,顧盼生輝。
荼钺聽見了自己飛快的心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可以留下來嗎?”
珏央揚起下巴,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臉上帶了些高傲的神色:“怎麽,還非要我請你留下來?”
巨大的驚喜擊中了荼钺,他強忍激動的心情,看着珏央的目光中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珏央刻意忽略了自己心中的動蕩,假裝毫不在意地指了指自己寝殿旁邊的偏殿:“既然你要留下來伺候我,你就住哪兒,我要你随叫随到。”
仙界九重天的仙帝被這樣使喚,絲毫沒有感覺到屈辱,反而笑得很開心:“榮幸至極。”
珏央覺得胸口出盤桓了多年的那一口氣忽然吐了出去,整個人都有點輕飄飄的。
他不肯承認自己對荼钺的愛,卻又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家夥。
荼钺覺得,自己這麽多年來吃的苦都值得了。
他努力修煉,努力成為在仙界叫的上名字的人。
他在仙帝勾結魔族後挺身而出,最終成為新任仙帝。
所有人再提起“荼钺”這個名字,想的便不是司則天君的廢物小兒子,而是仙界手段淩厲的新任仙帝。
他不過是為了,能成為一個配得上珏央的人。
珏央将手遞了過來,示意荼钺握住。
荼钺抿了抿唇,握住了珏央的手,神色間帶着點小心翼翼和讨好。
“我稷離珏央,不會愛上任何人。”珏央如是說,仍固守着自以為是的驕傲。
荼钺笑了,什麽也沒說,把珏央牽回貴妃榻。
你不會愛上任何人沒關系,我愛你就可以了。
他這樣想着,眯起眼睛看着珏央,那張臉,他朝思暮想了這許多年,不敢有分毫忘卻。
曾經他瘋狂地愛上珏央的皮相,現在他愛的,只是珏央。
不因為他有多麽完美的容貌,只因為他是珏央。
自負桀骜,嚣張狂妄,口是心非不可一世的北嶺帝君。
是他荼钺最愛的人。
珏央發現了他眼睛的問題,不由得問道:“你眼睛怎麽回事?”
荼钺毫不在意地道:“那時用來跟契約之神換了你的眼睛,後來用仙界北荒守澤魚的眼睛補上的。”
珏央“哦”了一聲,沒說話。
倒是荼钺很緊張:“棠玉......哦不,北帝陛下,我,我用這雙眼睛也可以的。”
珏央聽到這句尊稱莫名很不舒服,他道:“你可以叫我棠玉。”
荼钺有些受寵若驚地喊了一聲:“棠玉。”
珏央無奈:“沒事別喊着玩。”
荼钺偷笑,忽然伸手揉了揉珏央的頭:“真好啊,棠玉。”
珏央問:“哪裏好?”
“哪裏都好。”荼钺笑了,“棠玉,你可還愛聽那玉碎之音?”
珏央忍不住偏過頭來看着他。
荼钺問這句話時,臉上帶着隐隐的期待。
仿佛只要珏央說一句喜歡,他便可以将天下美玉都碎在珏央面前。
千金買笑,便是這般。
珏央見他這幅表情,不由失笑:“我不聽了。”
“那你喜歡什麽?我給你可好?”荼钺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锲而不舍地追問。
珏央站起來,伸了伸懶腰。
他腰間綴着的一圈金鈴輕輕晃動,細碎作響。
他迎着光的臉如同被細細雕琢的玉,完美到了極致。
有風吹過,珏央的聲音不大,似乎已經被卷進風裏。
荼钺卻清晰聽到了他的回答。
他說,你。
這就是珏央的答案。
荼钺呆呆地看着他,珏央忽然調皮地對他眨了一只眼,紅色身影突然消失。
珏央的笑聲響在荼钺耳邊。
他呆呆地看着珏央消失的地方,喃喃地道:“棠玉,我心悅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棠玉是受啊哈哈哈哈哈,我的小公子是受啊哈哈哈哈哈